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節
“嗯嗯嗯。”旁邊的小孩拼命點著腦袋,而很快節奏又開始快起來,“第三段從這開始,小狗休息完之后又開始調皮了,繼續追著自己的尾巴跑…” 如此重復回轉,鐘聿一邊彈琴,一邊跟豆豆講解,直至一曲彈完,豆豆在彈琴這件事上已經對鐘聿佩服得五體投地。 晚上兩人躺在床上,梁楨腦子里還是鐘聿剛才彈琴的樣子。 大概是他平時給人的感覺實在太不正經了,所以彈琴時的那種優雅與專注在鐘聿身上形成了一種很強烈的對比和落差感。 如果說平時的鐘聿置身人海總能特別奪目出眾,那么彈琴時的他簡直就是個發光體,讓梁楨也忍不住心悸。 “喂,你剛給豆豆彈琴,說的那什么小狗玩尾巴,是不是唬人的?“ 彈首曲子順便編個故事出來,梁楨覺得這是鐘聿能干出來的事。 “誰說是唬人的?肖邦的《小狗圓舞曲》,當年確實是他看了喬治桑的小狗在地上玩尾巴轉圈圈而受到的啟發,最好創作了這首曲子。” 梁楨沒音樂細胞,平時也不關注這些,“好吧,是我孤陋寡聞了,那個喬治桑是他的妻子?” ”不是,肖邦一生未娶,喬治桑頂多算是他的情人,不過也有傳言兩人是包養關系。” “肖邦包養喬治桑?” “錯,是喬治桑包養肖邦。” “……” “那年頭玩音樂的都很窮,但我不大喜歡包養這個說法,喬治桑比肖邦大了很多歲,兩人在一起同居了十年左右,應該也是心靈契合才會在一起這么長時間。” 十年不短啊,人的一生能有幾個十年? 梁楨往鐘聿胸口又貼了幾分,耳廓剛好貼在他心臟的位置,里面咚咚咚敲得響。 ”你很喜歡肖邦?” “嗯,相對于貝多芬,巴赫那些來說,可能他的曲子我彈得最多。” 這真是一個極其神奇的點,在此之前梁楨真的無法想象鐘聿會彈鋼琴,而且還彈得這么好。 “你幾歲開始學琴的?” “最早應該也就…跟豆豆這么大吧,我記得當時學了一年,沒多大長進,就停了。” “那怎么后來又開始彈?” 鐘聿想了下,“貌似是為了泡妞。” “蛤???” “那時候喜歡一個女孩子,她請我去參加她的十歲成長儀式,里面有個鋼琴演奏曲目,她希望我跟她一起彈,可當時我都丟好多年了,基本指法都已經快要忘光,想著怎么也不能丟人啊,只能找老師再從頭練,練了大概兩個月吧,嘖嘖……演奏的時候直接一鳴驚人。” “……” “老師就夸我有天分,讓我繼續學下去。” “然后你為了哄女神開心就硬著頭皮往下學了?” “沒有,演奏完之后我就不喜歡她了。” 梁楨頓了下,頭從他胸口抬起來,“為什么?” “具體什么原因不記得了,好像是因為彈琴的時候我坐她旁邊,發現她居然是鷹鉤鼻。” “蛤?” “而且我怎么可能為了個女的就學琴,當時才九歲。” “……” 九歲就知道撩妹,鐘二少也是很牛逼了。 梁楨:“然后呢?” ”可能還是突然發現彈琴這事還挺有趣吧,而且當時挺閑的,沒事可干。” “沒事可干?” 不能吧,有錢少爺不都要從小培養的嗎?除了學科類的,馬術,擊劍,高爾夫這些高端技能不都得學一遍?不過鐘二爺這一身吊兒郎當的氣質顯然是從小散養造成的。 “小時候你爸是不是不怎么管你?” 鐘聿摟著梁楨往下又躺了點,調整了個姿勢,“管吧,也不能說不管,但他工作忙啊,一個月都跟他見不了幾次面,大部分時間都是茭姨管我。” 之前聽他說過小時候家里傭人給他灌藥的事,當時他是用極度平和的口氣說的,甚至還帶了點玩笑意思,可梁楨知道,童年陰影才會造成一生都揮之不去的恐懼。 她趴在鐘聿胸口,問:“茭姨是不是對你不好?” 這個問題他思考了兩秒鐘,嘴角勾了下,“談不上不好,就算對我有怨氣,她也不敢放在臉上,只是要說好,估計你也不相信。” 鐘聿是鐘壽成跟其他女人所生,他的存在即時時刻刻在提醒蔣玉茭丈夫的背叛,更何況鐘聿還是兒子,在極度重男輕女的鐘家,鐘聿的出生就意味著鐘盈往后的價值。 要說蔣玉茭能夠做到毫無怨言,不可能! ”她很聰明,總有辦法在所有人面前扮演好一個繼母的角色。” 這點梁楨也知道,從她嫁入鐘家這幾個月的觀察,蔣玉茭真的八面玲瓏,特別是對鐘聿的態度,關懷備至,甚至到寵的地步,就這么一對走出去,大概所有人都會覺得兩人是親母子,可是仔細想想,所有都只是表面功夫。 “蔣玉茭小時候對我管得很松,有求必應的那種。” 他要太陽,她就想辦法給他摘太陽。 他要月亮,她就想辦法給他摘月亮。 “也沒什么要求,無論是學習還是其他方面,她從來不逼我,我想學就學,我不想學她就誓將‘快樂童年’的理論貫徹始終。” 在毫無訴求的狀態下,蔣玉茭大概是想把鐘二少養成一個不學無術的廢人。 “可是她對鐘盈截然相反。” 