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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向東流(3)

    作者:一生緣

    2020年10月13日

    【第三章:哭】

    夕陽麻落藏在群山中,冷意一下子籠絡在這個薄弱的小屯子上。月亮懶懶的不上班,雞不鳴狗不叫,這個時候干枯的河屯旁沉塘卻是熱鬧,布谷,蛤蟆,蟈蟈,蟋蟀,蟬蟲,螽斯,叫聲添在一起跟白天的響器班子一樣的脆響。

    陳麥跟幾個損友打了幾副臭牌,輸了兩包茴香豆,回來就被蔣田甜揪著耳朵倒罵讓他跪在堂屋合。

    “田甜,俺不就是輸了兩包茴香豆嘛,趕明兒個我去麻坡,給你偷兩包回來,回來咱自己燒,包準給恁做嘞香,咋個樣兒?”

    陳麥有些拉不下臉,于是不想跪下,扯笑給蔣田甜看。

    “白白,俺可吃不起恁做嘞茴香豆,多金貴吶!”蔣田甜說罷立即轉變了語氣,咬牙切齒拿著撓癢勺照著陳麥的頭殼上輕輕的敲了幾敲,“那新娘子好看不,恁幾個老流氓都鬧洞房鬧到人家屋子合去嘞?”

    講起這個陳麥尷尬的笑了笑,同時又有些慌張,不知道如何開口解釋。

    好在這個時候蔣畫回來了。這半大娃娃人小鬼大,不仔細看還發現不了他回來呢,偷摸著翻院墻,然后爬上階臺,趁著昏暗的燈光掩護下,想從陳麥身后邊繞過去。

    “恁給我過來,你當我眼瞎是不,一個大活人兒哩我看不見?給我滾過來,跟恁哥跪在一起,來,這邊!”

    蔣田甜擰起蔣畫的耳朵,硬生生的拉到面前,一邊擰一邊道:“你看你這衣服,是不是又去堰坑那邊抓魚去了,說嘞不讓你去你就是不聽是不?就你那小個子兒踏進去就給你淹死嘞!”

    蔣畫“哎喲喲”的捂著耳朵,不讓他姐拽。蔣田甜也是,穿著睡衣一副彪悍的樣子得理不饒人,被揪耳朵的小家伙明顯有些不服氣,看他姐胸前白花花的布料遮擋不住,于是腦袋瓜子靈光一轉,丟掉捂住耳朵的手,反守為攻,兩拳頭錘在蔣田甜的胸口rou球上,霸氣犟道:“不是俺帶頭去嘞,是另一個娃娃,他長嘞比我高,高好多呢!”

    蔣田甜蹙眉皺臉,疼得“哎喲”一聲丟掉巴掌,捂住胸口揉了揉,然后氣急敗壞一巴掌炸天響拍在蔣畫腦殼上,再后習慣性的擰著蔣畫臉蛋,羞怒說道:“往哪錘嘞,往哪錘嘞?我是恁姐知道不,木大木小嘞你是要上天?”

    蔣畫的臉蛋不一會兒被捏的又紅又腫,蔣田甜這才消了氣,繼續瞪著蔣畫道:“活該你嘞,讓你多吃飯不吃,跟你一樣大嘞小孩兒哪個不比你高,到時候成個小矮個兒了你可被人笑話嘞!還有,你剛才說那個娃娃你不認識嘞?”

    蔣畫雙手揉揉發燒的臉蛋兒,背后,跪在地上,倔犟著雙眼又有點委屈的看著蔣田甜,“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準備搭理他姐這個潑婦。

    旁邊一同跪著的陳麥笑著個不停,一看到小舅子挨吵挨打自己就偷樂的不行。陳麥好笑道:“喲,還有你這小霸王不認識的娃娃?附近莊子上嘞娃娃都和你好的穿一條褲子啦,咋還有你不認識的嘞?”

    說起這個蔣畫更委屈了,眨巴眨巴眼睛,屁股坐在腳后跟上,背著手,張開嘴眼淚就要掉下來。

    “俺就不認識蠻,是他領著俺幾個去沉塘捉魚的,不是俺要去嘞!恁就會冤枉俺!”

