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壯歲正當報國,千里貔貅奔走(6)
話音才落就聽窗外有人長笑道:“老納若僥幸贏了也一定把趙先生的頭放在城上,讓趙先生看著我們是怎么進來的。”話音一落徐禮元尖叫一聲,躲到桌子下面去了。 趙憲搶先沖了出來,隨后努爾哈赤、郭再佑、左秩三人跟著出來,幾個人就見一道灰影流星一般向西而去,趙憲眉鋒鎖在一處,慢慢自腰后取出一對龍棒,努爾哈赤一伸手壓住他的雙腕道:“前輩既使去,也不能這樣跟了去,不然全無勝望。” 趙憲看他一眼,腳步沉凝的走了,努爾哈赤看著他的背影,輕嘆一聲,郭再佑還想追上去再勸,努爾哈赤伸手攔住道:“沒必要了,如果沒有惠瓊,也許還能勸住他,現(xiàn)在趙憲非去不可。” 郭再佑道:“可以他現(xiàn)在這個樣子,只怕去了也勝不了。”努爾哈赤輕聲道:“只怕不單是勝不了。” 左秩看他們一眼道:“晉州危矣。回去多勸幾個人離開吧。” 努爾哈赤把扈爾漢的話告訴左秩,左秩不知可否的點了點頭,拉著他們兩個進了大廳。 廳中氣氛異常緊張,金千溢一眼看見努爾哈赤三人進來,大聲道:“有大貝勒在,我們怕什么!都別亂了!”說完拐著腿走到努爾哈赤身邊道:“大貝勒。此時此地,正是你建功立業(yè)之大好時機,請你拿個主意出來,擊退倭寇。” 努爾哈赤半響說不出話來,郭再佑則走到黃進身邊道:“黃兄,我們出去說話。”黃進搖了搖頭道:“就在這說,你要說什么?” 郭再佑長吁一聲道:“我要說我們馬上組織人馬退出晉州,然后以少量人馬攔阻倭寇進軍。以便把百姓轉移。” 黃進看著郭再佑道:“你的意思是放棄晉州?”郭再佑點頭道:“對,放棄晉州。” 崔慶會冷笑一聲道:“郭再佑,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貪生怕死嗎?” 郭再佑道:“我不是怕死,而是死的不值那我就不死。” 李宗仁道:“誰說我們會死!我們晉州有八千左右的精兵。”郭再佑道:“倭寇有十幾萬人,這次最少也會調(diào)八萬人來。” 李宗仁道:“那又怎樣?我們背后有天朝大軍。”左秩道:“明軍不會來增援的,因為倭寇為了這場大戰(zhàn)能取勝已經(jīng)準備了很久了,明軍必須暫避其鋒。” 李宗仁立時傻在那了,眾人也不說話了,金千溢則一把握住努爾哈赤的手道:“大貝勒還在!我們聽你的,大貝勒你說怎么辦,我們就怎么辦。” 努爾哈赤長嘆一聲道:“我已經(jīng)把人馬澈出晉州了。”此言一出直如天雷轟頂,在場眾人都呆住了,努爾哈赤接著道:“我要說明一點,這里就是我的家鄉(xiāng)建州,發(fā)生了這樣的情況,我也會把人馬帶出去。因為死在這里固然很悲壯,但死了,也就沒有戰(zhàn)勝對手的機會了,所以我希望你們也跟我一起走。” “不行!”高從厚拄著手杖從外面走了進來,大聲道:“我決不走!家父英靈不遠,我不能給他老人家丟人,沒看見倭寇就先逃,這不是我們高家的風氣!” “說得好!讓那些膽小的人知道知道,我們不怕死!”趙憲跟著進來,他的臉上平靜了許多,看一眼眾人道:“我們朝鮮缺的就是死士,今天就是我們以死報國的日子到了!” 郭再佑道:“死士以求,但死了之后又怎么樣呢?”趙憲道:“我們死了之后,自然還會有其他人來打退倭寇。” 