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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剛收到文件,還沒來得及打開,就聽到騎車鳴笛的聲音,一輛黑車停在路邊,把車窗搖了下來。 駕駛座坐著許江:“上車。” 孔舟看清了人:“怎么是你?” 許江張了張嘴,避開她的目光:“何文覺有事,讓我過來接你,快上,這不能停車。” 孔舟上了副駕駛,許江問道:“文件看了嗎?” “還沒有。” “你先看吧。” 這劇本就是小眼鏡付杰的那部電影,這兩天剛拿下了一筆投資,資金夠運作了,但由于資金太少,沒錢請演員,四處托人找演員,許江也收到了一份劇本。 他這電影也難怪沒人投資,新人導演,低投資,整個班底幾乎全是新人,題材也不是討喜的商業片,任誰也不敢冒這個險。 孔舟系上安全帶,便打開文檔,片名《三十六》,講述了36個小時內發生的事,是一個緝/毒題材,但并不是一個純粹講破案的故事,主人公是個20歲的年輕女孩,獨自一人帶弟弟在外地治病,意外與弟弟走失,經過警方調查,發現弟弟并非遇見了人販子,而是因為無意中撞見了毒販交易毒品。 故事以倒回的形式描述,影片開頭,是第36小時,天氣灰暗,下著大雨。 “那個孩子可能還活著。”警察說道。 雨勢大的人看不見,警察壓著罪犯,警車停在野外的泥路上無法前行,徒步上山搜尋,報案人劉小若也在其中。突然,她情緒失控,不知從哪掏出一把刀,捅向了那名犯人的肚子,也許是因為力量太小,第一下她沒捅太深,然后繼續把白刃全部刺進rou里,一邊轉動那把刀,在他的腹腔里絞旋。 兩個警員上前拉劉小若,想把她和犯人分開,劉小若已經完全失控了,她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兩個警員愣是沒能把她扯開,她手里的刀狠狠地扎進犯人的腹腔,血順著雨水往下浸染在衣服上,警員終于把她架開,她拼命掙扎,最終沒掙扎過松開了刀…… 孔舟沒看太多內容,但基調已經顯而易見了,這是她從而沒接觸過的題材。 “我想見見這個導演。” 這時,車正好停在一個路口,許江好像早就料到了她會這么說:“明天吧,我來安排。” 他沒動,眼尾看著孔舟:“你是不是很喜歡這個劇本?” 孔舟扭頭看向他,她的眼睛很特別,喜怒哀樂都藏在眼底,像是會說話一樣,看的久了,就讓人想要和它交流。 “綠燈了。” 許江回過神來:“哦。” 第二天,許江果然安排了她和付杰見面。 付杰算不上胖,但一看就知道不怎么運動,rou是松弛的。有人主動接他的戲,看起來非常欣喜。 說到這位大哥,也是個倔強的主兒,為了拍這個電影,先是辭了工作,又把老家的房子抵押了貸款,《三十六》接觸過不少演員,但普遍不被看好,基本沒人愿意接,好不容易遇到了幾個,試鏡完又都不滿意,角色遇到契合的演員,這也是很難的事。 資金不到位,演員不到位,那就只能等,一等再等,就等到現在,好不容易資金籌到了,還是沒錢請演員。 輾轉通過朋友接觸到孔舟,付杰仍然忐忑,試完一場戲后,突然面露愁容:“老實說,我請不起你。” 孔舟沒有提片酬問題,而是說道:“不是要試兩段戲嗎?” 付杰遲疑了片刻,舔了下嘴唇,抿了抿嘴:“那繼續吧。” 劉小若只有20歲,但很早熟,眼皮常年下耷,眉宇間有一股愁容,沒有一點年輕人的活潑。弟弟名叫劉小半,她覺得弟弟名字一點也沒有起錯,在她眼里,劉小半就像是半個人,沒有正常人的智力、沒有正常人的行為能力,也聽不懂人講話,他從來不看別人的眼睛,生氣了就只會大喊大叫,打自己出氣。 她對這個生理學上的弟弟充滿了恨意,如果沒有他,她的人生就不會這么糟,她可以和其他人一樣家庭美滿,普普通通的生活、上學,而這些普通,卻只能是她夢里奢求的東西。 