    ——

    鬧也鬧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各種該辦的事都辦了,也都大半夜了!大喜的日子除了冗雜繁瑣的規矩,還有一群上頭的左鄰右居。已近夜晚博一總算是送走了這一群瘟神,晚娘卻又發話了讓他繼續等著不到吉時不能行房,這可是讓博一又生氣又著急,不過晚娘畢竟是娘,再說這結婚大日子也得要點氣場顏面。

    好不容易終于到了吉時。

    猴急猴急的用手掀開初禾的紅蓋頭,金邊大鳳凰婚紗精裝著扮的初禾讓博一看呆了,呆滯片刻后隨即狂喜,推倒初禾抱著姑娘就是又親又摸的。

    漢子的手本來就是厚大而又粗糙的,博一拉扯住初禾的小手往自己臉上貼,笑著美的好像這是一場夢。也不知道初禾是啥感覺。

    左看右看,還是得朝明初禾的臉上看。

    用標準話旁白形容來說,是這樣講:明眸皓齒,肌膚潔白如玉,身材三分瘦挑,七分豐韻,最美是初禾身上總是莫名其妙的帶著聞之賞心悅目的體香,難以想象這竟然是一個農村俊妮兒。

    “初禾?”

    “嗯!”

    “恁長嘞真好看!”博一帶著地主家的傻兒子一般的笑容,問出了世間最白癡的話。

    初禾反問道:“你叫博一是不?”

    “是嘞,以后你就是俺婆娘了,俺娘讓咱生幾個娃娃!”說著博一碰碰初禾柔軟的身子,摸了摸肚子,“俺娘說是你屁股大,能生兒子!”

    初禾對此毫無反應,臉上卻展現了一種毫不相關的焦慮,叉開話題道:“你見過那個跟過來的娃娃了木?”

    “娃娃?哪個娃娃,沒有娃娃跟過來誒!”博一有點愣然,不懂得初禾說的是什么意思。

    ——

    “娘,初禾不見嘞!”

    第二天,雞還沒打鳴,柳樹槌就被一聲怒吼給點燃了。扯去安靜換上繁華,沒一會兒的時間合怒吼就引爆了一家又一家。

    晚娘聽罷博一大吼大氣一股沒有喘上來,急得暈過去了。

    ……

    “新娘子跑了!”

    “新娘子跑嘞!二叔”

    “往哪跑嘞?”

    “俺也不著?。口s緊找唄!”

    ……

    “日個恁娘哦,一個大活人兒你都看不住,你說你除了吃還會干啥,傻站著干啥哇趕緊跟著恁二叔他們一起去找去誒,新媳婦兒找不回來我腿給你打斷!哎喲喲,氣死俺了,攢了一輩子的嫁妝一天被你個敗家子給霍霍了,恁是想要氣死俺不?俺給你說博一,你要是不把初禾找回來,我今天就死,給,恁,看!你看看我敢不!”晚娘氣結,幾頓話說下來越說越氣,取下發髻上的簪子指著自己白脖頸,瞪著眼睛又兇又哭的逼著博一。

    博一一慌,趕緊奪過去晚娘手合的發簪,慌道:“娘,恁可別,俺去找初禾,恁擱家看門中不,白想不開!”

    晚娘丟開簪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聲和眼淚齊聚往外落,崩潰道:“博娃恁知道不,恁爹走嘞早,這點錢都是俺一點一點從地合刨出來嘞,現在可好一天沒了!哎嗚嗚,俺嘞命咋那么苦呢!”

    親娘一哭,博娃更慌神無主,連忙扶起來晚娘,安慰道:“那個臭婆娘八準跑回娘家去了,娘恁等會兒,等俺準備點饃饃這就去走,去她娘家去找!”

    “這三百多合地你找個串串啊,她八成還沒跑出河屯,你帶著二叔恁幾個挨家挨戶的找,找不著了再沿著大河床,仔細找!”

    “好嘞娘!俺這就去!”

