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
手指無法動彈,仿佛突然被抽空了神經。 視頻里的人怡然自得,放松地呼了口氣,再抬頭,投入地念起臺詞,如果忽略其他,幾乎覺得這就是兩個人。 但許江沒法忽略。因為視頻里的孔舟只穿了內衣。 還挺……不拘小節。 門外的人叫他:“找到了嗎?” 他一激靈,下意識關上攝像機,打開床頭柜,果然找到了空調遙控器。 聲音有點飄:“找到了。” 許江走了兩步,又退回來,按照記憶把三腳架恢復到原狀。 他把遙控器遞給孔舟:“是這個嗎?” “就是這個。” 馮圓圓忽然看著他道:“哥你很熱嗎?” 許江瞪了她一眼,雖然不明顯,但馮圓圓感受到了一陣惡意,她不解地撓了撓頭,許江收回目光,找了個沙發角坐,兩腿一翹,木著張臉,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 馮圓圓知道這大爺是個資本家,按照最近她稀松的工作量,可想工作不怎么順利,這樣一想,那他態度就并非不能理解了,她一個破打工的,為了飯碗考慮,不能找死。 想到這里,默默往后挪了兩步。 雖然,許大爺還沒惡毒到要找一個生活助理麻煩的地步。 就在他去找遙控器的時間,孔舟和馮圓圓已經打開蛋糕,插好了蠟燭。 孔舟沒想著要過生日,更沒想到許江和馮圓圓會過來,什么也沒準備,只好打開外賣買幾個菜,又從冰箱里翻出最后兩個雞蛋和一個還沒壞掉的番茄,燒了鍋湯,這場倉促的生日聚會看起來總算像那么回事了。 湯很快煮開,她撈了一勺番茄出來看,已經煮爛了,關掉火,邊攪拌邊把打好的雞蛋液倒進去,雞蛋瞬間在鍋里開成了花。 “看不出來你還會做飯?” 許江不知道什么過來的,倚著廚房的門,孔舟一回頭,正好看見他半曲的長腿,他特別喜歡穿黑色,極少能在他身上看見其他顏色的衣服,今天是個例外,他穿了白色帶條紋的襯衫。 孔舟蓋上鍋蓋:“很奇怪,我感覺這話不像在夸我。” 她手機響了,外賣到了,但因為送不上樓,要自己下去拿。 電話還沒掛斷,許江站起來:“我去吧。” 孔舟把手機給了他。 許江一邊接電話一邊出門,跟外賣員講完,手機在耳朵上沒收回來,手指往下捏了捏,意識到一件事:這是孔舟的手機。 掛了電話,屏幕自動退到了撥號頁面,外賣上面一條通話是打給他的,備注:a許大爺。 許江:“……” 什么稀奇古怪的名字。 他一挑眉,按滅了手機。 馮圓圓閑著沒事干,對著桌子把玩起了蛋糕,她把蛋糕東挪西挪,然后用手機拍照,調整一個最舒服的角度。 “啊,歪了,往中間一點。” 孔舟跟據她手里揮動的姿勢,把蛋糕托盤往前推了一點點:“這樣嗎?” 馮圓圓滿意地點頭:“完美!” 她搞完以后,孔舟才敢把湯端上桌,她幾乎產生一種錯覺,覺得自己不是這個家的主人,是在馮圓圓家里做客。 馮圓圓一屁股拍在椅子上,開始第二波指點江山:“等一會酸菜魚放在這里,紅燒rou放在這里……” 一個一個安排命運以后,孔舟終于想起了一件總覺得忘了的事:“何文覺呢,你們怎么沒叫他過來?” “他有事不過來了,好像我們三個人有點太冷清了。”馮圓圓癟嘴:“要不您再叫幾個同學朋友過來?” 何曼拍戲去了,孔舟想了想,想不出其他想叫的人,于是搖頭:“太麻煩了,就這樣吧。” 馮圓圓失落了一瞬,又興奮起來,咿呀著哼歌,孔舟也沒聽出來哼的是什么歌,東一句西一句,不在一個調上。 “馮圓圓。”孔舟叫道。 馮圓圓抬頭:“嗯?” “為什么你能一直這么開心?” 馮圓圓很氣派地往后一仰:“因為我從來不去想讓我不開心的東西,也不去想什么未來,只活眼前,最大的追求,就是開心樂觀,所以苦惱只能煩我一小會兒。” 她滿是自豪:“因為追求開心,所以就開心。” 孔舟聽完笑了笑,她不能理解這種人,但不得不承認,她很羨慕馮圓圓,她似乎永遠能自我滿足,單是看著,就覺得她身上有光。 人一旦想的多了,就會想要更多東西,人心就像一個黑洞,極大的密度背后連接著某種空間,永遠無法填滿,甚至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它撕成碎片。 