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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節

    盛景意跑了過去,自發地在謝謹行身邊坐下。

    謝謹行抬手給她倒了杯茶,笑著說道:“不急,人又不會跑。”

    謝謹行沒怎么和盛景意這個年紀的人打過交道,不過盛景意瞧著和徐昭明那群小紈绔的性情差不多,能用跑的絕不用走的,性子急得不得了。

    看他們每天熱熱鬧鬧的倒也挺有趣。

    盛景意坐下后確實不急了,接過謝謹行遞來的茶抿了一口,才抬眼看向李弘。

    剛才李弘與謝謹行許是已經聊了挺久,此時李弘看她的目光與上次不太一樣,盛景意總覺得里頭多了幾分……慈愛?

    李弘年紀也不大,這種眼神讓盛景意怪不習慣的,要是李弘張嘴來一句“你可以喊我三爹”,她是不是該原地翻臉?

    好在李弘只與盛景意對視一眼,便知趣地挪開了視線。他開口說道:“過去是我想岔了。”

    他只覺得這樣對她好,卻從沒問過她是不是要這樣的“好”,說到底還是他太懦弱,根本不敢去爭取。

    事實上他當初要是能勇敢一點,是不是不會有后面那么多事了?

    他對父母來說,不過是個不重要的兒子,要是想娶她的人是他,父母雖也會覺得面上無光,但反應絕不會那么激烈。

    就只差那么一點點……

    “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李弘鼓起勇氣說道,“你幫我問問她愿不愿意見我,怎么見都可以。”他去找她可以,約個地方見面也可以,只要能見她一面,怎么見都可以。

    盛景意見李弘目光堅定,點頭說道:“我試試看。”她本就是想先確定李弘的心意才去試探柳三娘的想法,現在李弘這邊已經有了決心,她當然愿意幫他傳個話。

    李弘聽盛景意應下,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酸澀,起身拜別謝謹行兄妹倆。他走了兩步,只覺腳沒踩在地面上,反倒像走在云端,每一步都那么不真實。

    直至離開涼亭一段路,他的一顆心才冷靜下來,加快腳步往回走。

    她那樣聰慧一個人,會不會對他的一事無成感到失望?她會不會覺得他現在看起來太老了,和她并不相配?女子擇偶,應當都喜歡長得俊的或者才干超群的,他兩樣都不占,她還會喜歡他嗎?

    如果,如果她還喜歡他的話……不管未來要面對什么艱難險阻,他都不在意;不管她想做什么事,他都陪她去做。

    盛景意目送李弘離開,只覺情之一字著實太奇妙了,那么輕易就讓人哭讓人笑、讓人傷心讓人歡喜。

    盛景意對謝謹行說道:“我這就回千金樓一趟。”

    謝謹行知道她心急,也不攔著,點頭說道:“去吧。”

    盛景意帶著立夏跑了,兩個人又風風火火地出了門。

    穆鈞下午在練習騎射,回去的路上正好掃見盛景意出門的背影,他原想讓穆大郎去看看盛景意主仆倆要去哪,又想起現在已經不是過去了。

    現在穆大郎有自己要做的事,他也不該貿然查探別人的去向。

    穆鈞老老實實回自己院子沖澡去。

    大夏天的,練騎射總是會熱出一身汗來!

    另一邊,盛景意已經出了門,直奔秦淮河畔而去。

    傍晚時分的秦淮河畔籠罩在薄薄的暮色之中,連樓宇都帶上了幾分綺麗色彩。

    盛景意現在已經算是千金樓“常客”,不伙同徐昭明他們一起過來,也不會有人側目以對,頂多只是覺得她戴個口罩有點稀奇。

    好在隨著口罩推行開去,金陵城里時不時會出現幾個戴口罩的人,甚至還無師自通地把口罩做得花里胡哨,她這樣的打扮也不算太特立獨行了!

    正好碰上飯點,盛娘三人見她來了,便領她到三樓用飯。有新來的雜役好奇地多看了徑直被領上樓的盛景意幾眼,原來那批雜役就統一口徑地給他們科普,說那是千金樓的小東家。

    小東家和小當家僅一字之差,意義卻大不相同,小當家說話只在樓里勉強算數,東家的話,哪怕前面加個“小”字,也是能決定許多事的。

    聽其他人這么說,新來的都不敢多問了,畢竟薪酬這么高還能免費學新手藝的活兒上哪都不好找,可別得罪了東家被趕走了!

