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小周是個好孩子,就是成長環境太過復雜。’ ‘那孩子家里沒大人,就他一個。從小沒人教他怎么生活,以前靠著社區救濟,后來長大認識了些混球,現在可不就越走越遠了。’ 從溫笙認識周馭到現在,除了這輛車,他渾身上下每一塊地方都和溫奶奶評價的相差無幾。 頹廢,陰沉,蒼白,消瘦。 他不知道怎么生活,人生意義對他來說只是四個他能認能讀能寫的字罷了。 至于別的,他什么都沒有。 但m城的周家,卻不是像這樣什么都沒有的樣子。 溫笙似乎被嚇到了,半天不說話。 周馭覺得好笑,唇邊笑意愈發大了。 溫笙分不清他是不是真的愉悅,因為他問:“我想抽煙,需要我下車嗎。” 沒等溫笙回答,周馭打開了車門。 “很快上來。”他說。 車里沒了周馭,一下子好像空蕩了許多。 他站在車頭,站姿是一慣的懶散提不起勁。 月色仿佛就在他頭頂,幽幽皎潔。 溫笙望著他的背影,大腦好像終于開始運轉了。 周顯興生于亂世,如今也有七八十的高齡了。 溫笙不了解他和周夢楠的愛情史和婚姻情況,也沒有天真到會認為這樣一個商業巨頭在情事方面會是一張白紙,相反,她很清楚所謂名流,名利與下流缺一不可。 但她意外的是,像周家那樣的存在,怎么會,怎么可能放自己的骨血在外流浪。就算真有如此,也是代表他被周家徹底放棄的意思。 可中午那通電話,那個稱呼周馭少爺的男人,言語之間卻沒有半點要放棄周馭的意思。 下午的時候,溫笙其實一直在想,打電話來的到底是什么人。他沒有直接聯系周馭,而是輾轉讓自己把電話交給周馭的理由。還有,他是從哪里得知她的號碼。 這些溫笙想不通的問題,在得知對方是周家的人之后,似乎一切都變得通順了起來。 周家那樣的人家,想查一個人的背景,豈不易如反掌。 至于他們為什么會找上自己,溫笙想,那大概就是讓周馭此時變得沉郁的原因。 一支煙,幾分鐘抽完。 不解決什么問題,但至少讓周馭緩了口氣。 他重新上車,身上帶著薄荷煙草和海風腥咸的味道。 車里沒有開燈,只有一輪半殘的月。幽幽月輝,無盡凄冷。 半晌無人說話。 周馭問:“沒什么要問我的嗎。” 溫笙抿唇,搖頭。 “是么。”周馭彎起眼,“我以為你該有很多想問我的。” 溫笙頓了頓,“有,很多。所以一時不知該從哪里問起。” 這次換成周馭怔愣。 他喉間微動,笑聲低低地傳出來,“這么誠實。” 溫笙看著他笑,等他笑聲稍停,她問:“周馭,我有讓你為難的地方嗎?” 她不知道自己表述地是否準確,咬了咬唇,她再修正了一下自己的問句:“我是不是,讓你為難了?” 溫笙是個很通透的人,她很聰明。比周馭想象的要聰明太多。 趙邦為什么獨獨打了她的電話,他現在又為什么帶著她到這種荒無人煙的位置來,為什么突然說起自己的身世,這些看似突如其來的為什么,其實很容易被串聯成一個圓圈。 溫笙猜,出于某種目的,趙邦可能拿她威脅了周馭。 盡管她現在還不知道這個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她基本可以確定,目前的自己對周馭來說,恐怕是個累贅。 她不知道自己猜得對不對,也不知道周馭有沒有聽懂她的問句。 帶著薄荷煙草氣息的身體靠過來的時候,溫笙腦子里還盤旋著自己的猜測。 周馭的臉突然在眼前放大,他掌心里些微粗糙的觸感在她臉頰兩邊摩挲出一種難言的曖昧刺激。 他聲音很低,低到溫笙仿佛只能聽見他的吐息。 “想不擇手段把你吃干抹凈,又怕被你當成混蛋渣滓。 “笙笙,你確實讓我很為難。” 他眨眨眼睛,黑眸里的月華幽暗。 溫笙對上這樣一雙眼,臉上的溫度以不受控制的速度開始上升。但莫名的,她心里很靜。 面對周馭,心動真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但溫笙這次,只是平靜地看著他。 “周馭。” “如果,我真的讓你為難,請你舍棄我。” 溫笙冷靜地和他對視,看著他眼中的幽暗一點點暗下去,臉頰邊的大手逐漸收緊。 疼痛比預想的來得更輕易,也更讓溫笙容易接受。 周馭的嗓音冷了下去。 “你知道什么?讓我為難,你以為你是誰?” 溫笙從未聽周馭以這樣冷漠的口吻和自己說話。 莫名的,她突然想起來在摩天輪上的時候,周馭故意痞里痞氣地要讓她站起來跟他一塊兒活動活動。 那天是他的生日。 不知道周家的人知不知道他的生日。 溫笙望著周馭,望著他眼中逐漸熄滅的光亮,她告訴他。 “我是溫笙。” “周馭,我是溫笙。” 而你是周馭。 不管你是不是周顯興的孩子,不管那個人到底想做什么,你都是周馭。 “周馭,你是你自己。” “沒人能掌控你的人生。除了你自己。” 溫笙平靜的陳述,她溫和卻有力量的一字一句,在往后數千個日日夜夜中,都不斷地在周馭的內心回放。 在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知道這個世界究竟有什么值得人活一遭的時候,溫笙此時的聲音,她每一個細微的表情,她眼里澄凈的光,都會出現。 提醒他,保護他。 她告訴周馭,他是他自己。 溫笙的唇瓣很軟,大約是因為被他嚇到了的緣故,她唇上也很涼。 不似前兩次那樣猝不及防,這次周馭吻上來的時候,溫笙是有準備的。 她想過自己要干脆地推開他,也想過應該給他一巴掌,讓他知道什么叫禮貌和尊重。 但他唇上苦澀的煙草味道進入口腔的時候,溫笙強迫自己硬起來的心腸莫名地軟了下去。 她不討厭周馭,甚至喜歡。 在他狼狽倒在腳下的時候,在他以街頭混混的形象示人的時候,在他莫名其妙不由分說地拿走自己初吻的時候。 溫笙沒有過戀愛經驗,交友經驗甚至也不太多。 她不確定自己看人的眼光是不是準確,但她莫名的相信周馭。 她相信他對人出手的不得已,相信他被押進派出所是有苦衷,相信他身上所有陰暗的部分都不是一天養成的。 他原該有怎樣的生活,她不知道。 但他不該就在這里放棄掉自己。 不同于前兩次看似激烈的淺嘗輒止,周馭這次仿佛要攪盡溫笙肺里所有的空氣。 淡淡的薄荷煙草嘗起來是那么苦澀,周馭發了瘋一樣想從溫笙那里獲得更多的甜蜜。 他撕咬,他輾轉,他用盡一切自己見過的或者沒見過的技巧,讓溫笙的嚶嚀在彼此的唇舌之間消散。 他放倒了座椅,大掌想要完全地掌控溫笙。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天真?” 他將她的領口扯到一旁,溫笙散開到肩上的發絲馨香地仿佛某種誘人的毒*品。 周馭埋在她的頸間,根本無法抬頭。 他看不見她眼里的水霧,但他知道她在顫栗。 他第一次有這樣的體會。 往日會在他失控時浮上他腦海的猩紅變成了一片片灰色的羽毛,它們從空中墜落,鋪滿整個世界。 周馭看不見自己。 溫笙細聲的顫抖被他封鎖在唇邊。 “周馭……” 周馭。 周馭。 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