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節(jié)
“把孩子給我吧。” 鐘聿理都不理,踢了鞋光著腳抱孩子上樓。 粱楨將手里的花瓶擱鞋柜臺面上,扶額站了會兒,心里說不上的疲憊。 “太太…”聽到動靜的沈阿姨從房里出來,“怎么就您一個人回來啊?” 粱楨站直,“豆豆被他爸爸抱樓上去了。” “噢,那需不需要我去給孩子洗個澡?” “不用了,已經睡著了,你也早點休息吧。” 沈阿姨見她臉色不大好,猶豫片刻又問:“您是不是又跟先生…吵架了?” 沈阿姨用了個“又”字,粱楨當即心口抽了下。 原來在沈阿姨眼中,她跟鐘聿經常吵架的嗎?有嗎?是這樣?可是能吵架又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呢,起碼雙方都能有個突破口,那些被壓制在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可以讓她有個機會說出來,可是事實呢?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們開始小心翼翼地說話,小心翼翼地相處,卻還是會因為一件小事,一句話,甚至是一個眼神弄得不愉快。 就如今天這頓晚飯,她知道鐘聿是在主動示好,她也努力配合,想要營造出一種兩人一如從前的氣氛,可是假的終究是假的,除了豆豆開心之外,粱楨相信他也跟自己一樣,維持得特別疲憊吧。 可是問題究竟出在哪里? 因為章汐?因為唐曜森? 粱楨知道唐曜森或許在鐘聿心中是根刺,但摸著良心講,她并不介意章汐,那她這段時間到底為何這樣? 是因為那個失去的孩子? 粱楨不愿承認,甚至不敢往“孩子”的方面想。 這段時間她總是一遍遍安慰自己,沒關系,就算那次沒有意外,沒有小產,孩子也未必保得住。 醫(yī)生不都說了嘛,并不介意她留,她自己也久久下不了決定,因為要考慮到繼續(xù)學習和來年的工作,近期要做的事太多,她的人生規(guī)劃里已經有太多意外和偏離,所以無論如何不能再突然擠進來一個孩子。 所有的猶豫不決和忐忑不安,最終是這場意外逼她蓋棺定論。 不好么? 換個角度想,連老天都不容許這個孩子出生,所以在幫忙替她作決定。 粱楨覺得自己并不需要難過,反正沒計劃再要個孩子,就當做了一場夢,夢醒過來一切回歸正常,而且這個孩子也未必健康啊,何苦要帶一個不健康的孩子來到這個世上。 她有一千個理由說服自己不要為那個被儀器攪爛的小rou團感到難過,可是不行啊,她有時候懷疑自己的心臟被分成了兩半,一半在較勁,一半在懺悔。 她討厭這段時間的自己,也沒辦法面對鐘聿,可是他又何嘗不痛苦? 他在毫無預兆地情況下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也在毫無防備的前提下被迫接受孩子消失的事實。 粱楨知道他心里肯定埋了一條傷,可是她又何嘗不是? 所以彼此不安慰,不解釋,不擁抱,以逃避觸碰對方的傷口,天真地以為只要不提事情就能過去,但事實呢? 從來沒有什么傷能夠自行治愈。 當然,會有人說時間是治愈傷口的良藥,粱楨也知道這個道理,可是到底需要多少時間? 一周,一個月,還是一年? 若真等時間撫平了傷口,他們之間大概也就什么都不剩了。 “太太,您怎么還在這啊。” 