劉小半有先天性自閉癥,這一輩子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剛發現的時候四歲,醫生說早發現早治療早干預,就有更多的可能,然而幾年過去了,也沒見有多少好轉。高昂的治療和訓練費拖垮了整個家庭,也拖垮了mama的神經,沒錢治病,mama就求神拜佛,算命破災,越來越瘋狂,直到有一天不堪重壓,在家自殺了。 即使這樣,家人也沒放棄給他治病,最起碼,學會生活自理也行。 劉小若從康復中心帶弟弟回家——一個二十平的小房子,在六樓,是這附近最便宜的住所,樓下連垃圾池都沒有,直接堆在路中央,誰走就繞過去,偶爾有愛干凈的人罵罵咧咧,也沒人管。 她牽著劉小半繞過垃圾堆,這地方又臭又亂,尤其到了夏天,臭氣熏天,對面不到三米,一輛熟食車熱鬧地停在路邊,“夫妻肺片”和垃圾堆隔路相望,賣的熱火朝天。 劉小若像沒有聞到臭味似的,牽著劉小半開門,劉小半松開她的手,自覺上樓,他不會亂跑,每天走一條路,他的刻板印象就會記住這條路,知道怎么回家。 一進屋,他就打開了風扇,腳一蹬脫掉涼鞋,伸手一抹額頭的汗,在床上坐下。 他熱,但不會喊熱,像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熱,劉小若路上買了三個燒餅,劉小半不會解塑料袋的結,她打開以后劉小半摸了一個坐到床邊吃了起來。 吃完以后,他就坐在床角,伸手去彈墻,很有節奏感,手指貼著墻壁,來回敲擊,去聽敲擊的聲音。劉小若不讓他敲,他還是敲,制止了幾次,他煩躁了,大叫一聲,狠狠咬自己的手,小拇指下面的那一塊皮膚都被咬的起皮了,于是劉小若也不讓他咬,他氣的跳起來,坐到另一個床角。 “過來!”劉小若沒有耐心了,大聲呵斥。 劉小半不肯,一邊叫一邊憤怒的咬手,拍打床板。 劉小若伸手捏住他的胳膊,制止他的行為,他一邊掙扎一邊大叫,他現在長大了,力氣也大了,劉小若只能一邊摁著一邊出聲制止他。他哭了好一會,慢慢止住了哭聲,終于恢復了正常,也止住了敲墻的動作。 劉小若只覺得一陣眩暈,她喘不上氣,癱坐在床上。她伸手抓頭發,表情痛苦地掙扎,過了半晌,才雙眼空洞地重新坐起來。 打開劉小半的書包,培訓機構的老師布置了作業,今天的作業有三項,一項是教他拿筆寫字,今天學了“2”,接他時老師交代了說他寫的很好。 第二項是叫他發音,“寶寶要睡覺”和“棒棒糖”。 老師說的確實不假,劉小半“2”寫的很好,但是他自己不會寫,必須得有人握著他的手才能寫出來。 寫完以后,劉小若把他拉到跟前,逼迫他看著自己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寶、寶、要、睡、覺。” 她把手放在他下巴底,輔助他張嘴和閉合:“巴巴、要——水、嬌。” 劉小半發不清音,也說不了這么長的句子,過一會他就不耐煩了,開始拍腿跺腳坐不住,劉小若腦子發脹,一遍一遍制止,把他腿腳按回原位。 終于,他說了一句比較好的,劉小若就拿出一個小盒子,里面是一塊錢三塊的巧克力,被切成了小碎屑,她從里面捏了一丁點放進劉小半的嘴里,嘗到甜頭,他就會配合了。 直到劉小若也坐不住了,放他去休息一會。 最后一項作業,是認父母家人,劉小若拿出爸媽的照片,拿出mama的時候,手指在照片上停留了一下,擺放在床上。 她指著照片和劉小半說:“這個是爸爸。” 劉小半會說爸爸:“爸爸。” “這個是mama。” 她又指著自己:“這是jiejie。” “jiejie。” 劉小半分不清這么多人,過了幾分鐘,他就又沒有耐心了,他往床上趴,用手指去彈照片。 “別彈。”劉小若拿走照片,制止他的動作,再把照片放回去:“這是mama。” 