努爾哈赤道:“趙前輩你這個想法不過是一相情愿,現(xiàn)在最靠近釜山倭寇的就是你們義兵,如果你們?yōu)闀x州孤城而苦守下去,那南方就沒有義兵了!那時明日兩方就可以撇開你們朝鮮而進行和談,滿足日本要把朝鮮分割成兩半的要求,千秋功罪那時就不是一個死字可以說清的了!” 趙憲回過頭看看努爾哈赤長笑道:“努爾哈赤你雖然名義上是明軍的將領,但你必竟只是女真人,你跟本不了解大明朝廷,天朝大國乃各國之首,倭寇犯我朝鮮,實有進犯天朝之意,天朝必會一舉南下,拿下朝鮮,并且揮兵東瀛將豐臣秀吉這個弒主篡位的逆賊梟首日本,讓天下知道什么是公理人心,到了那一天,人們也會記起我們今天的壯烈赴死和你們的怯懦!” 趙憲的話說的金千溢等人一陣激奮,努爾哈赤和郭再佑則傻了一樣的看著他,揚古利冷哼一聲:“蠢貨!”轉身出去,邊走邊向努爾哈赤道:“你們不走嗎?這里跟本沒有讓人留下去興趣了。” 努爾哈赤拉了左秩道:“我們?nèi)デ啻ê蛑w前輩。”大步出去,郭再佑看著黃進道:“我要走了,你不送我一段嗎?”黃進看一眼趙憲沉默片刻,挽了郭再佑的手,出了大廳。 努爾哈赤拉了左秩出了大廳,揚古利早拉了馬在門前等著他們,三人上馬,直向西門而去,到了城門處,就見無數(shù)的百姓扶老攜幼拖家?guī)Э诘耐抢锉贾麄兏揪蜎]辦法出去,揚古利一眼看見蘇鼐、鄂托伊二人正在那指揮著百姓進城,他催馬過去道:“這是怎么回事?” 鄂托伊道:“趙先生下令,倭寇明日攻城,命我們四鄉(xiāng)奔走,讓百姓全部進城避難。” 努爾哈赤苦笑一聲向左秩道:“好聰明的趙憲啊。”左秩也道:“這個時候只該組織百姓北逃。怎么還能讓他們進城呢。” 這時蘇鼐從城上跑下來到了努爾哈赤身邊道:“大貝勒,我聽趙先生說;你要撤兵?你帶我來是殺倭寇的,怎么倭寇來了,你還要走啊?” 揚古利二話不說,催開坐馬,雙手各抄起一個,把蘇鼐、鄂托伊挾在兩肋之下,大聲道:“開路!” 努爾哈赤、左秩二人強行從百姓之中分出一條路來,三匹馬沖出了晉州。 黃進和郭再佑兩個出了大廳,在大街上攜手而行,看著從身邊匆匆走過的兵士和百姓,走了一會,黃進突然道:“你來這里之后跟我說過,你是來勸趙先生的,可我看你對趙先生并沒有說太多的話。” 郭再佑道:“我曾經(jīng)想過好好勸勸趙憲,但我的話他跟本聽不進去,我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說。” 黃進道:“那你是來勸我的?”郭再佑點點頭道:“我能有今天,與你當年的收容不無關系,當年我一身污漬,被人唾棄就是我自己也看不起自己,如果沒有你,我是活不到今天的。” 黃進道:“那你就從沒想過,我為什么會收容你?我和你素不相識,我和你們郭家也沒什么交情。” 郭再佑道:“我想過。只是想不出來,沒辦法只好不再想,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告訴我的。” 黃進道:“我告訴你,這一切都是因為趙憲,是他讓我?guī)椭愕摹!惫儆訙喩硪粦?zhàn),黃進接著道:“你后來能得到你家傳的袖刀刀譜也是趙憲從你族人手中搶來給你的,他說你是一個人才,一個日后必會給朝鮮作出些事情的人才。” 郭再佑長嘆一聲道:“我從沒想過知我的竟會是他。” 黃進接著道:“你今天要走,他也沒有認為你做得就不對,他還讓我把他手下的幾處代管的人馬交給你,他說你還會接著殺敵的。” 