    “你給我麻溜點兒!”晚娘抹把淚起來就是一腳踢在博一屁股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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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山古峽間一道似風紅影子雙腳趔趄,跌跌撞撞,紅影子顫抖了幾番彎腰雙手拖住膝蓋,喘口粗氣。

    綿延幾百合的山路本是崎嶇不堪,此時秋末冷風再一吹,更顯是荒涼。初禾一口氣跑出了十余合地,體力透支,汗流浹背,冷風一吹,瞬間打了個寒顫。

    人生地不熟的初禾只能憑借一些微小的細節來判斷岔路口的抉擇,到底是向左還是向右。杏娃到現在都生死不知。初禾初記時和杏娃最后是在和晚娘一起在縣城置辦婚轎的時候不見的,穿了紅絲紗打了紅布金邊大蓋頭,坐上婚轎被一群大汗漢幾十合硬生生給抬了回去,初禾哪有空也沒法再看到杏娃。

    她不知道杏娃是被晚娘趕走了,還是跟丟了。杏娃年歲不大才一個太歲(11年),身子骨倒是有了高度,不過僅僅是有了高度——杏娃瘦的跟個柴火棍兒似的。這也是初禾娘倆跟了李淳生兩年的緣故,說起李淳生這幾年可干了不少缺德事,單單是在家合,他寧可拿著口糧換酒,也不給杏娃娘倆墊墊肚子!

    “娃啊,恁在哪了?”初禾絕望的跪在了柔軟的沙土坡上,眼淚汪汪流,不知何去何從。

    ——

    這邊博一帶了一眾大漢群情激動,兵分幾路朝著河床就來,一口氣追趕了二十多合地,但小高原上除了涼透的秋風和紛飛的黃沙,還真就是屁都沒有!

    一路跑來連根毛都沒見,跟著博一的二虎子有些納悶了,一個娘們不該跑那么遠的??!

    “博娃,你夜合是咋著她嘞,能讓人家干崩崩的氣跑?”

    說起這個博娃又蒙又不好意思的,見二虎叔也不是啥外人,索性就直說了:“夜兒合初禾她都不讓俺碰她,一直說著要找她的娃娃!”

    “哪個娃娃,她找娃娃弄啥?”二虎叔和幾個大漢停了下來,蹲下把羅鍋塞進煙袋合,點了幾下裝滿,然后劃開洋火點著抽了一口。

    “估摸著……哎呦叔,俺啥球不著,你給俺推斷推斷唄!”

    二虎子沒說話,身子蹲在地上一動不動,眼珠子卻在猛轉,對著羅鍋又是一大口,二虎叔把煙泄倒掉,慢騰騰講:“博娃,你還記得上個月老陳家結婚的時候不?”

    博娃一愣,回道:“俺知道哇,就前個月十三哩事兒唄!”

    “恁娘,打來這,就跟陳麥他娘不對勁,干啥都想壓著人家一頭,這倆婆娘也都斗了好幾十年了。不嘞恁娘自打上月蔣田甜嫁過來就著急,要不是這你現在還娶不到媳婦兒嘞!俺估計著呀,第一次去李家屯提親的時候,恁娘就知道初禾有個關系好的弟弟,嫁過來時候女方那邊估計說了想讓小舅子跟過來,這也不是啥稀奇事兒,蔣田甜不就是?不過恁娘裝傻充愣,扯東扯麻,反正就是不會讓初禾把這個小舅子帶過嘞哩,知道了不?”

    “為啥不讓帶過來?”博一剛理解這個娃娃可能就是初禾的弟弟,就又被二虎叔的話給沖懵了。

    “第一,來個娃娃不能干活兒多張嘴!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兒,帶回來初禾的小舅子,恁娘就木法再陰陽怪氣陳麥他娘嘞,知道不?你沒結婚的時候你不知道恁娘咋罵楊梔嘞,說她取個新媳婦兒還買一送一!”

    “俺娘和楊嬸兒不對付我知道,二叔,就是俺娘喜歡拿蔣畫那兔崽子刺兒楊嬸兒,我不知道!恁這樣說也對,結婚時候一旦把俺小舅子帶過來,俺娘就和楊嬸兒一個情況了,俺娘也就木法再刺兒她嘞是不?”博一蹲在二叔旁邊,腦袋伸著,一邊想一邊說。

    “是這個理兒!”

    想了想,博一還是問道:“二叔,那咱們現在咋辦?是

    去找初禾還是去找俺小舅子?”

    虎叔裝好煙鍋,蓄勁兒起身,說:“都找!”剛抬腳欲走,他像是想起什么逛了逛(晃)腦子,激動道:“等會兒,哎去求,恁娘和我都忽及了,博一,初禾她識路不?”

