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溫笙在家等他,越等越有些心神不寧。 她簡單收拾了一下家里的殘局,再抬頭看時間,已經三點了。 周馭還是連一條信息都沒有。 溫笙握著手機, 想給周馭打過去。 就在這時,大門忽然被人敲響。 溫笙以為是周馭回來,迫不及待跑去開門。 但門外的人,卻不是周馭。 安全微蹙著眉頭,語氣沉重:“溫小姐,能請您跟我來一趟嗎?” 溫笙心頭咯噔一下。 市郊墓園的開放時間是清晨七點到下午五點。 而現在是凌晨四點二十七分。 安全開著車,在蜿蜒的山路之間緩慢前行。 溫笙從未在這樣的時間來過這樣的地點。 從山林間騰起的霧氣被風吹的四處飄散,車頭大燈的光線仿佛都穿不透眼前的濃霧。 手機上顯示還有四十三分鐘天就要亮了。 然而黎明之前的天空卻仍然黑暗到仿佛能吞噬一切。 安全也是第一次來這里,他循著記憶,將車子停在山下。 下了車,旁邊小徑上山的樓梯被霧氣隱去大半,青灰色的石階像是通往某處隱在云霧之后的縹緲仙境。 有風吹過,安全不禁被陰涼激得打了個哆嗦。 他不確定到底是不是從這里上去,從后備箱里摸出手電,正要遞給溫笙,她人卻已經在上山的臺階上了。 安全一急:“溫小姐、溫小姐!” 溫笙頭也不回地扎進霧里,只有她的聲音被風送了下來?!澳悴挥酶蟻?,我知道他在哪?!?/br> 溫奶奶的墓地是沈斯選的,他一個外人,卻將溫奶奶的后事處理得比真正的溫家人都要好。 他總說這一切都是溫世禮的意思。 但那又如何呢。 不管這是不是溫世禮的安排溫世禮的手筆,總歸他在溫奶奶還在世的時候就冷情冷性,從沒盡過一天當兒子的責任與義務,溫奶奶過世后,他連半顆眼淚都沒掉過。如果他再不出點錢出點心思,那他還能算個人嗎? 溫笙記得她和沈斯說這句話的時候,從沈斯眼里看見了無比的震驚。 他大約是沒想到會從自己嘴里聽見這樣的話。 溫笙自己也想不到。 因為這些話,都是周馭教給她的。 過去六年,溫笙在國外孤立無援,只有沈斯貌似中立,溫笙偶爾和他說話,他時常嘆氣,說不知道周馭帶給她的,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溫笙覺得那些當然是好的。 因為他是周馭。 溫笙一共只來過墓園兩次,而且都是在白天。那天下午起霧的時候,她還迷了路。 此刻光線昏暗,霧氣更濃??諝饫镲h散著淡淡濕潤的青草芳香,還有夾雜著一些不知名的熏香的味道。 她憑著感覺一路往上,繞了幾個彎,倒是沒有走岔,很快就看見了周馭。 他坐在小徑半途,倚著一塊不大的墓碑,低著頭,黑夜與濃霧將他的輪廓包裹上了一層絨絨的淡色光暈。 像某部哥特電影里的詭異場景。 濃黑的暗夜擁抱著他,他整個人與身旁的黑暗融合得看不出任何痕跡。 乍見如此景象,溫笙心頭倏地一緊,背后細密冒出的冷汗不知是因為一路上山來熱的,還是被眼前這一幕給嚇到。 她很快定下了心神,試探著喊了周馭的名字。 “周馭?!?/br> 周馭半夢半醒之間聽見了溫笙的聲音,夢中的霧氣散去,有些倉皇地抬起頭來,一雙漆黑的眸卻仍被霧氣籠著。 淡淡暗色的眸光是仿佛被施加了不可思議的柔軟的魔法,他望著溫笙的時候看起來像個迷路的小孩。 “笙笙?!?/br> 溫笙快步走向他,淡色長裙的裙擺被風微微揚起,清淡的發香落在周馭身前,她掌心里的溫度如同冬日里的炭火,暖得讓人心頭發酸。 “周馭,你怎么了?發生什么了?” 周馭臉上手上全是冰涼。 他不知道在這里待了多久,衣服、頭發都被霧水沾濕了。 溫笙不由地皺緊了眉頭,低頭去翻找包里的紙巾的時候,視線從墓碑上的那張照片上劃過—— 美麗蒼白的女人,一雙翦水秋瞳含著無盡幽幽的波瀾,似湖澄凈,又似海神秘。 