孔舟一生到現在都在放肆追逐,卻越來越看不清自己想要什么,她甚至已經說不清那個純粹的夢想到底是什么了。 想要得到某一樣東西,要得到它就要先得到其他東西,得到的越多就越發現,原來你曾經了解到的并不是它的全貌,只是一個片面的、很籠統的淺表,越往里去就要越滿足其他條件,到最后,想要的還是原來的東西嗎? 許江回來了,拎著兩個塑料袋,騰不出手,于是用腳把門勾開,又把門勾上。 孔舟一開始想去幫忙,看到這一幕覺得特別滑稽,就犯了壞,在旁邊看著不動。 她有一陣子沒關注過許江了,乍一關注,看他一本正經用腳勾門,表情和動作兩極分化,怎么看怎么格格不入。 許江看她在瞧熱鬧,收回了腳,對她發話:“關門。” 孔舟看夠熱鬧,還是伸手去關了門。 馮圓圓搶著擺盤,許江就從兜里掏出火機,等她捯飭完以后點蠟燭。 他也沒閑著,從蛋糕上里捏出印著“生日快樂”字樣的紙帽,目測孔舟的頭圍,別調解扣。 孔舟一愣:“干什么?” 許江坐在對面,沖她一笑,孔舟頓時后背一毛,他突然站起來,隔著桌子,把那個紙捏的“壽星帽”扣在了她的頭上。 她還沒來得及反抗,他就坐回去火速點好了蠟燭。 馮圓圓:“快許愿!” 孔舟手還在扯紙帽,蛋糕上“27”的蠟燭上冒出了兩個小火苗,扭動虛弱的身姿,好讓自己燒的更旺一點。 她只好把紙帽推回去。 說實話,蠟燭雖然點了火,也沒讓她燃起什么“特殊意義”的浪漫感。 小時候過生日,所有的過程都匆匆結束,直接進入到吃蛋糕的環節,那時候對她來說,過生日最核心的目標其實就是吃蛋糕,其他形式都是為了吃而存在的。 現在,“27”擺在她面前,忽然發現,吃蛋糕好像并不是過生日的目的,而是提醒你,人生又度過一截了,好好珍惜。 而她也不能像小時候一樣放肆吃蛋糕。 尤其是,催命的經紀人就坐在對面。 過個生日也不能放過。 幸好,這家店倒霉的酸菜魚不知道是怎么做的,用足以倒閉的味道成功堵住了賁門括約肌,難吃地連口水都再喝不下去了。 馮圓圓興高采烈地來,吃了一堆不知道什么東西回去,油膩膩的剮腸子。 倒霉的27歲。 他們走了以后,孔舟也懶得收拾,直接把菜全倒了,只把蛋糕和西紅柿蛋花湯端進冰箱里。 收拾完一切,洗手回去繼續看劇本。 第二個小時。 劉小若下樓買鹵rou,這會已經是傍晚了。這一片住所,最多的東西有兩個,賣吃的和特殊服務“足療店”。 樓下對面是一家理發店,緊挨著一家足療店,然后是“24小時自動販賣成人用品”鋪。這會快到營業時間了,聲色場所紛紛拉開了一條小縫。 劉小若推開居住樓的鐵門,正看見對面的理發店開了半個門,里面什么理發用品也沒有,是一張小床,藍色的褥單,影影綽綽有人在,她看了一眼,匆匆避開視線。 門口的垃圾堆發酵了,臭氣熏天,蒼蠅聲比旁邊一排小吃叫賣聲還響,劉小若屏住呼吸,快步繞過去,然后深吸一口氣。 她站在“夫妻肺片”前張望了半天,才上前去問價錢,挨個問了一圈,老板不耐煩了,一副“你愛買不買”的表情,劉小若捏了捏手,買了十五塊錢的鹵雞rou。 她去買個東西,像是要了半條命,關上鐵門深深吐了兩口氣,才拎著菜爬樓梯。 到六樓時,已經渾身是汗了。 她心里咯噔一下,發現自己忘帶鑰匙了。 劉小若去擰門把手,門關的很徹底,沒有辦法開,她急了,狂拍了兩下門:“小半!劉小半你在嗎?” 拍完貼在門上聽,里面沒有動靜,劉小若繼續拍門,一邊拍一邊叫劉小半:“你答應jiejie一聲!” 她記得直跺腳,沒帶鑰匙,也沒帶手機。 隔壁鄰居的門也關上了。 她該怎么辦? 劉小半一個人,會不會去爬窗臺? “劉小半!” 突然,門邊傳來一絲響動,劉小若停下拍門的動作,試探地:“小半?” 沒人答應她,但是門里的響動大了一點,同時,門把手在晃動,劉小半在開門。 她心里燃起一絲安心,又突然有了點希望:“對,開門,你用力往下按,使勁!” 劉小半會說開門,門里傳來微弱的聲音:“開門。” 雖然不清晰,但劉小若懸著的心放下來一點。 劉小半知道給她開門,或許,他真的能打開。 