郭再佑猛然站住道:“他什么時候說的?”黃進道:“就是剛才咱們出來之前,他用傳音入密的工夫說給我的。”郭再佑默然半響轉身向回走,黃進一把將他拉住道:“你干什么去?” 郭再佑道:“我去見趙憲,一定要勸他離開晉州。”黃進一笑道:“你去見誰呀,趙先生已經(jīng)去了西城青川了。”郭再佑道:“那我去青川見他。”黃進道:“那趙先生交給你的那幾支人馬怎么辦?金誠一已經(jīng)帶著他們在北門外候著你了。” 郭再佑默然無語,長咽半響道:“罷了,我若不把倭寇趕出朝鮮,我郭再佑就赴南海而死,以完此結!”說完大步向北而去,黃進陪著他到了北門,此時北門也如西門一樣無數(shù)的百姓蜂擁而入,郭再佑看著他們,輕聲道:“也許明天或者后天,這城里也就與城外毫無區(qū)別了。” 黃進拍拍他的肩膀道:“走吧!我們用命來賭一場。若是我們贏了,則天下就太平了,如果我們賭輸了,那一切就靠你了!” 郭再佑向天一聲長嘯,回身向黃進深施一禮,起身就走,淚水猛的飄向風中四散飛去,黃進的眼中也蘊滿了淚水,雙目模糊的看著郭再佑走出城門。 當郭再佑的身影從城門口消失,百姓也剛好進完,守城大將張潤大喝一聲:“關城門!”兩扇沉重的大門緩緩關上,發(fā)出一聲重重的撞擊,郭再佑猛然回頭,似呼看見了城里的黃進也在看著他,二人同時招手,從心中發(fā)出一聲許諾:“來世再見!” 趙憲拉馬出城。一邊走一邊數(shù)著數(shù),當他數(shù)到二十的時候,努爾哈赤、左秩、蘇鼐、鄂托伊四人閃了出來,努爾哈赤一拱手道:“老爺子,我們跟去湊個熱鬧行嗎?” 趙憲看他們一眼道:“我正算著你們什么時候出現(xiàn)呢,沒想你們這么快。”努爾哈赤四人相互看看,沒想道趙憲竟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態(tài)度如此平和。 趙憲向蘇鼐、鄂托伊兩個一招手道:“兩個小猴子,下來給我拉馬抬兵器。”蘇鼐和鄂托伊答應一聲從努爾哈赤和左秩馬上跳了下來,一個接韁繩一個接過雙棒,趙憲又道:“你們不是五個人嗎?還一個呢?” 努爾哈赤剛要說話,揚古利帶馬從樹后繞了出來,道:“在下怕老爺子看到我不高興,就躲起來了。”頓了頓又道:“在下剛去看過了,安國寺惠瓊只一個在那里,并沒有埋伏。” 趙憲拍拍身上的灰土,道:“他倒先去了,好啊,我就慢一些,熬熬他的性子。你們?nèi)齻€,我在地上走,你們還要騎馬嗎?” 左秩跳下馬來道:“自然不騎了,我們陪前輩走走。”蘇鼐過來一并把他們的馬接了過去。 趙憲背負雙手走在最前面,邊走邊道:“我與大貝勒第一次相見的時候就看出大貝勒不凡。那次巨濤駭浪,卻能安然脫險,趙某在清州城外再次與你相見便更加深大貝勒不同的看法。只可惜你不是我們朝鮮人,不會當真為我們效死啊。” 努爾哈赤道:“我一路而來看到的朝鮮不但不是樂土,簡直就是惡獄,這一切不僅僅因為倭寇入侵,而是朝鮮吏政敗與黨爭之故。民眾苦于荒野,百姓易子而食。卻無人出來為朝鮮的國事費一點心,啊!我很慶幸我不是一個朝鮮人。” 趙憲道:“不錯你若是個朝鮮人,是不會安靜的,你會把天捅個窟窿,其實不應該你來慶幸,而是我們的大王要慶幸。” 左秩笑道:“前輩你的心情好像好了許多啊。” 