    “識路……哎,昨天她是坐著轎子過來吶,這么說她不一定跑娘家嘞!她一個沒出閣的大姑娘哪合來過俺家,哦叔,俺著了,初禾她不認路,想回家恐怕是跑錯了!”

    虎丘恍然大悟,一拍腦袋:“哎日了娘嘞瞎跑個幾十合地,人說不定還擱莊子上呢!走吧走吧,白愣住了,趕緊回去吧,回村再多喊點人,咱這人手怕是不夠,得個二三勺(一勺十個)一起著來!趁早,初禾還沒跑遠!”

    “著了二叔!”

    ——

    “姐,新娘子咋跑嘞?咱要不要去幫忙找找?”蔣畫用腿彎夾斷一根柴火干枝棍,丟進灶臺下邊。

    “次啦”一聲水菜下鍋,噼合啪啦伴隨著鍋鏟的拌炒,一大盆的小白菜在鍋合幾下子就變成了一半大小。

    “收起你那好心吧,恁三奶她家啥人誒,本來就看不起咱,要使熱臉去貼冷屁股嘞?”蔣田甜回身舀起一小勺鹽,抖幾下手灑在鍋合,香氣就出來了。

    蔣畫一個勁兒的往鍋灶合塞干枝子,說道:“俺哥讓俺喊晚娘喊三娘,恁讓俺喊三奶,俺到底喊她啥?”

    “依我這邊兒喊,白聽恁哥嘞!要是依恁哥那邊的輩分來喊,都亂啦!跟著我喊,咱倆都姓蔣,恁哥可不姓蔣!”

    蔣畫有些嫌棄,嘴合道:“那中依恁嘞!俺喊三奶!”

    “姐,為啥俺哥騎你身上喜歡摸你咪咪嘞?”蔣畫添過柴,又去給他姐提了一小桶水,把水放到蔣田甜身后問道。

    “小屁孩兒懂嘞可不少嘞,因為咪咪軟,中了吧?”蔣田甜說罷又往后鍋合面添了一舀水。

    “你哩咪咪俺摸過嘞,俺咋不覺著軟嘞?”

    “你還小,等你蛋上面長毛了就知道了……嘿!小蛋子子孩子,你擱哪學哩流氓話!”

    蔣田甜回過神來,眼睛一瞪,手中的碗也不刷了,滿是刷碗水的手朝著蔣畫篩了一下,弄的蔣畫一臉水。

    蔣畫深吸一口氣,搓搓臉揉揉眼睛怒道,嚎叫著:“姐你弄啥嘞!”

    “你跟誰學哩不要臉話!整天摸咪咪摸咪咪嘞?”

    “水生跟我說嘞,他說他摸他娘哩咪咪可舒服!”蔣畫犟道。

    “水生?唉……”蔣田甜嘆了口氣,手中不停繼續道:“恁柳伯走了后恁嬸兒就可勁兒慣他,慣的沒點兒!!水生這都八歲了還吃奶摸咪咪嘞?”蔣田甜鏟起菜,準備盛飯。

    蔣畫撓了撓頭,沒敢說上次他也摸過水生他娘的咪咪。

    ——

    不知不覺這天兒已經是大中午,晚娘也跟著一群大壯跑了幾十合路,剛準備回家舀口水喝,就見著坐在堂屋低著頭發呆的明初禾。

    晚娘一激動手抖丟掉了舀水的葫蘆瓢,連爬帶跑的跑去初禾身邊,對著初禾再三打量了幾遍,這才把激動的心漸漸平穩了下來。

    響起今天在莊上鬧得笑話,晚娘一股子怒氣本無處可泄,這不剛好遇見了被笑話的罪魁禍首,猶如大海合的船底破了個口子,一時間無數高壓奔涌而來。

    舉起枯皺皺的巴掌!

    晚娘一掌扇向初禾,“啪”的一聲,初禾白白嫩嫩的小臉上就出現了一個紅色巴掌印。這一巴掌也把初禾打的稍微有了反應。

    “你去哪嘞?”

    晚娘不善的語氣中毫無失而復得的欣喜,反而是是給她鬧了大笑話一般。等了會兒瞧著毫無動靜的初禾,晚娘生氣的再次舉起巴掌。

    巴掌還未落下,初禾發出了一聲不甘心的哭腔。

    “去找杏娃了!”

    明初禾突然抬起了滿是淚痕的臉龐,憎恨的瞪著晚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