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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 白云白果/文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這是殺青的最后一場戲,外景。 十分鐘前,還熱的像蒸爐,忽然就撲天倒地地下起了大雨。這雨試圖給大熱天降降溫,剛一碰到地面就冒起了熱氣騰騰的白煙,給郊外的樹林布上了一層朦朧的仙氣。 雨幕大的看不見人,拍攝現場行色匆匆,卻沒有停下來躲會兒雨的打算。原來這場是個雨戲,本來就是要搞人工降雨的,現在正好借老天爺的勢省人力。 郊外可想而知沒什么好路,一下雨就到處都是泥濘,連天的驕陽曬得人七竅生煙,如今倒真降了不少溫,尤其淋在雨里的,貨真價實地泡成了落湯雞。但他們現在并不能回到車里休息,要仔細回放一遍剛拍的內容,看看有沒有需要補拍的地方。 導演正有一搭沒一搭的分析著,好似有點滿意:“不錯,比剛剛講的時候狀態好多了,這個鏡頭還能離的再近一點……但是這樣也行,有股距離感的狠勁兒——后面那‘尸體’怎么動了?” 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畫面不遠處有個群演,已經躺到地上了,但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忽然翻了個身,被懟演員臉的鏡頭拍了個正著,非常滑稽。 導演理所當然發了通火。 年輕的小群演大約是新人沒有經驗,低著頭挨罵,不敢吭聲。等到導演熄火了,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悄摸打量,這一抬頭正好撞上一雙眼睛,有些黯淡,表露出的情緒非常淺薄,透著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一對上那目光,瞬間感覺心思被刺穿一般。 小群演下意識地又縮了回去,再抬頭,那眼神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透亮清澈的眼睛,對他盈盈一笑。 這雙眼的主人不比小群演矮幾公分,人又瘦,乍一看比他還要高出不少,官方自報身高168cm,一看就摻了假。 小群演后背一激靈,有點不太好意思:“孔、孔老師好。” 孔老師溫柔的瞇了瞇眼:“你好。” 雨勢小了一點,片場奔波忙碌,趕在停雨前又拍了一遍。 剛喊完卡,雨就停了。 孔舟打了個冷顫,腮幫凍得發僵,助理第一時間遞上浴巾和外套,把她緊緊裹在里面。古裝戲的戲服本來就厚重,淋了雨比原先沉了一半,貼著身墜著,難受的動彈不得。 她也確實沒動,只是在那站著,任憑身旁的人給她擦脖子上的水,離遠看,甚至看不出剛經歷過一場大雨。 她現在急需一杯熱咖啡或者奶茶這種高熱量的東西來回溫,但是出于形象管理,助理只能給她準備一杯白開水。 只喝了一口,感覺比剛剛更難受了,大概是凍得,本來沒什么味道的熱水到了嘴里卻覺得有些發澀,瞬間就沒了再喝第二口的欲望。 雖然如此,但在“一時嘴爽”和“可能長胖”之間,孔舟從不會跟自己的身材開玩笑,想到這里,那股子饞勁兒就忍了下去。 她輕晃著水杯捂手,聽經紀人謝宋和她講話,時不時吹一下杯口的熱氣,非常養生地享受這杯白開水。 模樣讓助理想要在里面撒幾顆枸杞。 孔舟把杯子放在下巴底,飄出的熱氣讓臉部的皮膚回了一點血色:“離職的事辦妥了?” 謝宋如釋重負地吐了口氣:“快了,工作全部交接完正式離崗。” 謝宋給孔舟當了七年的老媽子,前段時間終于決定不再伺候這祖宗,剛好和公司合同到期了,順理成章地離開。 不光是她,孔舟的合約也將在7個月后到期,早上公司還打電話問她要不要續約。 孔舟剛出道時,簽的就是現在的這家經紀公司,公司待遇不錯,對新人很好,沒什么吸血嚼骨頭的壞毛病,原本發展還算蒸蒸日上,在圈里小有冒頭之勢,偏偏前兩年換了老板,新老板半路出家沒搞過娛樂業,公司在他手里不出意外地破了勢,現如今全憑以前的底子撐著。 她果斷拒絕了續約的邀請,不打算跟這個不知道哪天就關門的老東家耗情懷。 所以現在她面臨兩個麻煩事,一是換經紀人,二是換老板。 只剩幾個月的合同,謝宋走了以后老東家鐵定不會對她太上心,新經紀人必然指望不上,想來也就是隨便找個人敷衍了事,坐等到期。 說到換老板,孔舟合約到期的事被謝宋“不小心”透露了出去,現在已經有兩個公司找上了門。 