趙憲也還了一笑道:“大明有句俗話,叫;“人若將死其言也善,鳥要將亡其鳴也哀。”我就將走向我一生最接近死亡的地方了。自然說話就好聽些了。” 左秩眉頭一皺道:“前輩對這場比武沒有信心?” 趙憲道:“那日我在比武的時候丟開圖魯什和毛谷村六助的事你們看見了嗎?安國寺惠瓊接下毛谷村六助卻沒被我的暗勁所傷,這就說明他的內(nèi)力比我只高不低,而且我自問沒有一拳打死郭再佑大蛇的能力。” 揚古利道:“武功不僅僅是力量。” 趙憲道:“你說的對,不然我也不會來迎戰(zhàn)了,但這點惶恐我還是有的,當年我出剛出師的時候每次與人交手,都是毫不畏懼,到了中年,有一次一伙災民打著休靜大師的旗號起來鬧事,朝王知道休靜大師武功高強,便命當時號稱朝鮮第一的我去抓休靜大師,我到了西山,只看了一眼休靜大師我的心里就惶恐不已,那一次休靜大師沒有和我起任何爭執(zhí)就讓我那樣抓了他,但是事后休靜大量師獲釋,卻去找了我,他說我過于狂大,如果不敗一次會吃虧的,所以他來與我一戰(zhàn),那一戰(zhàn)我敗了,今天這又是一個和尚,我又一次惶恐,我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打勝這場生死之戰(zhàn)。” 努爾哈赤站住道:“前輩應該回去。前輩既然沒有戰(zhàn)勝的信心,還想苦守晉州,那前輩想沒想過,一但前輩死了,晉州誰來守呢?” 趙憲看著他:“沒有明軍的援助,也就意味著沒有了守住晉州可能,我生我死,對晉州而言,只是今是陷落和明日陷落的區(qū)別,如果我勝了。安國寺惠瓊的死也許會令日軍暫時放棄對晉州的攻擊,因為他們對我還有畏懼,所以才讓安國寺惠瓊來挑戰(zhàn),想在攻晉州之前殺死我,只要我勝了,他們就算想攻也會有所顧及。” 左秩道:“那前輩輸了呢?晉州的事交待給誰了?” 趙憲長嘯一聲道:“我是凡人,諸葛武侯還有了不到的我又如何?當日蜀地兵災禍起,是他生前沒有提到姜伯約在做最后的努力,我如果真的死了,我相信會有一個人站出來替我頂起晉州的天空。” 鄂托伊大聲道:“我們這里這么多人,一起動手還怕殺不了那個安國寺惠瓊嗎?” 趙憲一笑道:“我們一齊動手也罷,暗中計算也好,那安國寺的惠瓊都可以輕松溜走,別忘了他是日本忍者第一大派,天忍門總掌門。” 蘇鼐道:“我看陣上那些忍者也不怎么樣。”努爾哈赤搖搖頭道:“不然,來的這些是軍中忍者。他們大都與我們的斥候相仿,真的忍者我見過,很歷害。” 趙憲輕聲道:“其實我很怕,怕真的守不住晉州,倭寇攻下的這些城池沒有一座還是完好的,這晉州又曾讓他們身受其害,他們是不會放過晉州的,這里的百姓都指望著我,如果我在,而晉州完了,我親看著倭寇沖進去,燒殺搶掠,我受不了,我今天如果敗了,死了,那也好,這一切我都不用再看了!” 努爾哈赤、左秩、揚古利三人同時一呆,忖道:“這個時候,他的心緒卻是這樣的,這如何能勝啊。” 趙憲突然雙臂一展道:“好了,你們就送到這吧,向前有一高處足可看見我們比武,我不想帶你們過去,讓安國寺惠瓊笑話。” 努爾哈赤等五人同時站住,看著趙憲蒼老的身軀,努爾哈赤突然大聲道:“老前輩放心!你們朝鮮雖然有鞠景仁這樣的人,但也有您老這樣的鐵骨漢子,雖然做起事朽了些,但必不會屈膝于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