    盛景意下午跑來跑去也餓了,沒急著說事兒,而是先陪著她三個娘用了頓飯。

    盛娘三人知道盛景意肯定是有事要和她們說,等吃飽喝足之后盛娘便開口詢問她怎么會回來。

    盛景意拉著柳三娘的手說道:“我想單獨和三娘說說話。”

    盛娘與楊二娘對視一眼,都覺得有點訝異,卻也沒攔著,由著盛景意與柳三娘回房說悄悄話。

    柳三娘也有些疑惑,但她一向沉得住氣,要不然她也不可能把當年的事藏那么久,連盛娘她們都不知曉。

    兩個人在房中坐定,盛景意開門見山地說道:“三娘,李公子想見你。”

    柳三娘渾身一震。

    她抬起頭與盛景意對視。

    盛景意從柳三娘的反應中已經知曉他們的猜測沒有錯,她對李弘也是有情意在的。

    盛景意說道:“他說,他來見你也行,約個地方見面也行,只要你愿意見他,怎么見都可以。”

    柳三娘唇輕輕動了幾下,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小意兒是怎么知道的?他為什么通過小意兒來傳話?

    她有太多話想問,對上盛景意認真的眼睛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盛景意問道:“三娘,你想見他嗎?”

    她想啊。

    柳三娘在心里應了一聲,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下意識的拒絕:“他應該娶妻了吧?這么多年了,他孩子應該已經不小了,這么多年了,當年的事我也忘得差不多了……”她雖是淪落教坊,卻也是書香門第中長大的,她不愿意給人當妾或者給人當什么“紅顏知己”,過去的事她心里有遺憾、有傷懷,但絕不愿意把自己的圓滿建立在傷害另一個女人的基礎上。

    這些年她從不探聽與他有關的消息,只常年吃齋念佛,乞求老天讓他平安喜樂、和順一生。

    “他沒有。”盛景意說道,“他沒有娶妻。”

    柳三娘呆住了,怔怔地看向盛景意。

    作者有話要說:

    注:

    陸贄相關,參考《浮生六記》(咦為什么是這個)和百度百科,文中甚至暗中出現了王小雱的岳父!(暗示

    第95章

    李弘沒有娶妻,他甚至消沉過很長一段時間,直至前些日子才振作起來。他覺得她有了想做的事,他也不能落后,他不能讓她覺得他是為了她才這樣,所以他開始打理家里的產業,開始結交張祭酒這些有學識、有地位的人。

    他們之間隔了十余年時光。

    十幾年前相遇時,他們都還是半大少年,他們都還無法選擇自己的未來。

    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他們都已經長大成人。

    “三娘,你想見他嗎?”盛景意又問了一遍。

    “我想。”這么簡單的一句話出口,柳三娘已淚落如雨。

    這世上負心人比比皆是,逢場作戲的更是多不勝數,多難得才遇上一個真心人。人生短短幾十年,他們在最青澀的歲月里相逢,在最軟弱無能的年紀里分離,已經留下太多的遺憾與痛苦。

    倘若他的心意真的和她的心意一樣,就算會被千夫所指,她也想見他一面。

    盛景意輕輕握住柳三娘的手,只覺那因為常年練習書畫而長了薄繭的手微微顫抖著。她轉而伸手抱住柳三娘,把柳三娘圈在自己小小的懷抱里,讓柳三娘盡情發泄埋藏在心底十數年的情緒。

    柳三娘哭了一場,便讓盛景意去把盛娘兩人喊來。當年的事她瞞了那么久是因為覺得此生無望與李弘相守,既然決定要與李弘相見,她便不能再瞞著盛娘她們。

    盛娘和楊二娘很快跟著盛景意過來了。聽了事情原委,楊二娘又生氣又無奈,張口便罵道:“你是傻了嗎?這么大的事你憋在心里不吱聲,你但凡和我們說一聲,我們早把你嫁出去了!”

