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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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瓊樓冷眼旁觀。 一縷赤金劍氣,落在女孩手心,她抹著眼淚,既驚且疑地看著姜別寒。 “這縷劍氣,是讓你自保,不是殺人。” 女孩呆愣愣地看著他。 姜別寒冷著臉:“還不快走!” 女孩將劍氣捧在手心,踉踉蹌蹌地跑遠。 薛瓊樓收回視線,“你把劍氣給了她,你自己呢?” 姜別寒只是回答:“她罪不至死。” 先前那些人說得對,在這種你死我活的絕境中,誰都想拼了命活下去,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而這些卑微的、隨波逐流的螻蟻,當有一線生機。 人心應如磐石,不管世道怎么變,都該堅定不移地守著那一汪最澄澈的心湖。 薛瓊樓容色冷淡。 把最重要的東西給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匪夷所思,甚至可笑之極。 手心金光微微閃動,化作一枚黑子,想掠回袖中,卻無處可去,他低眸一掃,后知后覺地記起那件雪絲法袍已經不在身上,無家可歸的金光在他周身盤旋一圈,最后停歇在他肩頭。 姜別寒發現他是只身前來,素來整整齊齊不染一塵的衣袍都是勒痕與草屑,看著有些狼狽,似乎剛剛趟過一片兇險四伏的深山老林。 “白道友沒和你一起?” “沒有找到她。”薛瓊樓搖頭:“還有兩個呢?” 姜別寒也是相同的反應。 需要保護的人四散各地,能夠自保的倒是碰了面。 姜別寒往前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之前在擂臺下,這兩人好似消失了一段時間。 如果白梨和他在一起,那這會便沒有理由不出現在他身旁,難道兩人那會就已經分開了? 姜別寒百思不解,揉揉太陽xue不去多想,當務之急是要找到走出秘境的方法。 — 腳下羊腸小道,彎彎曲曲,雜草叢生,樹木有不大自然的斷裂痕跡。 薛瓊樓率先停下腳步。 姜別寒也察覺不對勁,一手按上劍鞘。 樹下攔腰壓著一個人。 姜別寒走上前,將那些尖利的樹枝撥開。 董其梁蒼白的須發被鮮血染紅,嘴角血如泉涌。他大半個身體都壓在樹下,幾根樹枝刺進他胸腹之中,血rou模糊。 唯一知道秘境真相的人,已經死透了。 姜別寒少年時跟著師父游歷四洲,其實與老人打過交道,彼時董其梁還一臉慈祥地給他糖果、送他墨寶、教他吟詩作畫,是個和藹可親又朗骨清攫的老儒生。 如今少年時的記憶碎裂一地,他垂首默立在原地,五味雜陳。 “只有三十個人能出去”,這句話是董其梁說的。 怕就怕這是一句聳人聽聞的謠言,逼得眾人自相殘殺,讓這片秘境成為屠宰場。 薛瓊樓也默然佇立,眼底冷漠。 手中憑空出現一張白紙,空無一字,他指尖微微用力,白紙碎為齏粉。 死人之間,還要什么約定? “你是不是在想,怎么讓這些人都走出秘境?” 姜別寒一愣。 薛瓊樓不疾不徐:“換句話說,是怎么讓這座秘境直接徹底地消失?” 姜別寒方才腦海中,確實有這膽大潑天的念頭一閃而過。 三天之內,除卻廝殺出去的三十個人,其余人都得死,看似無解,但有個最直截了當的法子——直接把整座秘境毀掉。 他試探著問:“你覺得……這樣可以嗎?” 薛瓊樓先是搖頭,而后笑了笑:“聽上去像天方夜譚,但也不是不行。法陣有陣眼,摧毀陣眼,整個法陣也就潰不成軍。又譬如鶴煙福地,全靠玉犀石和玉璧石滋養,若兩塊玉石都被人奪走,那整座福地就與荒野無異,必定無人問津。秘境就是無數個大大小小的洞天福地,洞天福地尚能被犁庭掃閭,秘境又何嘗不可?” 他這么一說,姜別寒好似提前吃了顆定心丸,“那該如何摧毀?” 薛瓊樓這回沉默的時間有些長:“書上沒有記載,我只能憑自己的猜測。” 他不知道的話,那就真的束手無策了。 姜別寒有些失望:“這座秘境山川千里,若真要摧毀,恐怕也沒那么容易……” “有辦法的!” 