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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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暮晚搖從不提言素臣。 裴傾以為言尚身在南陽,時間久了,身邊人會忘了那個人。可惜隨著言尚在南陽待的時間越久,南陽的政績越出色,各種傳言流入長安……到處又是言素臣的傳聞! 裴傾坐在書舍中,俊秀的面容有那么一瞬間的扭曲。他不服……不服自己到底輸在了哪里? 自己即將和公主成親了,可是公主總是忘不掉另一個人……這成的哪門子親? 言素臣不過是比他出現得早而已。不過是離開得早而已。 所以暮晚搖心里才全是那個人的好,記不住那個人的壞。但是裴傾身為男人,他不相信公主心中的白月光,會是真的完美無瑕。而只有打破了公主心中白月光的痕跡,也許……他才能真正走近公主心中吧。 不然,這婚事……裴傾總覺得會出意外。 過了兩日,長安雨水連綿,暮晚搖進宮去見皇帝。 她說起兵部和吏部的事,為的是提前向自己的父皇打招呼。她想在吏部有話語權,但是怕秦王太過警惕,她想在兵部虛晃一槍,讓秦王以為她想要的是兵部的權力。 說起這個,暮晚搖心中仍有些跳得厲害,怕皇帝不允許:“李家跟我推薦了一位兵法奇才,想讓這個人來長安任職……我想用這個人,才吸引三哥的目光。” 其實這個人,也是金陵李氏向長安圈子試探的一步。 大家都不知道皇帝會不會允許。 床帳后,傳來皇帝虛弱的咳嗽聲。咳了好一陣子,暮晚搖才聽到皇帝虛聲:“……可。” 暮晚搖沉吟一下,再次道:“還有……李家來信,我外大公,大約不行了,快要過世了。兒臣……想去金陵一趟。一是為、為……見外大公最后一面,二是為了說我的婚事,三是為了就兵部的事和他們親自見面商量一番,四是……李家的掌權人會變動,我想接觸一下他們。” 皇帝聲音虛弱:“朕是信你如今的能力的。咳咳,搖搖,你想做什么……咳,放手去做吧。” 暮晚搖道:“我可以通過李家,讓兵馬入長安么?因我看三哥,最近風頭極盛,怕以防萬一……” 皇帝哂笑:“怕以防萬一,朕沒有安排好一切,先死了?” 暮晚搖連忙:“父皇……” 皇帝疲憊嘆:“沒事,照你想做的來吧。搖搖放心,朕會為你安排好路。朕只希望,能夠親眼看到你披紅妝,風光出嫁。咳咳,你要早早從金陵回來,不要耽誤了自己的婚事。 “朕一直想讓你嫁個你最喜歡的。如今,咳咳,看你自己吧。你自己情愿怎樣,咳,就怎樣。” 暮晚搖眼中溢出眼淚,她似難過無比,撲到了床邊,嗚嗚咽咽地抓著皇帝從帳中伸出的手,開始哭泣,求父皇一定保住身體。 半個時辰后,暮晚搖洗了把臉,出了皇帝那空氣中都浮著濃郁藥味的寢殿,立在夜空下,長長舒了口氣。 心中卻不如何愉快。 因她明顯感覺到皇帝的身體越來越差。 劉文吉悄然立在了她身后,輕輕喚一聲公主,說:“奴才送殿下出宮。” 暮晚搖臉上沒什么表情,甚至一個眼神都沒有身后那個權傾朝野的大太監。 劉文吉如今掌北衙兵權,又有趙公這樣的士人投靠他、奉承他,劉文吉在朝上,如今可不是一般人能比。但是回到皇宮中,劉文吉依然是皇帝身邊伺候的內宦,依然要恭敬地跟暮晚搖自稱“奴才”。 劉文吉親自送暮晚搖出宮,其他宮人離他們都有些距離。劉文吉低著頭,低聲說了幾個字:“御醫說,陛下活不過今年。” 暮晚搖面無表情,就好像沒有聽到他的話一般。 但是最重要的訊息她已經知道了。 不錯。 在皇帝病體越來越差的時候,劉文吉需要靠山,暮晚搖也需要一個人將皇帝最隱晦的狀態傳遞給她。