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節
梁楨看了眼她手里拎的東西,一只透明垃圾袋,可見里頭用過的紙巾,棉球和針筒等醫療垃圾,小蕓手上還戴著一次性手套沒有摘。 “老太太睡下了?” “嗯,不過也睡不了多長時間。” “醫生不是剛給她打過鎮痛針嗎?” 小蕓嘆口氣,“一針頂多撐兩個小時吧,都不怎么管用了。” 梁楨剛也看到了蔣玉茭的癥狀,確實已經很嚴重。 “除了鎮痛之外,其余只吃藥?”她繼續問。 小蕓搖頭:“肯吃藥就好了。” 梁楨:“什么意思?” 小蕓眼圈一下就泛了紅:“從醫院回來之后,除了打止疼針,其余藥她都不肯吃了,就自己硬扛著…” 梁楨聽完心口猛地一沉,雖然知道病情到這地步已經藥石無醫,但若肯配合治療起碼還能拖一陣子,可看老太太現在這情況,顯然是在一心求死。 梁楨:“蔣家那邊過來看她嗎?” 小蕓:“就在醫院里的時候看過一次。” 梁楨:“蔣太也不過來?” 蔣燁母親之前總是姑姑長姑姑短,平日里就數她跟蔣玉茭走得最近。 豈料小蕓苦澀一笑,“除了您之外,其余人一趟都沒來過。” 梁楨心里不覺發澀。 那邊可都是自己娘家人啊,老爺子在的時候逢年過節恨不得過個兒童節都要打個電話問候,現在人躺床都要死了,一個個卻唯恐避之不及。 人心涼薄,原來到處都一樣。 “鐘盈呢?” “噢,大小姐肯定來的,前天已經搬過來住了,就睡在老太太隔壁房間。” 梁楨回想了一下,她來南樓也一會兒了,并沒看到鐘盈。 “她現在不在?” “早晨好像出門辦事了。”小蕓頓了頓,又嘆口氣,“其實小姐最近情緒也不好,少奶奶您知道的吧,網上那些關于她有精神病的新聞…” “小蕓,你不干活兒杵那干嘛呢!”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冷冷的話音。 “小姐…” 梁楨回頭,見鐘盈從院子另一邊的側門過來,小蕓嚇得吐了下舌頭,“我先去做事了,你們…你們聊……”然后拎了垃圾袋一溜煙就跑了。 梁楨:“……” 鐘盈已經走過來。 她今天素顏,沒化一點妝,穿了條藕色圓領連衣裙,寬松式樣,也沒穿高跟鞋,卸掉了平時女強人的凌厲架勢。 她走至梁楨面前。 “過來看我媽?” “嗯。” “看過了沒有?” “剛從樓上下來,你媽睡了。” “嗯。” 然后兩個人就杵那沒有下文了,說實話平時也沒什么交情,甚至互相看對方都不順眼,冷不丁這么碰到,確實也沒什么話好講。 烈日當頭,梁楨覺得也挺尷尬的,于是說:“還有點事,得先走了,空了再過來看茭姨。”她略微點下頭,從鐘盈旁邊走過去,可剛走幾步又聽到鐘盈喊。 “等等!” 梁楨回頭,鐘盈還站在那。 “還有事嗎?” “那個…”鐘盈撈了下額前被風吹得有些亂的頭發,“前幾天我媽被送去醫院搶救,你趕過去幫了忙,謝謝。” 梁楨愣了下神,她起初以為自己聽錯了,鐘盈一直看她不爽,難得見面對她也總是惡言惡語,這會兒突然跟她道謝,梁楨頗有些不適應。 “小蕓給我打電話,我也剛好有空,所以就過去搭了把手,份內事,你不需要特意放心上。“ 既然她說客氣話,梁楨也總要以禮待人,豈料鐘盈臉色又突然一沉。 “一碼歸一碼,你幫忙我總得表示一下感謝,但別以為這樣我們之間就能冰釋前嫌,你之前介入我的婚姻,并勾搭了曜森,這個坎兒在我這永遠都過不去!” 上一秒還挺溫和地感謝,下一秒就翻臉不認人,鐘大小姐這能屈能伸的脾氣也是夠可以的。 梁楨微微嘆口氣,她知道自己跟唐曜森那一段是將被永遠釘在絞刑架上的,更何況對方還是鐘盈,無論當時兩人感情如何,在法律和名義上她都還是唐太太,是唐曜森的妻子。 “其實我從沒指望你能原諒我,更沒指望我們之間的關系可以冰釋前嫌,別說你,在我這那個污點可能這輩子都永遠過不去。” 這是梁楨的實話,這些年她始終活在愧疚和自責中。 “但是有一點我也希望你能明白,過去的已經過去了,發生的也都已經發生了,我們沒有任何機會再去改變曾經存在的東西,唯有好好把握現在和將來。” 鐘盈哼了聲,“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些對我構成的傷害就能一筆勾銷了?那我這些年受的苦和失去的東西怎么算?還要你作為一個第三者,憑什么厚顏無恥地來跟我談未來?” 她一臉丟過來三個問題,言辭激烈咄咄逼人。 梁楨:“是,我沒資格,在你心中我就是一個加害者,但你有沒有想過你曾經對我做過的事也對我造成了極大的傷害,甚至改變了我的一生。” 鐘盈猛地一愣。 梁楨捕捉到她臉上的錯愕,苦笑:“你是不是一直以為我不知道?” 鐘盈:“知……知道什么?” 梁楨:“當年你設計把我騙去酒店,并在房間里提前安裝好攝像頭,雖然我不知道你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義,但最終你確實得償所愿了。” 鐘盈不可思議地看著梁楨,“你…原來六年前就知道?” 梁楨:“對,當時事情曝光之后我就猜到了。”因為實在是整個計劃都相當拙劣。 鐘盈:“那為何當年你沒有直接揭穿?” 