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節
“我還有事,得走。” 丁立軍見她臉色實在難看,又難免擔心,“很嚴重嗎?” “嗯。” 很嚴重,嚴重到一旦真的成了事實,可能天都會塌下來的那種。 “走了!” 梁楨沒作逗留,轉身又重新上了車,跟司機報了回公寓的地址。 到家后她卸妝洗澡,迅速換了身保暖舒適的衣服,臨走前又給鐘聿拿了件厚外套。 “沈阿姨,抱歉除夕夜還打擾你,想問下你春節期間有空嗎?家里出了點事,你要是有空的話,能不能提前回來?” 梁楨一邊下樓一邊給沈阿姨留語音,進車庫的時候她特意看了眼時間,晚上十點左右。 她駕車重新往明德醫院趕,路上四處留意,想找個合適的館子打包點吃食,可除夕之夜,除了一些飯店酒樓還開業之外,小餐廳和快餐店幾乎都已經關門。 最后梁楨還是在醫院門口的便利店買了點吃的,拎著進了住院大樓。 icu門口就只剩下蔣玉茭母女和鐘泉三人。 梁楨轉了一圈,并沒看到鐘聿。 ”泉叔。”她把幾個餐盒放到空置的椅子上,“你們吃過了嗎?” 鐘泉看她一眼,“還沒有。”整個鐘家上下,似乎就這個陪伴鐘壽成大半輩子的老管家最為冷靜。 梁楨:“我買了點晚飯,要不先墊下肚子吧。” 鐘泉:“有心。” 梁楨又看了眼對面椅子上神情略顯呆滯的母女兩,自知自己也沒什么立場,只能跟鐘泉說:“勸下茭姨和鐘盈,飯總得吃,不然也沒力氣在這守著。” 鐘泉是明白人,拿過餐盒:“知道。” 梁楨過去從袋子里拿了兩個三明治,拎了鐘聿的外套往樓梯方向走,不出意料,鐘聿果然坐在樓道里,梁楨推開安全門便看到他坐在臺階上的背影,埋著頭,插著兜,燈光也暗,他一身黑衣黑褲縮坐在那好像融進這夜色里。 梁楨走過去,將他的外套擱地上,跨腿一屁股坐到鐘聿身旁。 “給,吃點墊墊胃。”她朝鐘聿遞了個三明治,鐘聿沒拿,甚至連頭都沒抬一下。 梁楨嘆口氣,將三明治擱旁邊他的外套上,撥開自己那只的包裝紙,咬上一口。 “我哥當年走的時候我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最初我也像你這樣,覺得天都要塌下來了,找個地方躲著,不愿說話也不愿去面對現實,以至于醫生給我下病危單的時候都找不到人簽字,所以這點上你要比我勇敢很多了,但是最后是我親自給我哥拔的管。” 梁波是塵肺病,雙肺移植之后并發癥嚴重,一直在醫院靠藥物維持,但其實在并發癥出現的那一刻就意味著已經回天乏術,后期完全是靠各種機器和管子來維系生命體征,可已經不能說話不能進食。 病人躺在床上,只要心電圖顯示他還有心跳,就說明還是活著的,可是這種活著對他本人有什么意義? 所做的一切無非就是在拖延一點時間,家屬自欺欺人罷了。 第273章 堅強 梁楨咬著有些微涼的三明治,咽下去。 “我哥走得很痛苦,所以這些年我也一直在想,為什么當年要一意孤行為他做雙肺移植手術?” 其實以梁波當年的情況,塵肺病二期,洗過一次肺,如果不做手術的話他可能還能多活幾個月,起碼不用吃手術的痛苦,但是她當時無論如何都接受不了親人即將離去的事實,總想試試,即便只有一線希望。 為了這一線希望,她收了鐘家的支票,可是最后錢花了,人也沒能救回來。 從梁波手術到去世,中間只隔了很短的時間,而他們彼此為了這很短的一段時間,掙扎,吃苦,挨痛,最終梁波還是痛苦地死去。 梁楨咬著手里的三明治,很輕地笑了笑,“我知道你現在的感受,肯定特別無助難過,但是你要想,現在痛苦也已經改變不了任何事,有些結果已經成為必然了,除了讓自己去面對之外,沒有更好的辦法。” 鐘聿從下午到現在,幾乎整個人都沉在一種完全封閉的狀態。 梁楨從他身上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可是那種感覺她知道,太痛苦了,像是獨自行走在茫茫冰川中,連周圍空氣都跟刀子似的。 她不要他這樣。 “吃點東西吧,就當是為了你爸,你也得好好的,陪他走完最后這一程。” 梁楨把地上另一個三明治拿起來,撕開上面的包裝紙,湊到鐘聿面前。 他依舊沒吱聲,但到底還是把三明治拿了過去。 梁楨又從自己外套兜里掏出來一盒牛奶,“對面便利店買的,熱過了,你喝完可能會舒服一點。”她將吸管插進盒子,也遞了過去。 這次鐘聿接得很快,只是將牛奶和三明治一起握在手里。 摟道里很暗,幾乎沒什么燈光,梁楨看不到,或者說她也不想去看他此時臉上是什么表情。 她只是過來送飯的,現在飯送完了,她拿起自己的三明治拍了下灰塵起身。 “你在這慢慢吃,我去外面等你!” 她將從家里拿來的那件厚外套也一并擱到鐘聿膝蓋上,轉身往外走,安全門關上的那一刻,她看到坐在樓道里的那個背影,肩膀含著,頭埋得更低了,而在安全門即將合上的那一刻,男人的背影開始顫。 