劉小半被制止,不樂意了,他叫了一聲,狠狠地咬了一下手,學說話的聲音也拖拉敷衍。 劉小若把他的手從嘴里抽走,劉小半另一只手還閑著,隨手抓起一張照片往地上扔,然后大叫。 他扔了mama的照片,劉小若眼前一陣昏花,抬起巴掌就往他胳膊上扇,劉小半先是愣了一下,緊接著就扯嗓子大嚎。聲音在狹小的空間里來回反彈出不去,最后都進了劉小若的腦子里。 她也不知道怎么,兩眼一黑,腦子里也一陣亂嗡,看著劉小半嚎叫的哭狀,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殺了你,我再自殺,我帶你一起死,就……就不用活著禍害爸爸了。”她一邊哭一邊掐著劉小半的脖子。 “死了就好了。” 劉小半拼命拍打她的手臂,臉被掐的發紫,眼見就喘不上氣了,劉小若一滴眼淚掉了下來,呼吸雜亂地喘著氣,只要再用一點力,她的痛苦就沒有了! 劉小半哭聲停了,拍她的力氣也使不上了,慢慢垂下了掙扎的手。 劉小若瞠目,突然也松開了手,她好像突然從什么環境里醒了,盯著自己的手,意識到自己干了什么,她連忙把劉小半抱在懷里,給他撫背順氣,止不住顫抖:“對不起,對不起……jiejie對不起你……” 孔舟陷在情緒里出不來,許江把她和對戲的人拉開,孔舟捏住他胳膊,埋在胳膊里哭了起來。 許江手頓了一下,在她后背輕柔地拍著:“沒事了,沒事了。” 過了半晌,孔舟才緩過來,從他身上爬起來,她的額頭全是汗,摻著眼淚抹了許江一胳膊。她抹了一把眼角,趕緊拿紙給他擦。 許江本想伸手接過來自己擦,最終還是縮回了手。 付杰從助理那接過抽紙包,站在他們旁邊,眼中冒光:“您往那一站,我就覺得劉小若活了!我寫了這個角色三年……” 付杰有些激動,忽然,臉色一拉,困苦起來:“我很想您來演,但是……我們付不起您的薪酬。”他嘆了口氣。 沒人比他更清楚這個項目走到現在有多么不容易,實在擠不出一點多余的錢出來。 孔舟眼中還泛紅,聽到這話,半笑著看付杰:“導演,我很便宜的。” 付杰一愣。 她面對付杰站著,右手隨意握著左手腕,溫聲道:“我很喜歡這個故事,希望能有機會出演。” 從付杰那出來,許江臉色很不好看,孔舟知道,他很不滿意片酬。 她想要寬慰許江兩句,還沒說話,許江就突然停車:“我去買點東西,你要喝什么嗎?” 孔舟:“不用了。” 許江下了車。 孔舟坐著,盤算一會要說些什么,突然,她似乎聽到了有什么聲響,起初以為是自己的手機,發現不是,抬頭一看,許江沒拿手機,反放在駕駛臺上,耳機還插在槽里,聲音就是從耳機里傳出來的。 她心想可能是來電話了,興許有什么事,先幫忙接一下,伸手拿過來看,原來不是,是播放的音樂沒停。 可能是行駛路上一不小心碰開的。 嗯?花、花澤香菜…… 大約沒有想到他會聽這種歌,孔舟愣住。 隨后,她想幫忙把播放器關掉,不小心滑了一下,許江的手機居然沒有上鎖,手指一掃就打開了,鎖屏一開,正好是音樂播放器的頁面。 孔舟霎時頓住。 單獨一個列表都是花澤香菜的歌。 她愣了半晌,才按下手指關掉播放器,重新把手機放回原位。 正好這時,許江回來了,看見她發愣的表情,察覺到一絲不對:“怎么了?” 孔舟轉頭看他,對上他冷淡如常的臉,收回目光:“沒什么。” 路上,她不止一次打量許江,終于沒能忍住:“我剛剛幫你關了手機里的音樂,發現你手機沒上鎖,回去記得弄個密碼吧。” 許江淡淡嗯了一聲。 孔舟偏頭,心情有點微妙。 ※※※※※※※※※※※※※※※※※※※※ 那什么,花澤香菜,就是唱戀愛循環的那個香菜。 這是保留的17年初版的設定,靈感來源是看見戀愛循環熱評里的一句話:你永遠不知道一個地鐵里戴著耳機的高冷的男孩子耳機里放的是不是戀愛循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