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鈺兒瞪大了眼睛。齊叔晏走過來，給她遞了一方帕子，低聲道：“別在這里待著了，回去，晚上我來尋你。”

    她怕齊叔晏誤會(huì)江憺了，連忙道：“殿下，江憺他是為了你……”

    齊叔晏沒說話，只是將她交給了高尚監(jiān)，“高尚監(jiān)，先帶公主回去。”

    第38章 摟

    齊叔晏吩咐,閩鈺兒被高尚監(jiān)帶了回去，剩下個(gè)閭丘越，還待在一邊不肯離開。

    這個(gè)女人愈發(fā)不知道分寸了。還主動(dòng)走上來,“殿下。”

    “聽不懂我說的話了嗎？”齊叔晏語氣變冷，“全都下去。”

    閭丘越聞言,雖心有不忿,也只得用力地攥住袖子,“是,殿下。”

    公冶衡收緊了手,血已經(jīng)沿著手腕,一路滴到了地上,他挑下嘴角,笑望著江憺，“殿下都讓你放手了，你也不要太咄咄逼人。”

    “江憺，松手。”

    齊叔晏走過來，江憺并不理會(huì),男人是從來不會(huì)對(duì)江憺出手的,可這時(shí)候，齊叔晏捏住了江憺的胳膊，他力氣蠻狠非常，漸漸將江憺的手擒了下來。

    被抽開手的江憺,像是陡然被抽干了力氣,他后退了一步，看著齊叔晏,向來冷峻的臉上蒙上了陰影，有一瞬的頹然。

    他搖頭說：“殿下,我不明白。”

    他不明白，明明事實(shí)已經(jīng)那么明顯地?cái)[在了眼前，為何齊叔晏總是視若無見。

    他更不明白，自己為齊叔晏做了那么多，幾乎是將命運(yùn)的一半都掰開，給了齊叔晏，他還有什么苦衷瞞著自己？

    齊叔晏亦是不知如何作答，他松開手，“你累了，下去歇息罷。”

    “從此以后，此事再也不要提及。”

    江憺又后退了數(shù)步，他一手沾血，背在了身后，身形看著有些凄然，“殿下，你辜負(fù)我了。”

    他說，“不止是我，還有孟辭，孟執(zhí)監(jiān)，還有殿下的師父。”

    江憺說完，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從來沒對(duì)齊叔晏說過重話，這話，算是他對(duì)齊叔晏說過的，最狠心的話了。

    齊叔晏沒說話，公冶衡倒是笑了，他低頭，一邊將手上的帕子拆開，一邊勾起嘴角道：“沒想到，殿下虧欠的人還多。”

    “倒不少我這一個(gè)了。”他抬頭，眸子里別有深意，“殿下既是明白，為何又要裝糊涂，把不相干的人牽扯進(jìn)來？”

    “嫂嫂知道么？”他隨口提了句，齊叔晏聞言，眼角一沉，伸手就抵住了他的脖子，狠狠抵在他身后的樹上，猛烈的撞擊下，樹上的葉子簌簌地落了不少下來。

    公冶衡不懼地看著他，齊叔晏今日被江憺一激，本來就有點(diǎn)失控，眼下公冶衡偏偏還要擊在他敏感點(diǎn)上。

    “你記住，我不欠你的。”齊叔晏手下收緊，“就算是殺了你，也無所謂。”

    公冶衡手帶了傷，但他知道，齊叔晏絕不會(huì)現(xiàn)在，在這里就殺了他。便沒再動(dòng)，挑眼看他：“你當(dāng)然可以，但你不會(huì)。”

    “欠債是要還的，哪怕你殺了我，還是要還的。孟執(zhí)監(jiān)和你關(guān)系那么好，他算出來的弒天之式，不會(huì)沒給你解釋罷？”

    齊叔晏冷冷地看著他。

    弒天之式，說白了，就是君王橫死。孟執(zhí)監(jiān)在齊叔晏繼位的第一天，就閉關(guān)了十日，為這位新帝占卜，觀星象，最后卦象出來，卻是十險(xiǎn)十惡的卦象。

    比齊叔晏出生那年的卦象：熒惑守心，還要兇惡。

    皇力式微，弒天之式。這卦象，預(yù)示著帝王危機(jī)，而且極大的可能是生命之虞。

    大概孟執(zhí)監(jiān)也不明白，為何齊叔晏一生下來就是如此跌宕不堪的命格，不僅一出生就被下了無解的蠱，在千檀寺里苦修了十幾年，到頭來竟修了個(gè)最是兇惡的卦象。