梁楨咽住氣息將門安靜關上,咬住牙根靠住身后的墻,視線開始模糊,她抬頭看著醫院的天花板,而身后逼仄的樓道中,男人壓抑的抽泣聲從門后傳出來。 那一刻梁楨祈求上蒼,你要讓他堅強一點,再堅強一點,這樣他才能應對接下來會發生的所有洶涌和戰役。 梁楨那晚一直守在醫院。 好在夜里老爺子的情況還算穩定,只是蔣玉茭卻因為情緒波動過大而暈了一次,被安排進病房吸了一會兒氧,醒過來之后鐘泉和鐘盈都勸她回去,可她死活不愿意。 凌晨的時候梁楨去護士臺那邊討熱水,聽到跨年倒計時的聲音:”……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是值班護士拿著手機在偷偷看春晚。 梁楨猛然才想起來,今天是除夕啊,跨過這一時這一秒,便已經是新的一年,新的開始。 她端了大半杯熱水走回icu門口。 蔣玉茭剛被送去普通病房,鐘泉和鐘盈在那邊陪著,此時門口就他們兩個人。 鐘聿站在icu的窗戶前面,透過那一小塊玻璃看里頭的人,其實具體都看不見,也能看到心電監護儀上的波動。 “喝點水吧。”梁楨把紙杯遞過去。 鐘聿轉過身來接了,目色卻空茫茫一片,沒有任何一絲光彩。 梁楨握住他另一只手,轉過去陪他一起看。 ”跨年了,你聽到外面的鞭炮聲嗎?” 市區禁止煙花炮竹,但明德地處郊區,管得并沒那么嚴,即使膈應效果良好的住院樓里,也能隱約聽到外面此起彼伏的煙花和炮竹聲。 梁楨握緊他冰涼的手指:“跟你爸拜個年吧,新年快樂!” 鐘聿閉了下眼睛,有白霧呼在玻璃上。 他反手扣緊梁楨的手指,一直都沒松。 ………… 后半夜濘州果然開始下雪,雪勢還很大,很快梁楨站在走廊窗口就發現外面已經白茫茫一片。 熬到天亮,蔣玉茭醒了,情緒總算穩定,但整個人的臉色白得嚇人。 以往總是精心修飾的妝容早就沒了,皮膚干皺,布滿皺紋,有些亂的發髻里可以窺見斑斑影絲,也就到了這一刻梁楨才意識到,她也已經是快要古稀之年的老人。 她連走路都顯得吃力了,是鐘盈把她攙扶著來到了icu門口,又在走廊里呆了一會兒,眼看她站都站不住了,隨時都會有暈過去的現象,鐘盈勸她回去,她死活不愿意,最后是鐘泉看不過了,叫了司機和保姆過來,讓把人接走。 走的時候鐘盈本想陪著,可老太太不答應,她非要鐘盈守在醫院,一步都不能離開,鐘盈沒法子,只能叮囑保姆看好她。 大年初一,新年伊始,迎接鐘聿的是醫院重癥監護室第一縷太陽。 他已經在老爺子的病床前又站了二十分鐘,床上的老人依舊沒醒,半張面孔被罩在氧氣罩里,全身插滿管子,但依舊控制不了水腫,已經出現嚴重的腹水癥狀。 他一整夜沒睡,梁楨也陪他熬了一晚,想勸他回去休息一下,但知道他肯定不會愿意。 “我去買點早飯,你有什么想吃的嗎?”梁楨起身問坐在旁邊也幾乎一夜無話的鐘盈,后者攏了下身上的大衣,她臉色也不好看,加上熬夜帶來的憔悴,像是一夜老了十歲。 “你買你的,不用問我!”鐘盈沒看她,語氣不善。 梁楨已經習慣她的冷言冷語。 ”那我就自己隨便看著買了。”她拎了包出去。 半夜時間,外面竟然積了厚厚一層雪,但是昨日的陰霾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熱烈的陽光,光線照在雪地上反光,十分刺目。 梁楨在醫院門口找了圈,依舊沒什么餐館開門,她不得不又去了那家便利店,隨便買了點吃的,又要了幾杯熱咖啡。 那會兒才造成七點左右,借著出來的空檔給丁立軍打了個電話,電話嘟嘟想了好幾聲,一直沒人接,以為是還沒起床,正準備掛斷,那邊卻接了。 “喂…” 梁楨一愣,居然是個女音。 “小梁吧?” 梁楨已經聽出是誰了,這會兒掛也不是,只能硬著頭皮打招呼,“早上好,高小姐。” 高玉珠也樂呵呵地回:“早上好早上好,你找立軍吧?他出去給豆豆買早飯了,手機落家里,一會兒就回來,你有什么事我可以替你轉達。” 梁楨:“沒什么事,就想問問豆豆在那的情況。” 高玉珠:“挺好的,小東西很懂事。” 沈阿姨已經回了信息,她答應可以提前回來,但最快也要明天下午到濘州。 梁楨本來還想讓豆豆在丁立軍那多呆一天,可高玉珠在,她心里就有些不愿意了,倒不是她瞧不上高玉珠,主要是這女人有時候的言行實在瘆人,對孩子而言并不是一個好榜樣。 “能讓豆豆接電話嗎?” “行,你等著,豆豆,豆豆?你媽找你…” 那邊就聽著高玉珠的叫聲穿透而來,之后手機應該是到了豆豆手里。 “mama。” 在醫院熬了一晚上,重度壓力和緊張的情況下,此時孩子一聲暖融融的“mama”瞬間讓她寬松不少。 她跟孩子聊了幾句,跟他說好下午會去接他,豆豆也確實懂事,不吵不鬧的,還問爺爺生病有沒有好點。 母子倆說了大概兩分鐘,梁楨準備掛電話,又聽到那邊高玉珠喊:“等等,等等別掛,讓我跟你媽說兩句。”隨之傳來高玉珠熱情飽滿的聲音。 她喊:“梁meimei,新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