樹叢中忽地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姜別寒循聲望去,眼中露出久違的笑意。 是綾煙煙和夏軒,全須全尾,沒有受半點傷。 綾煙煙借了鯨歌一臂之力,將追殺她們的人全部放倒后立刻下山,好巧不巧,四個人在這里匯合。 她揚手晃了晃手中的符紙,撐著膝蓋喘了口氣,才道:“我們在一座道觀里,發現了這個。” 符紙上是一副拓印下來的石雕畫,與道觀照壁半分不差。 “薛道友剛剛說的對,既然洞天福地可以摧毀,秘境一定也可以,只要找到坐鎮秘境的東西。”綾煙煙指著天際那頭巨鯨的骨骸:“這家伙死了百年之久,歌聲和遺骨還飄蕩在頭頂,一定就是為了鎮壓這東西。” 姜別寒打量著符紙,卻看不出所以然:“那我該怎么去找?” 綾煙煙笑起來:“師兄的劍啊。” 他的劍? 姜別寒低頭看去,長鯨劍果然在劍鞘內蠢蠢欲動,似乎對這番話也有了反應。 上古孕育而生的第一頭巨鯨死后,碩大無比的軀干形成了一片天成秘境,隱在三千小世界中,他的師父斷岳真人一劍劈開這片小天地,集天地之精華凝練而成長鯨劍。 這座秘境內有巨鯨殘骸,定然與長鯨劍有什么聯系。 “師兄,把劍刺進地面。” 不等姜別寒動手,長鯨自行從劍鞘內飛出,劍光筆直一線,從天而降。 地面綻放一張碩大的蛛網。 密密麻麻的“蛛絲”中,最亮最粗的一根一路越過這座山岳,往天際蔓延。 “找到了!”綾煙煙喟嘆不已:“往那邊走!” 薛瓊樓也微微勾起唇角。 — 金線在一座洞府前中道而止。 洞府內竟是一片劍冢,寒劍林立,每一柄長劍都溢出一縷細流般的劍氣,絲絲縷縷,在半空匯聚,便形成磅礴如川海的劍意。 中間有一道巨大凹槽,看樣子應當就是斷岳真人劈開小天地時,留下的劍氣痕跡。 綾煙煙和夏軒被劍氣灼燙得睜不開眼,只能守在洞府外,姜別寒和薛瓊樓則走了進去。 洞府內又是別有洞天。 一條白玉拱橋如白虹臥波,拱橋柱頭刻著珍禽異獸,橋下的石墩則是白玉臥龍,交首銜尾,額前懸著長明燈,將洞府映照得流光溢彩。 從橋上走過,還能聽到隱隱嘯聲。 姜別寒安然無恙地走下白玉橋,橋頭又立著一塊石碑,刻著上古文字,看不懂。 他轉頭看向薛瓊樓,薛瓊樓瞥一眼那塊石碑,隨口說:“白玉京。” “白玉京?”姜別寒道:“這座洞府居然是白玉京?” 相傳這是上古蛟龍的天上宮闕,先前掩月坊聞氏窮盡財力,也只仿照了一座登月摘星的白玉樓。 誰能想到白玉京的遺骸居然在瑯環秘境之中,被壓在這座不見天日的洞府內,只剩下孤零零一條白玉橋,還保留著傳聞中那月下瑤臺的風采。 姜別寒不做停留,繼續前行,一幅巨大畫卷展露在眼前。畫卷幾乎與溯世繪卷一般無二,只不過卻是一面照壁。 他伸手輕觸,畫卷紋絲不動,沒有任何反應。 薛瓊樓將手掌放上去,掌心金光隱現,同樣一無所獲。 “這里有凹槽,”他對姜別寒道:“你試著把劍放進去。” 長劍融進凹槽的一剎那,地底傳來一聲怒吼,仿佛某種上古神獸被侵犯領地后,發出的震怒咆哮。 兩人幾乎同時抬頭。 漆黑洞頂,傳來浩浩湯湯的水流聲,洞壁仿佛被刀割劍削,巨石滾滾,如山岳將傾。 這壓根不是水流,而是九天瀑布般來勢洶洶的劍氣。 姜別寒長劍在凹槽內緩慢融合,最重要的一道劍氣給了陌生人保命,現在他一無所有。 劍氣不認主,不會因為他是長鯨劍劍主便劍下留情,當頭傾瀉。 他措手不及,想拿自己身體硬抗,面前猝然間又橫來一片金光,劍氣暴雨般砸在上面,綻放出一片絢爛刺眼的劍光。 那片金光橫在少年手臂,劍氣往他周身傾瀉,他身形被壓得后退一步,轉頭道:“去拿繪卷。” “薛道友……” “還不快去!” 封印在照壁之內的繪卷外層,那薄薄的石面開始剝落,露出色彩斑斕的畫卷一角,靈氣如水霧蒸騰,整座洞府瞬時被照亮。 長鯨劍與凹槽融合的速度太慢,姜別寒飛奔過去,索性將自己的手放在上面,劍身咔擦一聲嵌入凹槽內,石面剝落的速度加快。 薛瓊樓身形又后退一尺。 少年一身白衣被割出無數血口,這是實打實的劍氣,如同一整條江河傾瀉在他身上,每一滴水珠都guntang灼人,每一絲水汽都鋒芒畢露。 水流聲中,又雪上加霜地混入鯨歌,在洞府內回蕩。 他喉間霎時涌起一股腥甜,一著不慎,劍氣迎面暴瀉,整條手臂被割得皮rou翻卷,深可見骨,血珠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