原本回了房間的沈阿姨不知什么時候又走了出來,見粱楨還維持著剛從的姿勢站在玄關邊。 粱楨放下包勉強笑了笑:“想點事。” “噢,看您最近臉色不大好,早點休息吧。” 粱楨應了下,這才起身上樓。 她先去了豆豆的小房間,小家伙睡得正香,可見他爸爸也沒給他洗臉刷牙,直接扔到床上剝了外套外褲就讓他睡了。 粱楨也不好再將他弄醒,把被子重新蓋好之后輕手輕腳出了房間。 主臥那邊亮著燈,粱楨站在走廊停了會兒,最終還是沒進去。 她轉了個方向往書房走,結果門頁推開,在猝不及防的燈光中一下跟鐘聿的視線對上。 他小半個屁股坐在書桌一角, 似乎也沒料到她會突然進來,鐘聿神情僵了下,繼而笑著問:“你這是打算重新裝修嘉悅府那邊的房子?”“什么?” 鐘聿舉了下手里幾張紙,粱楨這才注意他在看自己畫的手繪圖。 “沒有,只是想把院子重新弄一下。” 鐘聿名下房產眾多,嘉悅府并不是最大最豪華的,當初粱楨選那邊的別墅當婚后常住的地方,一是因為周邊有名校,為以后豆豆上學考慮,二來是因為那套別墅自帶一個很大的院子。 鐘聿又翻了下手里幾張紙,之前也見她在書房里忙,但那會兒只見粗略線條,并不知道她在畫什么,但現在手繪部分已經基本完成,也進行了簡單的潤色,大致框架也都出來了。 “你之前天天往那邊跑就是在忙這個?” “什么?” 粱楨不知道鐘聿在b市的時候保鏢每天都會向他匯報行程。 鐘聿自知說漏了嘴,用手指刮了下鼻子,“什么時候可以完工?” 盡管只是手繪,但已經能夠看出雛形,感覺挺不錯的,鐘聿都有些迫不及待想看看成品。 粱楨走過去抽走他手里的紙,笑了笑,“早呢,只完成了初步設計,圖還沒來得及畫,而且有些細節(jié)需要再作調整,可能真正完工要到明年四五月份。” 他們之間一起作過計劃,春節(jié)一過就搬到那邊去住,屆時院子弄出來,正值春光明媚的大好時光,花兒開得艷麗,氣候也舒暢,閑時他陪豆豆在院子里玩,她拿一本書或者一張紙在旁邊虛擲光陰。 當然,若他喜歡,偶爾邀些好友回來喝酒開派對也可以,只要鬧得別太過分,粱楨樂意奉陪,所以設計的時候她特意辟了個休閑區(qū)域。 然而這些她都沒跟鐘聿說。 腦子里有很多構思,落到紙上是一回事,畫成圖紙是一回事,最終施工呈現出來的效果可能又是另外一回事。 最近為了這事她奔波熬夜,設計不知改了多少回,但總還是不大滿意。 “這里面涉及一點景觀設計,我其實并不專業(yè),等全部定下來之后會出一張三維圖,到時候再拿給你看。”她把攤了一桌的紙疊到一起,似乎不大愿意再讓鐘聿評頭論足。 粱楨幾乎保持每天一張手繪的習慣,即便畢業(yè)設計已經做完了她也會沒事坐電腦前畫畫圖,也會找些案例和圖冊看。 書房里總能找到她的手稿,隨處可見的筆記和信手畫出來的線條。 她是閑不住的人,更不容許自己虛擲光陰,所以盡管現在還沒工作,但每天都會給自己制定計劃并嚴格實施,以至于經常在書房一呆就是三四個小時,忙起來也會熬夜,而一般這時候鐘聿都不會去打擾,更不會過問她在忙什么。 她所學的專業(yè),她的目標,她的人生規(guī)劃,甚至包括她畢業(yè)之后有什么打算,他似乎從來都沒過問過,當然,他不問,她也不主動提。 反之,他從弘遠地產搬去集團總部,被老爺子“逼”著接手了光能項目,周身的壓力,遠近內外可預見的問題,包括平時在公司遇到的糟心事,他不說,她也似乎不關心。 