暮晚搖和劉文吉合作得非常低調,二人各有目的,不過是都在拿皇帝當跳板,謀各自的前程罷了。 當然,這一切都要瞞著皇帝。 劉文吉送完公主后,回去繼續去御前。他得到小內宦的通報,知道晉王殿下又拖家帶口地來看陛下,不禁若有所思。 一個光會盡孝的廢物……一個廢物當皇帝,會不會對他來說比較好? 劉文吉目中陰鷙連連,郁色濃重,吐了一口濁氣。 畢竟他和太子關系不好,暮晚搖和太子關系不好。所以他和暮晚搖能夠合作……但是皇帝目前都沒有廢太子的打算,太子如今又這般能忍,如果太子真的熬到了皇帝駕崩,順理成章登位,劉文吉今日的榮耀,會不會受影響? 劉文吉只是這么想一想,目前皇帝還活著,劉文吉還沒有那種膽子在老皇帝的眼皮下做什么。越是這個時期,越是要冷靜。 只是劉文吉要進殿的時候,在外殿中見到了晉王妃。晉王妃詞句嚴厲,正將她身后的一個女子訓得劈頭蓋臉。那女子瑟瑟地站在陰影里,口上答話的時候,似含著淚意。 晉王妃怒:“哭什么?說你兩句還說不得了?就會做出一副委屈樣,在夫君那里給我上眼藥。要不是我當年看你可憐幫你,你能當上現在的側王妃?你和你兒子早被后宅那些女人害死了!你這個廢物……” 劉文吉冷淡道:“王妃,禁內就不要如此高聲喧嘩了吧?擾了陛下清修可如何是好?” 晉王妃一個激靈,連忙對這位皇帝如今面前的得力太監賠笑臉,問起公公的身體如何了,能不能見人。而陰影角落里,春華悄悄抬眼,感激地看劉文吉一眼。 劉文吉沒有回頭,沒有看她。 聽說暮晚搖要去金陵,裴傾更是覺得她絲毫不重視兩人的婚事。 半年后就要成親了,她還有空去金陵? 就好像……婚事只是順帶的,一點都不影響她的日常一般。 雖然裴傾也知道公主答應下嫁是為了幫他升官,可是她表現得如此,豈不是視他如無物?他在朝中還如何混? 裴傾當即來公主這里哀求,但是暮晚搖鐵石心腸,為了她的權,她壓根不為他的情感讓路。實在沒辦法,裴傾只好說:“殿下要去金陵也成,只是我既然是未來駙馬,總不能殿下永遠將我丟下,我一點兒威望也沒有。殿下答應讓我一同隨殿下去金陵吧。 “何、何況!既然是公主的母家,我也應有權拜訪吧? 暮晚搖無所謂:“隨你。” 裴傾見她不在意,一下子高興起來,開始張羅著幫公主安排去金陵的行程。他只是試探暮晚搖會不會讓他插手,看暮晚搖不在意,他便更加歡喜。 好玩的是有人如裴傾這般想跟暮晚搖去金陵,也有人不愿意去金陵。 這個不愿意的人,是方桐。 方桐來告假的時候,暮晚搖頓時很不高興。這些年來,從烏蠻到長安,幾乎她去哪里,方桐這個侍衛長就會跟她到哪里。她習慣了方桐的存在,方桐也熟悉她的習慣,會和公主配合默契,避免很多意外。 如果方桐不去,暮晚搖中間出些錯,沒人有那種默契幫她收場,那有什么意思? 方桐見公主不高興,也很為難。他苦笑:“殿下,臣如今也不是少年人了,總是拖家帶口,每次出行數月,確實不太方便。最近臣的長子從我妻家回來,臣已經一年未曾和那小子說過話。若是再去金陵,等臣回來,那小子必然又被臣妻子送走練武了。 “臣就是……就是想和那小子多相處兩日。我們父子關系,挺冷淡的。臣不想總是這般冷淡。” 暮晚搖這才了解。 她突發奇想:“啊,我想起來了。我見過你兒子,他不是還挺小的么?今年才四歲吧?你們就送他去練武了?你可以讓你兒子一起和我們出行啊。他沒去過金陵吧?正好這一路玩一玩嘛。” 方桐一怔。 說:“殿下不喜歡小孩子,不是么?” 暮晚搖靜了下。 她想到了一些往事,微微笑:“沒那么不喜歡。 “其實……我已經很久不在意這些了。 “沒事兒,讓他跟來吧,我不會煩的。” 南陽穰縣縣令府衙,已到深夜,依然燈火通明。 雨水淅淅瀝瀝,從月初就開始下,到現在斷斷續續,已經下了半個月。 一個面容肅冷的郎君不顧仆從的阻攔,一路闖入縣令府衙,伸手推開門。