這兩家公司在類型上還完全不同,一家是做純經紀事務的,營銷比較厲害,對藝人的規劃發展比較擅長,有幾個還算有名氣的小明星專門把營銷包裝簽給了它。 另一家是做影視的,曾誤打誤撞捧出過一個小花旦,有點想要復制她路子的意思,不過一連幾個都粘貼失敗了。 這兩家的差距在于,本質營銷的公司注重藝人包裝,資源卻很有限,而影視公司不怎么會捧人,但不缺戲拍。 孔舟傾向于第二個,可惜搜了一下,這公司拍的劇常年在六分以下稱霸,熱衷于各種古偶劇,最近不知道腦子抽了什么風開始跨專業,拍了一堆一聽名字就讓人摸不著北的民國抗戰愛情故事,什么《往事如風之諜戰精英》、《狙擊精英》、《上海灘精英》…… 這老總干嘛老跟精英過不去? 孔舟眼睛疼了一下。 忙完片場的事,回到下榻的酒店,已經是傍晚了。 晚上片方又弄了個飯局,慶祝順利殺青。 小包廂里煙酒繚繞,熏得人七葷八素,但這種折騰人的社交又非去不可,幸好片方的高總業務繁忙提前退了場,不然誰也不敢先開溜。 高總前腳剛出門,孔舟就有點坐不住,腳往門口飄。眼前這群人送走了太歲,剛剛緊繃的氣氛一下子就舒張開來,怎么舒服怎么來,興致反而高漲起來。 只有幾個主演比較拘謹——因為有經紀人看著。 幾杯酒下肚,幾位老大哥相互訴起了苦。 “誰說不是呢,我去年參與的一項目,后期都做完了,忽然一道令下來,現在還壓著存灰呢!” “踩哪條線了,改唄,實在不行網播?這兩年網播起來了,總比壓在手里賠錢強。” “那也沒戲,資方找的是個韓國明星,得,讓資本cao心去吧,咱管不著,不咸吃蘿卜淡cao心了,喝!” …… 這幫老大哥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一嘮起來沒完沒了,孔舟又忍了五分鐘,腦子里嗡嗡作響。 這時,一只手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是不是不舒服?” 說話的人是這部戲的女主角,就坐在她旁邊。 孔舟臉上掛著一絲不茍的微笑,聽了這句,立馬順著臺階改成了強顏歡笑,艱難地沖她扯了下嘴角。 “要去醫院嗎?”女主角輕輕的問。 臨近坐著的幾位聽到動靜,朝她看過來,導演終于停止了高談闊論:“下午淋了那么多雨,是不是受涼了?” 女主角接著他的話說:“估計是,下午雨下的那么大。” 幾個負責人大約有點掃興:“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吧,就是吃個飯,也沒什么正事。” 謝宋上前把她攙起來:“不好意思啊,失陪失陪,沒事,您吃您的,我帶她就行。” 孔舟好像難受的說不出話,虛晃了一下,略感歉疚地點下了頭。 飯桌上的人也沒在意,繼續喝酒訴苦。 外邊走廊里,電梯門關上,孔舟從謝宋身上站起來,手似無骨地搭到另一只手的手腕上,整個人被定格一般,舉手投足像前面擺了臺相機正在拍照。剛才的虛弱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被透骨的優雅取而代之。 謝宋也輕車熟路,一進電梯就松了手,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放的手。 “以后陪你演戲得收費,每次都這么犧牲,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這么虛我怎么虐待你了呢。我昨天說的事你考慮的怎么樣了?” 孔舟笑了笑:“考慮什么?跟你一起辭職?然后我倆包塊地種去?行啊,我八你二,你下地我收錢。” 謝宋懶得搭理她:“好事你占賣力活全我干,你傻還是我傻?少貧,跟你說正事,這么多年……”電梯門開了,已經到了一樓,門外站著一男一女,她于是閉了嘴。 等到了車里,她又接著說:“這么多年看得還少嗎?還不死心嗎?趁現在年輕,趕緊改行放棄這條路,等將來到了我這個年紀再后悔……反正你上著點心。” 車載廣播里正在播放一條社會新聞,話題有點壓抑,聽的人難受,謝宋近日忽然覺得音樂能洗滌靈魂,抬手關掉廣播,換上了一首大悲咒。 ※※※※※※※※※※※※※※※※※※※※ 舊梗重寫。 老版曾發表過三萬字,當時有位讀者因為不想晉江扣我霸王票錢,私下給我發了十塊錢紅包,我手欠點開了,然后怎么還他也不收,結果沒有寫完,心里一直很過意不去。 還有一位讀者,現在是我的基友,幾年來一直不離不棄地鼓勵我,如今重拾專欄,想要重寫這篇文送給我的兩個朋友。 致以深深的歉意和感謝。 ——致搖晃先生和安小夕xl小姐。 以及所有點開這篇文的人,相逢即是緣,祝福你們,愉快觀文,不許不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