秋季的夜晚實在有些涼。

    慕容述撐著小舟，攜蘇云青泛在湖上，不遠處便是綠堤。

    蘇云青穿著鵝黃杏絨錦煙羅上衣，下身則是全京城只此一件，數十個繡娘花了幾個月功夫，才完工的煙灰半漂如意百花裙。

    裙裾上的每朵花兒都鑲著銀絲線，此時正閃光粼粼，似與湖面月光融為一體，又似漫天的星辰墜落，熠熠奪目。

    碧落恐她受涼，臨上船前，又特地找了米白挑針梅花錦帛給她披于身上。

    這日并非節慶，湖面上居然出現了船只。綠堤的姑娘們都好奇極了，紛紛站在岸上，打量那小船。

    月色溶溶，那撐船的頎長身影，可不正是她們朝思暮想的將軍？坐在他身旁的，自然是那個讓她們又嫉妒又羨慕的女人。

    要知道，她們自從被送進將軍府，便提前在綠堤過上了守活寡的日子。

    她們也曾在綠堤里互相爭風吃醋，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無論她們怎么鬧，慕容將軍都從未踏足過綠堤一次。

    漸漸地，她們便死了心，昔日想爭榮夸耀之念都如灰煙般，湮滅于這四四方方的綠堤。

    可是直至將軍從洛陽帶了個女人回來。

    這個讓滿府所有奴仆都在巴結，連高管家都得看著她臉色伺候的姑娘。

    她們才發覺，原來她們的慕容將軍竟可以這樣寵愛一個女人。

    將軍對這個女人做得每件事，第二日便會成為全府的談資。

    即使她們遠在綠堤，也能聽到煮飯的婆子，打掃的丫鬟，院外的護衛對此津津樂道。

    剛開始她們不樂意聽，可是聽到后面，這居然成為她們每日最值得期盼的事情。

    她們聽著，聽著，便開始癡心妄想，有朝一日，慕容將軍也會對她們那么好。

    她們也會擁有一衣櫥的名貴裙子，擁有一個日間是透明，夜晚就變成藍色的神奇寶珠。

    慕容將軍也會牽著她們的手，去京城每一條大小街巷閑逛，會親自剝下糖炒栗子的殼兒，寵溺地喂進她們的嘴中。

    當她們聽說那女人最近喜穿鵝黃色的衣衫，便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所剩無幾的衣裙。

    她們站在銅花鏡前一遍遍照，看著鏡子里那黃色的身影，仿佛她們此刻便成了將軍最心愛之人。

    綠堤的姑娘們一眼不眨地看著那船只，看著那全身似在發光的女人。

    偶爾，將軍還會停下撐舟的動作，附下半身，將她有些歪了的披衣重新系好。

    這樣的柔情，她們簡直連做夢都不敢夢到。

    碧綠的湖面宛如明鏡，小船在湖上泛起圈圈漣漪，慢慢地向湖中心蕩漾過去。

    綠堤的姑娘們看著蘇云青，蘇云青也望著她們。

    她凝著綠堤岸邊站著的一群女人，釵光鬢影，心中說不出的滋味。

    待船只來到湖面中央，慕容述便放下手中的船篙。

    他坐下來，一手橫到她的肩上，將她輕柔地圈進自己的懷中。

    她的身上那么涼，讓他不由得雙臂用力，摟得更緊。

    他吻著她冷冰冰的唇瓣，執拗地想把全身暖意都傳給她。

    “閉上眼睛。”

    慕容述戀戀不舍地離開她的唇，嗓音暗啞道。

    “好了，睜開吧。”

    慕容述又親親她輕顫的睫毛，嘴角勾起一抹溫柔的笑意。

    待蘇云青睜開杏眸時，發現自己的脖頸多了個銀項圈，圈上正嵌著那顆貴重無比的鹿珠。

    黑夜之中，鹿珠正散著蔚藍色的幽幽光亮。

    蘇云青凝著那顆珠子許久，才鼓起勇氣。

    “可以不戴嗎？”她咬咬嘴唇，“這珠子，晚上會發光，太打眼了。”

