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了什么？”韓霆問。

    韓老夫人道：“沐辰，薇薇突然不舒服，你去讓小陳把車開過來，先送我們回去。”

    “等下再走不遲。”韓沐辰拿出手機，“我先給您跟爺爺看樣東西，爸，媽，你們也看看吧。”

    韓沐辰把那些聊天截圖發到了家庭群里，家庭群成員有韓霆、初嵐、初瑤，還有韓老爺子韓老夫人。

    沒有韓若薇。

    初瑤已經在霍啟那里看過了聊天記錄，此時波瀾不驚。初小川自出現，時不時往她這里投來目光，初瑤都沒理會。

    看完聊天截圖，每個人反應各有不同，韓霆蹙著眉，初嵐氣得手都在哆嗦，而韓老夫人韓老爺子都只是一臉的驚訝和不敢相信。

    初嵐想說什么。韓霆卻攬住她的肩，在她肩膀上拍了拍，示意自己會處理，讓她稍安勿躁。

    初嵐有多疼愛初瑤自不必說，她推開韓霆，過去拉起初瑤就走。

    韓沐辰剛想說自己送她們回去，霍啟卻搶先一步；“阿姨，瑤瑤，我送你們回去吧。”

    韓沐辰把話煙回肚子里，沒跟他爭。

    初嵐沒有拒絕，走之前，撂下一句狠話：“我決不允許韓家有一個膽敢傷害我女兒的人存在，韓家有她就沒有我跟瑤瑤，有我跟瑤瑤，就絕不能有她。”

    說完拉著初瑤，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初嵐的言下之意就是要趕走韓若薇，如果不能共存，只能留下一個，怎么也輪不到她這個養女。

    韓若薇臉色已經蒼白到了極點，同時內心還有不可言說的凄楚，這就是養女，不允許犯錯，犯了錯就只有被趕出去的下場。

    韓霆道：“送她出國吧。”

    多的話一句沒說，短短五個字，便對她下了最終判決。

    韓老爺子和韓老夫人瞬間像風中的殘燭，站都快站不穩了，韓若薇始終沉默，這是時卻忍不住哭了出來，抱住韓老夫人的胳膊：“奶奶……”

    一看見韓若薇哭，韓老夫人又于心不忍，聲音也跟著哽咽：“平時你工作忙，沐辰又不在身邊，我跟你爸身邊就只有薇薇。這十六年來，她給我們帶來無數歡樂，是我們的心靈寄托，現在，你卻要把她送走！你們從來沒在她身上付出過感情，不會明白，但是你應該想想我跟你爸的處境，讓我們失去薇薇，還不如要了我們的命！”

    韓沐辰忍不住開口：“奶奶，爺爺，瑤瑤才是韓家的親閨女，韓若薇容不下瑤瑤，走的只能是她。而且要說容不下，也應該是瑤瑤容不下她才對。但是瑤瑤從來沒有過這種想法，她跟瑤瑤的心性差的不是一點半點。”

    聽到韓沐辰對自己的評價，韓若薇就像是被人當眾甩了一巴掌，臉上火辣辣的疼。

    她單方面去跟初瑤比較，就已經輸了，因為初瑤從來沒有把她放在眼里。

    不但初瑤沒有，韓沐辰也沒有，韓霆和初嵐更沒有。

    韓霆語氣平靜，看著韓老爺子和韓老夫人：“你們從小看著她長大，卻把她養成這種善妒的心性，讓你們失去她的不是我，更不是瑤瑤，而是你們自己。”

    韓老爺子身子一個趔趄，臉上一片空白。

    **

    霍啟開車送初瑤初嵐回去，初嵐的情緒很不好，初瑤和她一起坐在后車座，一路上不停在安慰她。

    初嵐現在心境跟以前不同了，自從瑤瑤找回來，她就再也沒吃過抗抑郁的藥。

    初嵐笑道：“應該我來安慰你，怎么反倒一直是你在安慰mama呢？”

    初瑤見她心情好轉，笑道：“您看著比我還要氣。”

    初嵐嘆了口氣，因為初小川的出現，又讓她不得不去想，那十六年瑤瑤是怎么過來的，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她每晚入睡之前都會忍不住去想，然后就會忍不住對初瑤更好，想竭盡全力把那十六年給她補回來。

    初嵐緊握著初瑤的手，一路上都沒舍得松開。

    霍啟一路上都在專心開車，始終保持著沉默，快到家的時候，初嵐才猛然想起來一件事：“小啟啊，你這應該還沒拿駕照吧？”

    霍啟：“……好像沒。”

    然后不動聲色的把車速降下來。

    初瑤憋笑，霍啟在初嵐面前可真乖。

    **

    回到家，初嵐讓霍啟進屋喝杯茶。

    霍啟忍不住去看初瑤。

    初瑤道：“走吧，我帶你去我房間看看。”

    有初嵐在，霍啟不敢太放肆，更不知道初瑤的房間該不該進。

    初嵐笑道：“我去給你們切點水果。”

    霍啟這才放松下來，點了點頭：“謝謝阿姨。”

    到了初瑤房間，霍啟看到那一屋子粉色系裝飾，忍不住高高的挑起了長眉。

    “看不出來，你喜歡這種風格。”霍啟說。

    初瑤尷尬道：“這是我剛回來的時候，我哥幫忙布置的，后來覺得麻煩，就一直沒換。”

    霍啟了然：“怪不得，符合你哥的審美。”頓了下又道，“你哥沒有審美。”

    初瑤：“……”

