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節(jié)
“其實我能理解你的顧慮,畢竟像他家里這情況,確實吧…就…挺難的。” “……” “但你也不能把他一棍子打死,就前陣你不是帶著豆豆躲起來了嗎?那幾天他啥事不干就光堵我了,白天派了倆男的守在工地上,搞得別人都已經(jīng)我在外面欠了高利貸,晚上他自己蹲,開輛車堵在巷子口。” “然后你就沒扛住,把我地址給他了?” “沒有,怎么可能,我是這么沒種的人嗎?” “那他當時怎么會知道我在那?” 丁立軍又捏了下鼻子,“就…他去找過高玉珠的吧。” “高玉珠?他怎么會認識高玉珠?“ 丁立軍眼色一撇,“剛不說了嗎,他天天找人跟在我屁股后面,能不知道高玉珠跟我的關(guān)系?那娘們嘴巴又不牢,給點錢還不什么都說了?” “……” “行了這事都過去了,我現(xiàn)在想說的是后來的事,應(yīng)該就是他去找你的前晚,來找過我,我倆一起吃了頓飯,喝了點酒。” 梁楨想起來了。 “是不是在你家門口夜排擋吃的那次?” “對,就那次,他跟你說過這事?” “提過一句,說你請客,他還吃壞了肚子,急性腸胃炎燒了兩天。” 這事丁立軍倒不清楚,忍不住嘲諷:“至于么,吃個夜排擋就能急性腸胃炎了?還真是少爺命。” 梁楨不想對此發(fā)表任何看法,“講下去。” “哦,對,我就是想說,那晚他問了我很多事,問你這些年去過哪里,做過哪些工作,遇到過什么人,是不是很辛苦。” “你呢?” “我都說了啊,但我知道的也有限,你自己想吧,我們也是前兩年才開始接觸,之前幾年你在哪里,做了什么,我一概不知,當時我讓他自己去問你,后來問了嗎?” 梁楨回憶了一下,三人在小鎮(zhèn)住了幾天,他好像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她過去的事。 “沒有!” “沒有?” “嗯,只字未提!” 丁立軍剮著牙槽想了下,“其實他這樣我也能理解,換我我可能也不會去問。” “為什么?” “因為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該吃的苦你都吃完了,孩子也這么大了,就算他知道你這些年做了什么,去過哪里,一個人帶個孩子過得有多辛苦,他除了心疼再加點負罪感之外,有什么實質(zhì)性作用嗎?沒有。” 梁楨承認這一點,所以這么久以來,即便鐘聿已經(jīng)知道了豆豆的身份,她也從來沒跟他說過自己這些年是怎么過的。 她不想邀功,更不想訴苦。 丁立軍繼續(xù)說:“你們倆應(yīng)該都是不愿回頭,只一心往前看的人,所以那天他自己也說了,與其把時間和精力都浪費在已經(jīng)過去的事情上,不如好好想想以后,當時他那句原話是怎么說來著?” 丁立軍自顧自敲了下額頭,“對,想起來了,他說他不會承諾,也不會給你許一個華而不實的夢,但是只要你點頭,他會直接用行動證明給你看,證明你當年的選擇沒有錯,也證明他可以做一個合格的父親。” 梁楨揉著臉盡量不往丁立軍那邊看。 “煩死了,這些你不用跟我說!” 再說她覺得自己得哭了,可是想想又好不公平,那個男人都從未當著她的面跟她說過這些話,憑什么她要當著別人的面被他感動哭。 但轉(zhuǎn)念再想,他平日對她說的那些,不是開玩笑就是耍流氓,從來也沒個正形,有時候甚至?xí)鲂o聊且幼稚的事,可是梁楨生氣歸生氣,無語歸無語,卻從來不覺得他有問題。 相反,從認識第一天起,包括五年前兩人還沒發(fā)生過什么關(guān)系,她就覺得他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不靠譜。 所有的插科打諢應(yīng)該只是他的偽裝,他心里有自己一桿秤,大是大非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之前其實真的不看好這小子,覺得…嗯,吊兒郎當,紈绔子弟,還長了張?zhí)一槪憧茨切┯绣X男人有幾個靠得住?但那次之后我覺得…可能也不能一竿子全打死,起碼他目前對你還是算有心的。” 何止有心。 這么多年,從五年前那場“陰謀”開始,他其實默默為她承擔(dān)了很多,他只是不會放在嘴上,但梁楨心里都知道。 “你知道嗎,他脾氣其實很差勁,但是每次吵架之后都是他先妥協(xié)。” “我總是跑路,睡完就跟他翻臉,好幾次他都生氣了,可是轉(zhuǎn)個身還是會回來哄我。” “他還一直誤會我跟唐曜森,覺得我們還保持著不正當?shù)哪信P(guān)系,可盡管這樣他還是忍了,他總是無條件包容我,包括五年前的事,可是我呢,我只會對他發(fā)脾氣,甩臉色,甚至還打算隱瞞豆豆的身世,我……” 梁楨用手蓋住眼睛,搖頭,“不說了。” 