    慕容述把下頷抵在她柔軟的發絲上反復摩挲，自鳴得意地笑道，

    “發光才好，這樣你跑哪兒，我都能找到。”

    話落，蘇云青的長指甲便深陷手心。

    她用盡全身力氣，拼命掙脫開慕容述的懷抱。

    蘇云青望著慕容述漆黑的眸子，極盡哀怨，

    “我不想戴著這顆珠子去昭告天下，我是你慕容述的玩物！”

    說罷，蘇云青便從銀項圈上解下鹿珠，遞到慕容述面前，語氣平靜，

    “給你其他玩物戴吧。”

    蘇云青話音剛落，便聽岸邊傳來幾聲巨響。

    頃刻之間，數道亮光爭先恐后地往蒼穹竄去，流光溢彩的煙花吸引了滿府的人群。

    所有人都圍在岸邊擠著笑著，這還是將軍府第一次放煙花。

    五光十色的煙花，點亮了漆黑的夜幕，也映襯著慕容述頹唐陰鷙的臉龐。

    他伸手緊緊抓住蘇云青的肩膀，對著她憤憤的雙眸，近乎咬牙切齒道，

    “你他媽給我聽好了！”

    “第一，我從來沒有把你當玩物！”

    “第二，我慕容述就你一個女人！”

    ……

    美麗的花火稀稀疏疏地掉入湖面，夜幕又暗沉下來。

    唯一的光亮，便只剩蘇云青右手拿著的鹿珠。

    “鬧夠了，就把鹿珠給我戴上！”

    蘇云青看著眼前幾乎要被怒火燃燒的慕容述，輕輕搖了搖頭。

    她把右手伸到湖面上，慘白的臉上呈現出一抹報復的快意。

    “你敢把鹿珠丟到湖里，我就把你藏在木盒里的水晶佩給砸了！”

    “你丟吧，丟了我會派人抽干湖里的水，找到鹿珠，重新再給你戴上！”

    “丟吧！”

    慕容述瞪著蘇云青，氣勢洶洶地吼道。

    然而即使慕容述的聲音再震怒，都掩飾不住他心里的失落。

    憑什么？

    憑什么那個男人給她的水晶佩，她視若寶物般珍藏。

    而他的珠子，她卻連戴都不愿意戴，還要隨便丟進湖里。

    他以為她會開心，還特地讓高不危在岸邊燃煙火。

    結果呢？

    結果就是慕容述你真他媽的是個傻逼！

    蘇云青因慕容述的話，握住鹿珠的右手瞬間僵住了。

    “慕容述，你無恥……”

    蘇云青收回了右手，哭著將鹿珠重新嵌上銀項圈。

    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就像一條戴著鏈繩的母狗。

    而這，就是慕容述想看到的吧？

    慕容述簡直被蘇云青哭懵了，到底哪里錯了？

    他喜歡這顆珠子，他把喜歡的珠子送給他喜歡的女人戴，到底哪里做錯了？

    這也要哭？

    還是只要是他慕容述做的事，就是統統錯，沒有一件對的？

    慕容述強忍心中的怒火，看著哭泣不止的蘇云青，終究還是心軟了下來。

    他伸手將她重新摟入懷中，溫柔地幫她拭去眼淚，語氣卑微，

    “我不會砸你的水晶佩，我知道那是你的寶貝。”

    cao。

    真他媽窩囊。

    居然允許自己女人心里惦著其他男人，甚至連他們的信物都不敢砸。

    慕容述在心里把自己罵了個半死，但摟著蘇云青的雙手卻一再用力。

    他舍不得她，怎么都舍不得。

    不是沒有想過放了她。

    只是如果放了她，那他該怎么辦？

    慕容述低下頭，在蘇云青的額頭淺淺輕啄。

    或許有一天，她會喜歡上他的。

    不必像喜歡元正初般喜歡他。

    只要一點點喜歡。

    一點點便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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