    讓他跟韓沐辰好好相處，這輩子看來是難了。

    霍啟沒好意思坐初瑤床上，而是坐在書桌旁。

    整個房間都收拾的干凈利落，每一個小角落都透著女孩子細致的講究。

    “明天……”霍啟突然開口，可是只說了兩個字，卻一時啞然，不知道怎么說下去。

    初瑤心有所感，在床邊坐下，和霍啟面對面坐著，聲音很輕的問他：“明天怎么了？”

    霍啟沉默了兩三秒，聲音沉下去：“明天是顧倦的忌日。”

    初瑤沒有表現出驚訝，只是一臉平靜的看著他，她覺得霍啟是有意想把過去的那些往事說給她聽。

    這是霍啟一直以來都在刻意回避的一件事。

    過了片刻，霍啟重新開口，已經提了開頭，下面的話也就不難開口了。

    顧倦，死于三年前。

    跳樓自殺。

    **

    顧倦、韓沐辰、霍啟是從小到大的朋友，從小學到初中，三人一直都在同一所學校，以前不管干什么，逃課打游戲也好，跟隔壁學校不對付的幾個混混打架斗毆也好，他們三個都是一起，俗稱狐朋狗友。

    跟霍啟韓沐辰不同的是，顧倦的家境并不好，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異，母親改嫁，他跟著酒鬼父親一塊生活，家里還有一個體弱多病的奶奶。

    顧倦的爸爸三天兩頭不回家，也很少往家里拿錢，顧倦只能打臨工，日子過得有多艱苦就不用說了。

    但是他這人，凡事看的很開，心態并沒有因此崩塌，反而一直挺樂觀。除卻生死無大事，他一直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死不了就不算太糟糕。

    后來，顧倦的爸爸死在了外面，死于hiv。

    這事不知怎的，突然在學校里傳開，所有人見到顧倦，都像躲避瘟疫一樣對他退避三舍。他流著和他爸爸一樣的血，他爸爸死于艾滋，他的血液里肯定也有這種病毒。

    顧倦那段時間很壓抑，之前一直開朗樂觀的少年，生活的艱難困苦都壓不垮的少年，一下子突然被壓垮了脊梁。壓垮他的可能是流言，也有可能是命運的不公讓他徹底失去了活著的勇氣。

    總之最后，顧倦選擇了跳樓自殺。

    從霍啟口中得知這些真相，初瑤好半天緩不過來。

    “那你跟我哥……”初瑤問到一半問不下去了，因為她知道，無論是霍啟也好，韓沐辰也好，都不是那種人。

    霍啟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問他和韓沐辰是不是也像其他人那樣，聽信謠言，認為顧倦跟他爸爸一樣有那種病。

    “沒有。”霍啟說，“在那件事發生之后，我們三個還是像以前一樣相處，因為這件事，學校里的人連我跟你哥也一塊孤立，也不能算孤立吧，就是疏遠，不敢靠得太近，就像是空氣也能傳播似的。越愚蠢的人越惜命。”

    初瑤道：“那顧倦自殺的原因是？”

    霍啟的語氣一直很平靜，沒什么起伏波瀾：“別說一個十幾歲的男生，就是一個歷經世態炎涼的成年人，能承受的壓力恐怕也是有限的。周圍的人全抱著一種惡意，后來我們班的其他學生集體聯名，請求學校讓顧倦轉學。”

    初瑤一愣，心里驚了一下。

    “然后，”霍啟笑了一下，笑里滿含諷刺，“學校頂不住壓力，給顧奶奶打了電話，老人家不顧下雨天，趕去學校，可是，卻出了事。”

    初瑤：“……”

    顧倦的奶奶愛孫心切，雨天路滑，但是一聽學校要讓孫子退學，想也沒想就想去求校長，可是才到半路，就因高血壓發作，暈了過去。等人發現再送去醫院，人已經沒了。

    這是壓垮顧倦的最后一根稻草。

    韓沐辰和霍啟，他們兩個都把顧倦的死歸咎到自己身上，怪自己那時沒有及時察覺顧倦輕生的念頭。

    顧倦葬禮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世界都籠罩在模糊不清的雨霧里，仿佛老天也在為一個年輕生命的逝去而哀悼。在回去的路上，韓沐辰和霍啟像是為了發泄一般，大打了一架，那天之后，兩人決裂，成了見面就打的死對頭。

    似乎他們都無法容忍對方好好活在這世界上，但他們真正不肯放過的還是自己罷了。

    他們誰都沒法對顧倦的死釋懷，哪怕顧倦的死不是他們造成的。

    但是他們沒有拯救他。

    只是他們都忘了，那時他們也只是十三四歲的大男孩而已，連自己都拯救不了。

    第31章

    周日是顧倦的忌日, 韓沐辰跟霍啟提前約好，一起去祭拜好友。

    天還是陰沉沉的，沒有下雨, 空氣里透著一股潮濕的霉味。

    兩人并沒有同行，而是直接在墓園碰面, 韓沐辰到的時候，霍啟已經在門口等著了。

    看見韓沐辰, 霍啟也沒說什么，他手里拿了一束白色的菊花。

    兩人沉默的走進墓園，最后在一塊墓碑前停下。

    照片上, 一個笑出兩個酒窩的少年，面龐稚嫩青澀，帥氣清秀, 一如從前。

    仿佛一切都未變, 仿佛他從未離去。

    “我沒想到, 我們兩個有一天還能一起來這里。”韓沐辰嘆了口氣說。

    他們兩個只在顧倦葬禮那天一起來過這里，這是第二次。

    “嗯, 我也沒想到。”霍啟點了下頭, 看著照片上的少年, “如果不是因為瑤瑤，我想這輩子都不會有這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