兩人領了證,結了婚,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甚至共同孕育了孩子,激情和悸動應該還在,他仍舊會因為她一句話或者一個眼神而癡迷,但是撇開所有表面的東西,在內心和精神的契合上,他們一敗涂地! 粱楨已經離開書房,鐘聿又在里面呆了一會兒,那疊紙還在桌上,他順手翻了翻,大部分都是她的手繪稿,一些是簡單勾勒的線條,類似于草圖那種,一些畫得比較精細,甚至潤了色打了陰影,隨便抽一張拿出去鐘聿覺得都能跟那些頂尖畫家去比。 他之前就知道她厲害,讀書向來努力,但在繪畫方面之前并不知道她有任何天分。 手繪是學建筑的第一步,基本功,在沒有天賦的加持之下,她需要熬多少日夜才能畫成這樣? 這是鐘聿第一次近距離切身感受到粱楨這些年有多拼命。 他突然覺得心口好似卡了一股氣,提不上也沉不了,將手里的紙扔回桌上,一疊散開,不巧飄出來一個邊角,邊角處用中性筆寫了日期。 她并沒有在手稿上注明日期的習慣,鐘聿一時好奇,將那張紙整個抽出來,瞬時僵在原地…… 第247章 痛哭 紙上是用鉛筆畫的一個小孩,確切而言應該是嬰兒,圓滾滾的腦袋,圓滾滾的身子,舉著雙手雙腳躺在地上,一只手塞在嘴里,另一只手握了個小玩具。 粱楨在外面跑了半天,挺累了,洗完澡便直接上床準備睡覺。 當然,最近失眠有些嚴重,一時肯定也睡不著,腦子里翻來覆去很多事,但最后全部匯集到一個點上——今晚他會不會進房間?還是繼續(xù)睡在樓下客房? 幾分鐘后聽到外面走廊走動的聲音,應該是鐘聿去了對面的衣帽間,緊接著下樓梯的動靜響起。 粱楨默默揪了下被子。 看,他可能還是更愿意獨自睡一張床。 粱楨熄了旁邊的床頭燈,讓整個房間徹底陷入黑暗…… 鐘聿下樓洗了個澡,出來又接了通電話,等上樓已經快過凌晨了。 臥室的門關著,他輕聲推開,里面一絲光亮都沒有,他幾乎是摸黑爬上了床。 粱楨當時是蒙頭蓋在被子里的,所以后背有人貼上來的時候她反應慢了半拍,等回神時腰上已經纏上來一條手臂。 “放開我。”粱楨僵著身子動了下,卻被鐘聿圈得更緊。 “不放!”他跟耍賴皮似的摁住她的肩直接翻了上去,粱楨被壓制住,不得不仰面面向他。 黑暗中看不到彼此的樣子,但因為距離貼得近,能夠感受到對方的呼吸和體溫。 兩人已經很久沒有這樣近距離接觸過了,粱楨本能地甩動肩膀。 “你干什么,放開我!” 然而鐘聿無動于衷。 “說了不放就是不放!”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么“無賴”過,粱楨都懷疑是不是晚飯期間喝了兩杯紅酒的緣故,可是就算有后勁未免也晚了太多了。 “你到底想做什么,是不是……” 糾纏中鐘聿不小心摸到粱楨的面頰,指腹上沾了一抹潮氣。 他心下一緊。 “粱楨?” 繼續(xù)伸手過去想摸她的臉,但粱楨僵著脖子已經把臉擺到一邊,鐘聿稍稍抬了下身去夠床頭柜上的開關,粱楨趕緊抬手想蓋自己臉上,然而鐘聿提前一步看出了她的意圖,一手捏住她兩邊手腕將其固定在頭頂,一手迅速摁了旁邊的開關。 “啪”一聲,燈亮了,屋里整個亮堂堂,一些未知的不愿示人的東西在燈光下瞬間無處遁形。 粱楨還被鐘聿壓在身下,卻閉著眼,咬著唇,幾縷濕發(fā)黏在她嘴角邊上,臉上全是未干的淚痕。 鐘聿當時甚至有種五雷轟頂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