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恨
偌大的石碑上寫著三個字———— 黃泉村。 大約是年代久遠了些,那個“村”字并不清晰,再加上此處涼風陣陣,樹木卻背風而處,因此葉繁枝茂卻不易被風吹動,倒真是像處陰地了。 不過顯然刺客們沒想到這些,反而是被碑上的字嚇得皆是掉頭就跑。 背柴過路的樵夫聽得眾刺客驚慌失措的尖叫聲,正待上前問,卻是被他們沖得跌在地上,柴都散了。抬頭想找其算賬,人卻跑得影都沒了,便是只得指著空處,罵罵咧咧了幾句。 “小哥,此處有人家嗎?” 一聲清越低斂的少年聲音從樵夫背后響起,把正在罵人的樵夫嚇了一跳。 回頭,一白衣少年扶著一昏迷不醒的紫衫少年,年貌皆幼,衣衫皆有些破爛,且沾了不少草汁樹葉,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樵夫自幼就生在小山村里,偶爾出出小鎮賣賣柴火,哪里見過像眼前這兩位眉清目秀的小公子,還當是神仙下了凡,雖然神仙下凡有點狼狽,但還是看待了眼。 天城暮云輕咳,示意樵夫回神。樵夫尷尬地笑了笑,扯出一個憨厚的笑容,結結巴巴地告訴天城暮云朝東走一里路,看到一河流再往前走走,有桃花的林子穿過就是他們村子了。 “小公子若是想借宿的話,村長會安排的。” 見天城暮云神情略有思索,樵夫便好客地道。“或者俺給小公子帶路也是一樣的。” 天城暮云目光瞥過已經不成樣子的馬車,還有還沒追上來的侍衛,心知行程耽擱已成問題。 還有…… 他瞥了一眼自己扶著的這位不省心的,微微皺眉。 “不了,在下與哥哥去便好,多謝小哥了。” 天城暮云微微笑,便帶著楚非離朝樵夫說的方向去借宿了。 他走得很快,雖然肩上搭著一人,卻并無影響。樵夫有些震驚,顯然是被天城暮云瘦小的個子還能帶走一個人無事一般所驚呆。 驚呼果然是神仙下凡,力氣都不同凡人。 樵夫所說的那片桃林很小,沒走多久便到了盡頭,一條寬大的路通向前方的小山村,四周田壑縱橫,小道極多。 聞到了生人的味道,幾條大狗從村子里跑出來朝著天城暮云的方向奔來。 為首的大狗樣貌兇狠,是條高大的狼狗,齜牙咧嘴地沖著兩人瞪著大眼叫得兇猛,隔著數里都是回聲,圍在兩人四周不走了。 大狗的叫聲引來了村子里的人,紛紛過來看熱鬧,但是熱鬧還沒看成,天城暮云便是上前摸了一下大狼狗的頭,不知說了句什么,那狗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朝同伴咻了兩聲。 于是,過來看熱鬧的人,發現自己村子里最兇最喜歡咬人的狗,不叫也不鬧了,不停地朝兩個少年搖尾巴,好像在迎接主人似的。 眾人想不通,莫非是這兩位莫名其妙出現的少年長得好看?細細一瞧,果然是兩個眉清目秀的小公子,難怪這平日的兇狗不鬧也不叫了。 小山村的村民淳樸好客,天城暮云二人便是被熱情地請到村子做客。 天城暮云為人和善客氣,僅不到半天便和村里的人有說有笑,像是從來就是這里的人,極為討大家喜歡。 得知天城暮云只歇一晚,明兒一早就要走,好客的村民給他趕緊安排好住處。 楚非離是在太陽快下山的時候醒的,醒來的時候發現脖子很痛,像是被人掐過似的,還身處一簡陋木屋內,屋內陳設單調而陌生,天城暮云并不在,便出去尋人。 他捂著脖子,想不透為何脖子會這么痛,感覺整個脖子都腫了一圈,然而屋子外連個水坑都沒有,也沒法看。 “小公子,您是城里大戶人家的公子吧,您可算是醒了。” 這時,一位戴著褐色頭巾的大娘,捧著托盤走來,托盤上疊得整整齊齊的一套淺紫色衣衫,還有一塊血色玉佩。 楚非離看到自己的衣服和玉,都傻了。他低頭一看,身上不知是何時換了一身灰色麻布補丁衣裳,還不合身,不會是…… 瞬間臉色脹紅無比,趕緊把裝有自己衣服的拖盤接過來,掉頭就沖進屋子里,把門關了。 大娘莫名其妙的看著他害羞跑進屋子里,覺得他極為奇怪。 她敲了敲門,“你弟弟去溪邊打水去了,等一會兒就回來。你要是餓了,就吃桌子上放的窩窩頭先墊墊肚子,待會兒你弟弟回來回來,一起吃飯。”然后走了, 啥? 楚非離啥都沒聽明白,他想問都不敢問。到底是誰偷看了他給他換了衣裳,暮云也不在,這里到底是哪里啊。 天城暮云回來的時候,楚非離一臉委屈巴巴地縮在炕上,像是被人輕薄過似的委屈得不行,抱著手臂哭喪著臉。 “你又怎么了?我出去不過是去打了個水,你這是誰給輕薄了,一副良家婦男被調戲哭喪的樣子。” 