鐘聿摟著梁楨回想以前的事,“其實我小時候也學過很多東西,鋼琴,圍棋,書法,國畫……五花八門,所有鐘盈之前學的她都會給我也報一份,但是最后基本都是我半途而廢,鐘盈四面開花。” “為什么?你太笨了?” 鐘聿低頭給了梁楨一個幽怨的眼神,“我笨?你老公什么智商你沒感受過嗎?” “……” “你說小孩兒能有多大定性,那時候我都皮慣了,誰愿意學那些無聊的東西,蔣玉茭對我也是采用放養政策,當然學不成,但對鐘盈不同,光鋼琴她給她換了幾個老師?每周三次陪練上門逼著學,你說能學不好嗎?”他一股子喪氣,揉著梁楨的肩膀,可是喪完了腦袋一瞥,“不過鋼琴這事得有天賦,鐘盈學了十年還不如我學兩年,為這事蔣玉茭氣得不行,后來干脆就不讓鐘盈學了。” 梁楨猶記得之前去給豆豆買二手琴,那架上好的鋼琴被她堆在地下室里。 “不過后來想想,這么多年我也就鋼琴學得比她好一點。” 梁楨腦袋一瞥,“話不能這么說,除了鋼琴之外你也會很多東西啊,比如樂高,編程,哦還有沖浪。” 不知為何,她心里有點難受,且憤憤不平。 鐘聿低頭,眼睛微瞇,半笑著盯著懷里的女人。 梁楨蹙眉:“你笑什么?” 鐘聿:“原來我在你心里這么牛逼?” 梁楨:“……”她閉嘴,默默在他懷里躺平。 鐘聿勾唇笑了聲,帶點苦澀。 他小時候學過滑板,跳過街舞,彈過吉他,大一些開始玩沖浪,潛水,考過直升機駕照,以前還組過車隊玩賽車,所有子弟玩的東西他都玩得很溜,可那又如何? 在外人眼中,鐘少爺學什么都是三分鐘熱度,心浮氣躁,還貪玩。 這些所謂“技能”都是玩物喪志,上不了臺面,以后也難挑大梁。 不過鐘小姐就不一樣了,從小學習優異,興趣廣泛,學有所長,大學念的商科,畢業即進公司效力,各方面能力都很強,深得下屬和一眾股東叔伯的認同。 兩者對比一下,誰贏誰輸,一目了然。 這大概也是蔣玉茭想要達到的效果——她要把女兒“逼”成精英,卻把鐘聿寵成沒任何戰斗力的廢物點心。 “那你恨過蔣玉茭嗎?” “我為什么要恨?” “她其實并不算一個合格的母親。” 鐘聿嘴角扯了下,“我也從來沒把她當成我什么人。”這么多年他一直喊他茭姨,“何況我心里也清楚,人前逢場作戲可以,但我們之間根本當不了母子,她不會真心為我考慮,我也沒辦法對她不設防。” 這么多年兩人看似關系和睦,但彼此之間卻隔了一條看不見的鴻溝。 梁楨問:“你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知道她對你都是虛情假意?” 鐘聿仰面想了想,“九歲?九歲還是十歲來著?” 梁楨大驚,“這么早?” 鐘聿:“嗯,很早,不過那時候畢竟小,看不出太多門道,只覺得她對我跟對鐘盈不一樣,她從來不會教訓或者指責,永遠都是笑臉相迎,說穿了跟家里那些傭人也沒什么兩樣。” 梁楨幾乎可以想象出蔣玉茭對他的態度,無非就是千依百順,只要他不哭不鬧不闖禍,估計什么都由著他去,乍一看覺得給了他絕對的自由和寵愛,可是往深里想,無非是想把他養廢而已。 “起初我還覺得挺好,小孩兒嘛,沒人管,想怎樣就怎樣,但慢慢發現根本不是這么一回事。我小學成績一開始很差,還經常逃課曠課,學校老師要請家長,她回回都找司機去,后來老師大概也放棄了,直到進了初中我才意識到不能這樣。” “然后你就開始發瘋圖強?” “發奮圖強倒也算不上,我基礎不行,但我腦子靈光啊,稍微用點心成績很快就上去了。” “……” 梁楨又問,“那你有沒有跟你爸講過這些事?” “當然沒有!跟他講有用?” “起碼講了他能對你上點心啊。” ”那是你癡心妄想,老爺子也就是最近大半年才閑下來,之前幾乎大半時間都飄在外面,更何況我講了能證明什么?她一沒虐待我,二沒傷害我,對我呵護備至噓寒問暖的,頂多也就是沒有在我身上花望子成龍的心思。” 是這個理啊,蔣玉茭作為繼母已經盡了她該盡的責任,即便鐘聿去鐘壽成那告狀又能如何? “再說家里還得靠她作主,在我還沒成年之前都必須仰仗她,何必去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蠢事?” 梁楨聽完嘶了一聲,抬頭看著鐘聿:“我怎么發現其實你這人心思藏得挺深?” “有嗎?” “十歲就能看出蔣玉茭的心思已經不容易了,換作其他孩子肯定早就去跟父親告狀,你卻還能臥薪嘗膽這么多年,完全看不出來啊。” 鐘聿被她的用詞逗樂,“臥薪嘗膽倒不至于,頂多算識時務。” 他一個簡簡單單的“識時務”就概括了過去二十多年在鐘家所面臨的形勢,看似沒多大難處,可是梁楨太明白那種孤立無援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