    盛娘卻沒罵。

    她知道當年那種情況,柳三娘是決計不會開口的,李弘弟弟沒了,父母齊齊病倒,他們若是再手牽手跑李家父母面前說要在一起,那不是要李弘背上氣死父母的罪名嗎?那樣的話,柳三娘的名聲也不會好聽。

    后來李家父母病逝,李弘又得守孝,又得打理自己從未經過手的家業,還得應對族里那堆豺狼虎豹,哪里能談什么風花雪月?

    要怪,就只怪當年李弘弟弟一念傾心、入了魔障,鬧得人盡皆知。

    可那也是個死人了,再怨他也沒有用處,只能嘆息一聲,惋惜他們錯過了那么多年。

    現在其實也好不到哪里去,不過當年之事到底已經時過境遷,早沒多少人再議論了,總比當初那風口浪尖要好一些。只要他們能安安心心過好自己的日子,未必不能白頭偕老!

    楊二娘也是刀子嘴豆腐心,見柳三娘眼眶被自己罵紅了,又心疼到不行,張手把人抱進懷里安慰:“也虧得小意兒她們愛鬧騰,把人給鬧騰出來了,要不然你們還不知要蹉跎多久。你啊,別瞻前顧后的,且與他試試看,日子真要過不下去,不還有我們嗎?到時你就回來千金樓寫個戲罵他,讓他遺臭萬年!”

    盛景意在一旁聽得直點頭,這想法有搞頭!

    看看那陳世美,看看那潘金蓮,不就是被人暗搓搓寫了那么一筆,從此負心的負心、出軌的出軌,遺臭萬年可能還算不上,少說都被噴了好幾百年吧!

    盛娘三人說了好一會話,才發現盛景意還坐在那豎起耳朵旁聽。

    楊二娘毫不猶豫地開口趕人:“時候不早了,你還不快回去?”

    盛景意一臉難過地說道:“二娘你變了,以前你都把我當心肝寶貝兒,現在整天趕我走!”說完她還做了個西子捧心的動作,表示自己非常受傷,需要親親抱抱才能好。

    楊二娘忍不住抬手在她那嫩出水的臉頰上掐了一把。

    這小小年紀的,戲怎么這么多!

    天色確實不早了,盛景意與柳三娘約定好見面的時間地點,也就開開心心地帶著立夏溜達回去了。

    久別重逢這種事,光是想想都讓人高興。

    只是兩個人多年未見,肯定有許多話想單獨說,盛景意卻是不好跑去礙眼的,只得央謝謹行把見面事宜安排好。

    見面是要讓他們確定彼此的心意,不是見個面就定下終身,還是不好太大張旗鼓。

    盛景意與謝謹行都覺得船上相見最好,江南一帶水網密布,江上每日船來船往,沒人會注意到船上都有哪些人來去。

    何況夏日炎炎,到哪都煩熱得緊,江上反倒是清風徐徐,涼意沁人,氣氛正適合敘舊。

    時間地點都是約好的,謝謹行覺得安排起來沒什么難度,讓盛景意放心睡覺去。

    因為已經分別太久了,約定的日子就在后日一早,只留了一天給他們做準備。

    一切商量妥當,謝謹行便派人去給李弘送了信。

    盛景意這個旁觀的都恨不得后天馬上就來,得了消息的李弘自然又是緊張又是煎熬,當天晚上壓根沒睡,第二天又早早起來滿宅子轉悠,生怕宅子里有什么不妥當的地方,將來三娘看了會不喜歡。

    ……

    李弘與柳三娘的忐忑與期待自然不必多言,對盛景意來說,這事可就有點樂極生悲了。

    昨天她為三娘她們的事牽腸掛肚兼來回奔走,第二天又惦記著三娘她們后天的重逢,西巖先生給她安排的功課她第一次沒能按時完成,應答起來還磕磕絆絆的,一看就知道跑神跑到天外去了。

    西巖先生對兩個新收的弟子寄予厚望,覺得他們的表現很合自己心意。這才沒幾天,盛景意就懈怠了,西巖先生有些生氣,他目前雖然放任他們先自行讀書,卻也不是放羊式教育,完全是出于對他們的信任。

    西巖先生正要發作,旁邊的穆鈞忙開口說道:“是我昨天拉著師妹討論《陸宣公翰苑集》,耽誤了她看自己的書。”喊到“師妹”這個稱呼的時候,穆鈞忍不住看了盛景意一眼,他們雖定下師兄妹名分,卻很少正兒八經地這么喊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