天城暮云有些不明白,這人到底是比他年長兩歲,還是比他小兩歲,整天要人哄,像個小孩似的。 “暮云,我衣服是被誰換的?我感覺我清白都沒了。是不是你換的,是別人換我可不干!” 瞅見楚非離淚眼汪汪的表情,天城暮云手里的木盆沒差點摔出去。他覺得自己需要冷靜,放下盆,把毛巾摔在某人的臉上便出去了。 楚非離只是想和天城暮云開個玩笑,卻沒曾想他竟然又生氣了,他忙解釋,說自己是開玩笑的,讓他別放在心上。 門外卻傳來天城暮云極度不耐煩的聲音。 “楚非離,你看看你自己的樣子,哪有一個謀士該有的樣子?若是明天早上你還是這個樣子,我就把你留在這里,自己回去。 若是覺得委屈,便不必跟隨我,我身邊不缺無用的人。 你無理取鬧的樣子,真讓本宮惡心。” 天城暮云覺得楚非離簡直是無理取鬧,還清白?就他那種老狐貍哪來的清白!他別毀他清白就行! 若非見過前世冷血無情鐵血手腕的楚非離,天城暮云還真當他是傻。可惜楚非離從來都不是。 而自己,前世才是真的傻。即使是明明知道這人逼死自己,他卻始終猶豫不決到底要不要讓他死。 楚非離,我重生的那一刻起,就是回來找你報仇的,我清楚你是什么樣的人。 這輩子,我都不會再愛上你! 天城暮云聽得里屋楚非離隱忍不發極力隱藏的情緒,他知道他心里極傷。但是他的心,卻平靜地像是從來沒有波瀾過。 唯有的那一點點溫暖,早在前世那一傷而埋沒,看不見了。 孟婆說過,他以永世為公子賣命的代價只為換來幾年的陽壽和一人糾纏,實為不值。 他轉身離開。 日落西山,天邊殘云也愈發灼紅,溪水邊的草木染上了一層金色余輝。眼看天色越來越晚,坐在溪邊的人卻是始終沒移過一步,面朝西山殘陽。 “哥哥不回去休息嗎?天快黑了。” 扎著兩只羊角辮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到天城暮云面前,嘴巴臟兮兮地咬著一根白嫩的草莖。她手里的小籃子里都是這種草莖。 “不回去,有個人讓哥哥生氣,哥哥不想理他。” 小姑娘抓了一把籃子里的草莖,遞給天城暮云,天真無邪地笑著,尖尖的虎牙露出來。“哥哥不生氣,哥哥吃這個,它是甜的。” 天城暮云不信,草莖還會有甜的。不該是苦的嗎?半信半疑地接過去,嘗了一下果真是甜的。便問小姑娘這是什么草。 小姑娘抓了抓頭發,大眼睛眨了眨,努力回憶家中大人說過的話。“是爹爹告訴妞妞的,這草白白嫩嫩,還甜,叫白茅根。是可以吃的,它是甜的,就是葉子有點扎人,不敢徒手碰,我帶了小鏟子挖的。 嘿嘿嘿,哥哥我聰明吧? ” 天城暮云看了一眼她手上被割傷的小口子,扯下一段衣袖給她包扎了起來。 他的笑容落在遠處不放心一直跟著躲在石頭后的楚非離眼中,感覺特別刺痛。 他記得,前世的暮云便是喜歡女孩子,若無他插手,他便應該是大楚未來的九五之尊的帝王,還有自己的六宮妃嬪和子嗣,便不會落得被他害死名譽盡毀含恨九泉的結局。 即使是他心有不甘又如何,這就是事實。或許他真的不該出現在他身邊。沒有他在的時候,他笑得似乎和他在一起的任何一刻都要開心。 楚非離,你究竟是來補償他的,還是來害他的? 楚非離有些茫然,他不知道為何他的出現,不僅沒有讓暮云開心還反而時常造成他的困擾。 “楚非離,你無理取鬧的樣子,真讓本宮惡心。” “我身邊從來不缺無用的人。” “楚非離,你真讓本宮失望。” 楚非離感覺眼前天旋地轉,四處都是暮云對他滿滿的失望,每一個失望中,他看不到暮云對他有一分感情。甚至他笑起來對著他說“我是你的”的時候,轉身就變得面目表情一臉恨意。 他努力甩開腦中這些不想看到的畫面,卻怎么也無法擺脫。 原來欠一個人,愧疚真的能把自己逼得精神渙散,不分現實。 天城暮云剛給小女孩包扎好傷口沒多久,一個不速之客出現在他面前,瞬間心情不好,當即臉上青筋突起。 “你跟著我作甚?” 楚非離一臉認錯地低著頭,先是噗通一聲跪得天城暮云眼皮一跳,還以為出什么事了,正欲質問,一條長滿刺的荊條橫過眉眼不遠處。 跪著的楚非離雙手舉著荊條遞向天城暮云,聲音小小的。“暮云,你打吧,打到你出氣為止。我保證我以后絕對不會惹你生氣,要有下次,你打斷我的腿!” 楚非離咬著牙,心里是百個跳突不安,不知是害怕被天城暮云打太狠還是不被理會。 不管是哪種結果,楚非離都相當害怕。他怕痛,但更怕天城暮云不要他。就目前天城暮云對別人的態度,后者更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