    這些，齊叔晏自然是知道的。苦難來得多了，他性子便淡然了，生死由天，最多不過是個(gè)死。只是一直在瞞著身邊的人，孟辭和江憺都知道他蠱毒的事，至于那十兇十惡的卦象，他二人卻是不知道的。

    他一直在瞞著，有進(jìn)退地瞞著。

    “我自然是知道。”齊叔晏掐著他，“而且我還知道，就是明年，我就有滅頂之災(zāi)。怎么，你想在明年要我的命么？”

    公冶衡道：“哦？殿下虧欠的人可多了，怎可斷定是我？”

    “想殺我的人很多，也不差你一個(gè)。”齊叔晏道。

    “那我爭取一下，成為那個(gè)幸運(yùn)的人罷，殿下覺得呢？”

    天上的日頭還很烈，齊叔晏半仰著頭，照得他肌膚白皙細(xì)膩，眉目深邃，他怎么看都該是一個(gè)意氣橫生的少年郎，可這時(shí)候他卻點(diǎn)了頭，說：

    “可以。”

    仿佛在談一件無關(guān)痛癢的事。生生死死，都無關(guān)痛癢。

    “這天底下，唯一有資格的人，也是你。”齊叔晏慢慢松了手，“所以二公子，先收斂一下，等到了明年，再動(dòng)手不遲。”

    聞言，公冶衡眸底像是卷起了風(fēng)，恍恍惚惚的，教人辨不清，男人一笑，就顯出了兩側(cè)白亮的虎牙，他說：“這可是殿下說的。”

    平地起風(fēng)，兩人衣袍獵獵作響。li#li#si#du#jia#zheng#li#

    夜深人靜，閩鈺兒瑟縮在被窩里。天殺的公冶衡，今天當(dāng)著她的面殺死了謝權(quán)，似是還捅出了謝權(quán)的腸子，直喇喇扔在地上，她現(xiàn)在一想起來，就覺得頭暈?zāi)垦！?/br>
    過了一刻，她還是忍不住坐了起來，掌燈，腹里酸水上涌，她用帕子捂住嘴，甚是想吐。

    “枝微。”她蹲下身子，喊，“枝微，你進(jìn)來一下。”

    她忘了，自己早就把枝微安排出去了，以是她一喊，就有兩個(gè)陌生的值班宮女走過來：“娘娘可是身子不適？”

    她不想說話。若是枝微在這里，早就把她扶起來，給她端熱湯來了。

    閩鈺兒嘆了一聲，道：“沒事了，你們都下去罷。”

    她們半晌沒動(dòng)，閩鈺兒只得捂著帕子，抬頭，“我讓你們先走，你們就……”

    倏地停住。

    齊叔晏換了一聲玄色的長袍，正悄無聲息的站在她面前。他這次似是連玉腰帶都省了，寬松的衣袍罩在身上，竟襯得他有些消瘦。

    “怎么了？”他問，說著，便挽起了閩鈺兒的胳膊，扶著她站了起來。

    閩鈺兒想的頭一句話就是，“殿下您怎么過來了？”

    齊叔晏似是剛剛沐浴了，衣上還帶著清香，他沒答，只是支退了宮女。而后才轉(zhuǎn)頭看向她：“怎么了，身子不適？”

    “沒有沒有。”閩鈺兒搖頭。

    “真的？”齊叔晏看她被帕子捂的有些泛紅的唇，伸手，拇指在下唇輕輕捻了一下，慢聲道：“看著委委屈屈的樣子，像是哭了。”

    “我胃有點(diǎn)不舒服，現(xiàn)在好多了。”閩鈺兒老老實(shí)實(shí)地交待完，齊叔晏聽后，無奈地勾唇。

    他說，“今日那些，著實(shí)算不得什么。”

    閩鈺兒撅撅嘴，心想這話怎么聽，都有一種齊叔晏在笑她膽小的意思。

    男人看她臉色，就知道她又在胡思亂想，只好在她腦門上按了一下，“罷了，你既是怕那些，以后就遠(yuǎn)離是非。”

    “我在，你以后就不必受驚了。”

    “嗯，知道了。”閩鈺兒點(diǎn)頭，她這次可是真的長記性了。以后決不能輕易踏出這間屋子，不然什么禍?zhǔn)露寄茏屗采稀?/br>
    齊叔晏吹滅了燈，他說：“別胡思亂想了，過來休息。”