她冷靜下來,深吸氣,嘗試指導他:“你聽我說,你握著把手,像剛剛一樣,再用一點點力,用力往下按。” 她也不指望他能拉開,主要能把門把手按下去,能夠她推開就好。 門里的聲音停了。 “小半,寶貝,你還在嗎?” 停了一會,門把手又開始晃動,嘗試了半天,劉小半依然按不下去。 劉小若已經冷靜下來了,如果他打不開,她可以找人去借手機找人開鎖。 但開鎖可能很貴…… 她決定再試試:“小半,你聽jiejie說,你不要開了,你把桌子上的鑰匙拿過來,從門縫里遞給我,聽得到嗎?鑰匙,知道什么是鑰匙嗎?在桌子上,你把它拿過來,從門縫里——從下面遞給我。” 劉小半聽不懂。他依舊在晃門把手。 “鑰匙,鑰匙,你把鑰匙給我。”她又開始急了。 突然,有人從背后拍了她一下,劉小若一個激靈,猛地回頭,是位年邁的阿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嗎?” 她也不知道是被自己嚇到,還是被這個阿姨嚇到,顫顫巍巍地指著門里:“我忘帶鑰匙了。” “哦,”阿姨看起來很擔憂:“那你去房東那看看,她那有備用鑰匙,房東就住一樓。” 劉小若愣了愣,她居然一慌給忘了:“謝謝阿姨!” 她重新趴在門上:“小半,你聽我說,你別開門了,你回去坐下,別亂跑,千萬別亂跑,坐在床上別動,jiejie找人去開門,你千萬別動啊,jiejie馬上就回來。” 劉小若火速下樓,敲開房東的門。房東是個五十歲左右的中年婦人,身材較矮,但包養的很好,燙著時髦的小花卷,打開了門。 房東:“怎么了?” 劉小若有點拘謹:“阿姨是這樣,我住在601,我剛剛出來忘記帶鑰匙了,您有沒有備用鑰匙?” 房東:“鑰匙丟了?” “不是不是,我忘在桌子上了。” 房東面相挺隨和:“601,601鑰匙好像沒了。” 劉小若捏緊了手。 房東問道:“家里還有人嗎?” “我弟弟在家。” “那讓他幫你開一下呢?” “我……”劉小若兩只手攥緊了塑料袋,有點難以啟齒:“我弟弟有自閉癥,不會開門。”她實在急了,已經下來半天了,快要哭了:“阿姨,我弟弟一個人在家呢,您能不能找一找鑰匙?” 房東憐憫地皺起眉:“你別急,你在心里默念,讓菩薩幫你,菩薩會聽到的,你在這等著,我去找找。” 她進門去了,劉小若站在門口,透過門看見屋里的桌子上擺著一尊菩薩像,香爐里的香還在冒煙,她這才發現,屋里縈繞著一股香的味道。 “如果菩薩真的靈驗,我希望她保佑劉小半能老老實實坐著。” 房東找了很久,劉小若在門口踱步,她只能等。又過了一會,房東出來了,拿著一把鑰匙,上面串了足有幾十個備用鑰匙,指給她看:“你試試這個,也可能是這個,這三個你都試試。” 劉小若接過鑰匙:“謝謝——謝謝!” 攥著鑰匙三步并兩步爬上樓,按照房東說的,試了三把鑰匙,果然,第三把開了。劉小半就坐在床邊,鑰匙放在旁邊的桌子上。見門開了,劉小半抬頭看了她一眼,然后回頭繼續坐著。 劉小若吊掛著的心終于放下來,撲過去一把把他抱在懷里,撫他的后腦、脖頸:“太好了,太好了,還好你沒事,嚇死我了。” 孔舟心揪著,莫名也突然放下心來,劇本到這里就沒了,剩下的部分,要等合同簽完了才能拿到。她把這一段反復看了兩遍,又打印出來,用筆標記,在旁邊寫看每一遍的感受和人物心理。 一直到晚上,才把埋在劇本里的頭抬起來,脖子嘎嘣響了一下,又酸又疼,動彈不得。 沒法再看下去了,就著地板做了兩組拉伸,總算緩過勁來。 她一抬頭,看見攝像機,想起下午錄了視頻,正好趁著休息拿出來看。 嗯?沒關? 錄制一直沒關,隨意拉了一下快進,什么也沒有,后面大約也都是多余的空鏡,演的也不怎么樣,有一段卡詞了,于是一鍵刪除。 點到刪除的時候,看見視頻里閃過了一個人影,孔舟沒有在意,直接關了機。 ※※※※※※※※※※※※※※※※※※※※ 521也有更新=▽= 天亮了,睡醒回來修。 開學區區十天,馬甲線沒了,不知道說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