再說她怕自己會哭出來。 丁立軍長長嘆了一口氣,苦笑:“本來我還想問問你對他什么感覺,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不用問了。” 她此時的表情,眼神和語言就足夠說明她心里有多在乎鐘聿,因為在乎所以恐懼,困惑,患得患失,只是她自己不愿意承認。 “你知道你這叫什么嗎?”丁立軍又問。 梁楨挪開眼睛上的手,“什么?” “自卑。” “我…” “你別不承認,什么門第觀念,那些亂七八糟的顧慮,其實都是借口,說穿了你就是自卑,覺得自己配不上他,所以連試都不愿意去試。” 梁楨僵僵坐在那,像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是啊,所有的若即若離,進退為難,說到底不就是因為心里沒有底氣么,可是理智而言,她該怎么給自己底氣? “你以為我不想挺著腰板去搶么?可是我拿什么去搶?一個父親是高g,一個是強女干犯,一個碩士畢業(yè),一個高中學(xué)歷,就算章汐去掉身上所有的光環(huán),起碼她也背景清白,可是我呢?別的不說,就我跟唐曜森那段關(guān)系,我早就輸?shù)脧貜氐椎琢耍€拿什么去跟人爭?” 梁楨又拿手遮住了眼睛,“對,你說得沒有錯,我其實就是自卑,就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他,知道原因嗎?因為有些事,出生,家庭,包括我之前跟唐曜森的關(guān)系,這些都已經(jīng)在我身上打下了烙印,無論我如何努力,如何堅持都改變不了,你懂嗎,都改變不了!” 喝酒只是想要找一個傾吐的借口,不然她可能會被自己憋瘋。 丁立軍長長嘆了口氣,沒再說話。 沉默的數(shù)分鐘,飯館里的喧鬧依舊在繼續(xù),馬路上車來車往,這應(yīng)該是一個極其普通的夜晚。 數(shù)分鐘后梁楨的情緒看似恢復(fù),丁立軍喝掉了杯中最后一點酒,站了起來。 “我去結(jié)賬!” 等他結(jié)完賬回來發(fā)現(xiàn)桌上的人不見了,急匆匆在店里轉(zhuǎn)了圈,跑出飯館。 梁楨拎著包獨自站在路口的人行道上,迎面的風(fēng)吹過來,發(fā)梢輕蕩,人也跟著一起晃。 “行不行啊你?”丁立軍趕緊跑過去扶了把。 梁楨錯開他的手,“沒事。” 她真的沒事,就是有些難受而已。 “我去接豆豆了。” “我陪你一起去。”丁立軍看著就覺得她有些不對勁,自然就不放心。 梁楨始終不看他,目視前方,嘴里卻用極其平淡的口吻說:“不用了,你住得遠,早點回去吧。” 丁立軍又仔細端倪了一番,覺得她神情好像挺自然的。 就兩杯啤酒而已,應(yīng)該也不至于醉。 “那行,不過你一會兒打車回去,到家后記得給我發(fā)條短信。” “知道了,走了!” 梁楨把包背到肩上,準備過馬路,可是步子一抬人不知怎么小腿就軟了下,人往旁邊崴。 丁立軍適時把人拉住,一個扭身,梁楨又被拽了回來。 “跟你說別逞強,你就不能好好……”然而話說到一半,丁立軍頓時愣在原地。 梁楨臉上都是眼淚。 明明上一秒還是好的,轉(zhuǎn)個身就淚如雨下。 丁立軍起初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仔細一看并不是。 “怎么就突然…” 梁楨咬住牙根搖頭,喘口氣,“我沒事。” 酒不是個好東西,但是她得喝,喝了才能把憋在心里的那股勁疏散出來。 丁立軍搓著臉想罵人。 “你說你這是何必呢?” 他走近兩步拍梁楨的肩膀,梁楨眼淚掉得更兇了。 沒有辦法,她也不想這樣,可是崩潰來得太快了,她連抵抗的機會都沒有,包括什么時候眼淚掉下來,什么時候開始哭她都不知道。 情緒失控好像都是一瞬間的事,但是她自始至終都沒發(fā)出任何聲音。 她連哭都是克制的。 丁立軍不知該同情還是該佩服這個女人,他只是輕輕揉了下梁楨的肩。 “去找他吧,別管以后怎么樣,起碼你得去爭取一次,就像你當年決定生下豆豆一樣,那時候也沒人告訴你將來會發(fā)生什么事,可是你不照樣生了?所以就當,拿出你當年撕錄取通知書的勇氣。” 梁楨抬頭,淚水還掛在眼眶。 丁立軍:“我去幫你接豆豆。” 對方翻綠燈了,兩邊等待的行人開始通行。 梁楨手指捏著從腕上掛下來的那顆六芒星。 她這二十多年來做過很多足以改變命運的選擇,六歲的時候放母親走,十二歲的時候跟著梁波來到濘州,十八歲和唐曜森發(fā)生了關(guān)系,十九歲生下豆豆……似乎每個轉(zhuǎn)折點都是源于她的一念之間。 包括今晚。 “我可能得出趟遠門,你接到豆豆后幫我送去芙蓉苑。” “沒問題!”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