他見到一燈如豆,言尚坐在書籍堆滿的書案后,仍在批改公務。隨著他闖入,言尚從書案后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向他看來。 言尚唇角帶著一絲笑,說:“子妄兄。” 他如清和月色,雅致安然,對闖進來的男子禮貌而笑,便撫平了男子的一身不平。 言尚又對跟在男子身后的韓束行點下頭,說:“你先退下吧。” 韓束行點頭退下,這個闖入的男子面容和緩,覺得言尚讓自己的衛士退下,是給他面子。但是韓束行在后低著頭,心中想的,卻是大魏人jian詐,言二郎是他見過最為jian詐的。 言二郎明明在此辦公,就是等著這人上門,偏偏還讓他們攔一下,作出很為難的樣子來。 這位深夜闖入縣令府衙的人,是姜家六郎,乃姜家嫡系出身,他憑著好本事,如今任山南道節度使,即管轄南陽這邊的軍事。 這位姜六郎深夜闖入,是因為言尚剛下了一道公文,要剿平南陽附近的八十路山匪。此事涉及軍務,這位六郎當然憤憤不平,覺得言尚越俎代庖,要來和言尚理論一番了。 姜六郎在屋中踱步,壓著怒:“行,你言二郎好本事。自你來到穰縣做縣令,興教,勸農,治安……姜家哪里不配合你?都是為南陽好的事,你幾次到姜家求我太公出世,讓幾大世家投票支持你辦學……看在你確實為千秋社稷的份上,我們一路配合。 “但是你現在又要剿匪!言二郎,你只是縣令啊!這種事,應該是我的職務吧?我都不著急,你著什么急?你……” 言尚微笑著看他,心中在想,姜家同意自己這般做,也不過是因為這些政績,最后自己會和姜家平分。哪里是為的什么千秋社稷。 言尚看對方說夠了,才溫聲:“子妄兄,據我所知,你出身姜家嫡系,但如今南陽刺史卻非嫡系出身。這些年,你應該找機會攬功績才是。為何這般既為百姓好,又有功勞的事,你反而拒絕呢?” 姜六郎苦口婆心:“因為你不懂這些山匪有多難剿,那就是野火燒不盡……不花費數年,是剿不干凈的。我好好地當我的節度使就是,何必做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 “而且我要是同意你的事,分明是要和刺史搶功績。如今我們家捧的人是他,我這么明擺著和人家對著干……哎,我知道你可能不了解我們這些大家族的事,但是我真不好如此不給他面子的。” 言尚輕聲:“你可知如今穰縣的實務到了何種水平?” 姜六郎不解:“穰縣不過一個中縣而已,能到什么水平?” 大魏的州與縣,都量戶口,分出上中下來。南陽在其中屬于中州,南陽的州治所穰縣,也是中縣。 而今言尚突然提這么一句,姜六郎不禁眼皮一跳,干笑:“你別告訴我,穰縣的戶口變化很大……” 言尚輕聲:“若不出意外,今年重新量制時,我就會離開南陽,而南陽刺史也要升官……但是姜家在南陽勢力如此,怎好甘心離開?你也說,剿匪非一年之事,我的事是脫不了,但是你們若是剿匪,情有可原,是能拖在南陽不升遷的。” 姜六郎喃聲:“如此一來,姜家就會支持我……” 他向言尚拱手道謝,不用多說,言尚給了他這房一個出路,還讓姜家無話可說。心里亂想著言尚為什么這樣幫他……姜六郎猜,應該是多年前言尚剛來上任的時候,刺史為了拉攏言尚,對言尚逼婚,所以言尚看刺史不順眼吧。 打發走了姜六郎,處理完了這件事,言尚繼續辦公。 他雖然在穰縣有房舍,房舍離縣令府衙也不遠,但是言尚常年大部分時間都是住在府衙中的。就如此夜這般。 言尚坐在黑暗中沉思。 靜默地想著長安那邊的事。 陛下剛給了他一道暗旨,要他將姜氏拖在南陽,一年之內都無法抽身離開南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