    “休息？”閩鈺兒一驚，“殿下今晚要歇在這里？”

    齊叔晏頭也不回，一邊解衣衫，一邊慢吞吞說：“若是你想把我趕回去，也是可以的。”

    “……”趕齊叔晏回去？她沒那個(gè)命。

    閩鈺兒和上次一樣，磨磨蹭蹭爬上塌，還是擠在了榻里側(cè)。她這次聽話了，一上去就蓋好褥子，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放在胸前，轉(zhuǎn)頭一看，齊叔晏已經(jīng)散開頭發(fā)，他側(cè)身下去的時(shí)候，滿頭青絲撒了半肩，待掖好了被角，他側(cè)過頭，就看見閩鈺兒亮晶晶的眸子。

    見她看的認(rèn)真，齊叔晏難得笑了笑，“在看什么？”

    他躺下來，側(cè)過身，與她咫尺相對(duì)。閩鈺兒倒也不懼了，她伸手，在齊叔晏的眼角下點(diǎn)了點(diǎn)。那里有一顆細(xì)痣，她記得第一次碰見齊叔晏，就最先注意到了這個(gè)。

    齊叔晏英氣逼人，面容沉峻冰冷，偏偏眼尾下落了顆細(xì)痣，無端多出來些“美人”的感覺來。

    閩鈺兒笑了，她問，“殿下，有沒有人給你說過，你長得很好看？”

    “好看？”齊叔晏失笑，他搖頭，說：“沒有。”

    “那我就是第一個(gè)。”閩鈺兒放下手，枕著手臂湊過來，“殿下，你真的長得很好看。”

    而且是特別惹人注目的那種。不然，她那心比天高的表妹敏敏，也不會(huì)一見到齊叔晏，就慌的毫無矜持而言了。

    齊叔晏道，“被人夸好看，倒真是第一次。”男人幽深的眸子在閩鈺兒臉上凝住，而后看著她亮晶晶的眼睛，輕聲道：“公主也生的很好看。”

    第一次見她，這個(gè)靈氣滿滿的小姑娘還坐在馬車上，穿過一路血場。雖然強(qiáng)行裝出不懼的樣子，可袖口處被攥的皺皺巴巴的，他一眼就識(shí)破了。

    然后他替她擋了一劍，那天他低頭，就看見了閩鈺兒的眼睛，他不知道該怎樣形容那雙眼睛，若真的要相比的話，那比他前十八年在千檀寺見過的所有燭火，所有星夜，都要特殊。

    閩鈺兒笑開了，可還沒笑多久，就想起一個(gè)問題。她那個(gè)不省心的小叔子，不知道后來怎么樣了？

    不過也沒從宮女那邊聽到嚼舌根，沒有聽到類似“公冶衡被杖斃后吊尸墻頭”的這種傳聞，想來也沒什么事了。

    “殿下，昨夜的事情查清楚了么？”她委婉地問出口。

    齊叔晏視線轉(zhuǎn)開了。他點(diǎn)頭，“無礙，已經(jīng)找出兇手了，是和謝權(quán)一處的，和公冶衡沒關(guān)系。”

    “那就好。”

    閩鈺兒捏著手，心想這個(gè)小叔子雖然看著不正經(jīng)，但怎么也不是會(huì)做出那般惡事的人。

    “殿下，您昨天說的，祭祀要結(jié)束了？”閩鈺兒問。

    “嗯，快了。”齊叔晏轉(zhuǎn)頭，“怎么了，嫌悶了？”

    “不是。”小姑娘嘆氣，“剛才我?guī)煾挡钊私o我送信，問我什么時(shí)候可以成親。”

    “他已經(jīng)待的煩了，只等我成親，師父他就可以回去，繼續(xù)云游四海了。”

    齊叔晏“哦”了一聲，他問，“你也想成親了？”

    閩鈺兒搖頭，“成親早晚，我都無所謂，主要是我爹和我?guī)煾抵薄！?/br>
    “……”

    齊叔晏不知道怎么跟閩鈺兒解釋，成親不是那么簡單的事情，小姑娘又嘆了一聲，“我爹還說，他明年想要抱一個(gè)外孫呢。”

    “……”

    齊叔晏第一次被堵到說不出話。

    俄而，男人掀開了褥子，他說：“你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