她望著溫笙。 幾乎是瞬間,溫笙就認出了她。 這是周馭的母親,那個在她夢里喊著周馭名字的女人。 這里竟然是她的墓地? 自己怎么會找到這里? 這件事說來實在玄妙。 周馭讓安全把溫笙帶過來,卻忘了交代自己的位置。溫笙到了墓園,第一反應就是他去了溫奶奶的墓。她根本不知道周馭在這,更不知道這里睡著的是他的母親。 周馭也不知道溫笙是怎么找上來的,但此刻看見她,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味,他被海浪擊打著的心臟終于落回了原處。 他傾身將溫笙抱住,溫笙不查,坐到了地上。 冰涼的石板泛起一陣陣寒涼,順著溫笙的脊梁骨一路往上。 誰也沒有說話。 周馭稍顯急促的呼吸被夜風吹著飄飄蕩蕩的落下,溫笙竟聽出了一絲幽怨。 她不禁回頭望向那塊墓碑,照片上的女人年輕,貌美。只一雙望著他們的眼,美到妖異。 從前在海邊,周馭曾和溫笙說過一些過往,但對那個女人,他一直諱莫如深。 不僅是他。 她和周顯興畸形的關系似乎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她的人生將永落陰霾。 可誰也不知道,將后來,她會成了整個周家的禁忌。 周馭一直不曾對人說過,他不信神佛妖鬼,不怕因果輪回報應不爽。在他短暫的童年記憶里,他唯一害怕的人,是他的母親。 從周馭有記憶起,他對母親的印象只是和他同住在孤島上的人罷了。 她美麗,蒼白,陰森,詭異。 伺候他的傭人明令禁止不允許他進到那個女人的房間,傭人說那里面住著妖怪,這個島上只有她一個人不怕妖怪。 而年幼的周馭好奇。他太想看看所謂的妖怪長什么模樣,會不會是這個島上唯一陌生的面孔。 趁著看管他的傭人到岸邊搬運接下來一周的生活用品,周馭推開了他母親的房門。 mama,mama。 他小聲地這么叫著,偷偷地在門縫里看。 屋子里似乎沒有人,深色的地板上散落了許多長方形的紙片,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窗臺上厚重的黑色窗簾將外間所有的光線盡數隔絕,屋內只有地板上那一盞幽暗的紅黃色燭火在跳動。 周馭好奇地推門進了屋子,從地上拿起燭臺,開始打量這間住了妖怪的房間。 可房里除了一張床和墻角的那只衣柜,別的再什么都沒有了。 或許是周圍的環境太過昏暗,周馭不自禁地打了個寒顫。 他開始有些害怕,害怕不知藏身何處的妖怪會蹦出來將他吃掉。 他哆嗦著想要退出去的時候,突然發現這間屋子墻壁上的裝飾花紋和其他房間里的都不一樣。 暗黃色的長方形紙片,上面還有猩紅色的圖案,不知是用什么寫的,竟還有些腥氣。 密密麻麻的黃色紙片貼滿了整個房間所有的墻壁,那上面所有圖案都是周馭不認得的,那些線條就像妖怪的爪牙,周馭看著它們的時候,它們也正張牙舞爪地想要撲向他。 啪嗒一聲,燭臺摔了,年幼的周馭開始嚎啕大哭。 衣柜這時霍然大開,美麗的瘋女人憑空出現。 她撲向周馭,嘴里喃喃念叨著什么佛經,她扼住周馭的咽喉,將他摁倒地板。 周馭掙扎著哭喊,但哭聲卻沙啞得穿不出這間屋子。 完了,完了。 一切都完了…… 我要死了,那個人要來帶走我了…… 阿馭,阿馭你別怕,mama會保護你,你別怕。 陷入瘋狂的女人喃喃自語著對自己年幼的兒子舉起了尖刀—— …… 黎明前的天空開始泛起灰蒙蒙的色彩,身邊的濃霧開始有了縹緲的形狀,像飄帶一樣縈繞在他們身邊。 潮濕的氣味染著溫笙的眼眶,她吸了吸鼻子,用力地將周馭抱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