梁楨笑了下:“你想知道原因?” 鐘盈:“看你愿不愿意說了。” 梁楨想了想,其實最近她已經很少讓自己去想過去的事了,當前這種情況并不比六年前強,所以她一直在調整自己的心態,爭取盡量不要崩。 “原因大致可以歸結為三點吧,首先我清楚即便告訴所有人自己是被你設計的,但已經挽回不了任何,既然是毫無作用的掙扎和狡辯我又何必去浪費時間。” “……” “其次那段時間我的處境很難,我哥哥重病住院,需要一筆費用做手術,不可否認當時我跟唐曜森發生關系,有一部分原因是需要他的幫助,無論是人脈還是經濟上,他都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但你的設計讓我沒辦法再回去面對唐曜森,我哥哥的手術費就成了問題,剛好你又將那些視頻給了梁國財,讓他以我父親的名義去派出所告了鐘聿,我沒辦法回頭再去找唐曜森,又同時把鐘家也得罪了,橫豎都已經不對,只能硬著頭皮把罪責都推到鐘聿頭上,因為我知道,鐘家不會真舍地讓他去坐牢,所以最好肯定會出錢擺平。” “然后你就趁機問我爸訛了一筆?” “沒有,我只要了六十萬,其中四十萬給我哥付手術費,還有二十萬是他的后期治療費用,而這點錢對你們鐘家來說應該只是一個小數字。”梁楨當年并沒有獅子大開口,她只取她需要的那一部分,“只是沒想到最后天不遂人愿,手術沒多久我哥就走了。” 鐘盈冷笑一聲,“你知道你這叫什么嗎?這叫竹籃打水一場空!” 梁楨也笑,不過是苦笑:“如果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也就算了,大不了我再回到原地,可結果并不是,很快我就發現自己懷孕了,鐘聿的孩子。” 鐘盈:“你就那么確定是鐘聿的種?” 梁楨低頭慢慢往下沉了一口氣,“我知道有些事澄清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但還是需要跟你說一下,我跟唐曜森之間其實并不像你想的那么亂,我們只在一起呆過一晚。” 第318章 相信 鐘盈怔了怔。 梁楨:“但這都不是重點,一次和一百次其實區別不大,我想說的是,懷孕的時間點完全跟酒店那晚對得上,而發現懷孕的同時,我哥剛離世,我也收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當時的情況就是……” 她抿了下嘴唇,“好像站在一個三岔路口,而且并沒有什么時間留給我去好好選擇。” 鐘盈:“所以你就選擇生下那個孩子以備回頭爭家產?” 梁楨無語,“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癥?” 鐘盈:“……” 梁楨:“如果我真要憑一個孩子回鐘家要東西,又何必一聲不吭離開濘州?我大可以孩子一出生就抱給你爸,這樣我既不用自己吃苦受累養孩子,也不用失去讀大學的機會自毀前程。” 鐘盈想了想:“或許是你想用這個孩子來謀劃更多東西,比如討個名分!” 梁楨嗤笑,總算明白唐曜森之前所說的了,鐘盈這人的腦子大概全都用在了工作上,其余簡直冥頑不靈。 她繼續說:“是,換別人可能真的會這么考慮,可我沒傻到這種程度,更不會天真到以為僅憑一個孩子就能嫁入鐘家,畢竟你們鐘家也有前車之鑒的,鐘聿的mama就是最好的證明。” 鐘盈:“……” 梁楨:“還有,不需要把我想的那么工于心計,我承認我不是什么善茬,做事想問題總會先分析利弊,但很不巧,當年生下豆豆大概是我人生中唯一一件不計較得失僅憑沖動而決定的事。” 鐘盈:“……” 梁楨:“還有,別總以為我靠豆豆占了鐘家很多光,先不說我現在所得的都是我應得的,就這些年我所吃的苦,你這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應該也不能想象。” 鐘盈:“……” “最后一點!”梁楨輕輕喘了一口氣,“對于我六年前對你造成的傷害,我一直欠你一聲抱歉,盡管在這說未必合適…”她又看了眼四周,看似蓬勃蔥郁的院子,可四周卻冷清安靜,“但既然今天碰到了,話也說到這里,我覺得還是應該鄭重地對你說聲對不起,這也是當年我在明知道你設計害我的基礎上,我沒有對外坦白的原因!” 她自知自己的罪孽,在跟唐曜森上床這件事上她永遠都翻不了身,所以當初的想法就是一罪還一罪。 她錯了就要承受結果,而這個結果就是六年前被鐘聿用強,而那件事之后造成的連鎖反應,比如懷孕,放棄大學,一無所有且前程迷茫,她都照單全人,從未怨恨過任何一個人。 鐘盈聽完她說的這些話,站在原地很久都沒回過神。 梁楨吁口氣:“行了,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還有事,先走了。” 她轉身準備出院子,鐘盈怔了下,追上兩步,“等等!” 梁楨蹙眉,又轉身,“還有事?” 鐘盈已經走到她面前,盯著她看了一眼,“能不能再問你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