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節
昝寧聽著卻笑了,掐她一把說:“我就知道,妒忌了吧?” “哪個妒忌……” “妒忌了就承認吧。雖說呢是七出里的罪過,不過看在你讀書少不懂事的份兒,饒也饒過了。”他越發躊躇滿志的模樣,指了指一旁的堪輿圖,“喏,這陣子談黃河的水患呢,急等著抄禮親王的家,抄完了,拿錢去治水。但是里頭素來黑幕多,所以這次,除了步軍統領衙門和刑部,我打算讓宗人府和內務府也派人去,都是和禮親王沾親帶故的,手下能留點情,給我伯父他的家人留口飯吃。讓你阿瑪也去吧。” “啊?廣儲司的人去抄家?這怎么話兒說?” 昝寧給她譬解:“抄出來的銀錢、細軟、珠寶不能直接進國庫——進了國庫再拿出來就難了,所以先進內務府,會計司和廣儲司要核算清點,分門別類地先送內帑里。內帑拿錢出來接濟國庫,名聲又好,公事又好辦理,豈不比和吏部的北檔房要賬來得強?” 李夕月對朝廷的職分設置還有些模糊,聽他這么一說似乎還有道理,只能點點頭說:“不過我阿瑪可沒做過這樣的事。” “會監督,會記賬就行。當然,自己不能貪。”昝寧想了想說,“馬上又初二了,再讓你見一次家人吧,把話帶到。” 這樣的好事求之不得,李夕月終于露了一笑,小酒窩盛著嫵媚似的。 昝寧頓時就覺得沒提點要求真是虧大發了,于是拉著她的手說:“我給你這樣大的好處,你打算怎么報答?” 李夕月說:“萬歲爺的鷹應該熬好了,叫我阿瑪送進來。” “嘁——”這樣的好處,未免太小了。 李夕月捏捏他的臉頰,皺皺小臉說:“得了,其他好處不過就是占我便宜。你就不拿出來交換,我是不肯答應你還是怎么?” 昝寧愣了愣神,不錯,這是他的習慣,跟做買賣似的總要講究個有舍有得。但是她告訴他:不需要。他心里愧疚,越來越覺得自己有好多地方不如李夕月大氣,于是點頭說:“你說得不錯。” 和她在一起,就是放松舒坦,喜歡她待人的一片真心,自己可別因著長年累月的疑心病毀了這種放松舒坦。 這天午后,皇帝萬幾事暇,睡了個愜意的午覺。 然后大澡盆要水,洗了半個時辰的澡。 收拾梢間的太監用了十來塊墩布才把地上的水擦干。 李貴見著昝寧神清氣爽的模樣,吞笑道:“記檔不?” 昝寧尷尬地咳嗽了一聲,然后知道瞞不過,說:“記吧,不過朕小心著呢。” 李貴不懂這些,只低頭道了聲“嗻”。 然后又斜眸問:“是不是穎嬪的方子確實挺好用的?” “干嘛?!” 李貴擠著眼兒笑道:“奴才想討這個方子出去合點藥,這種藥最討男人家歡迎,指不定能賺些外快。” 昝寧簡直想踢他一腳,知道是玩笑,但還忍不住耳朵根紅了半截,恨恨道:“少拿我開涮!” 李貴正色道:“不過呢,萬歲爺有一陣沒正經翻牌子了,太后是個心細如發的人,別瞧出什么端倪。” “敬事房的檔,誰都不許看。” “省得。”李貴說,“但是上回折騰白荼那法子,再折騰一回,夕月可折騰得起?” 第149章 初二宮女會親, 李夕月穿著簇簇新的春裝,拎著一只小包裹,由養心殿兩名小太監陪著到了順貞門。 她如今出息了, 養心殿一等大宮女,腳上一雙綴一對珍珠的五福捧壽鞋就叫一眾小宮女艷羨煞。到了順貞門, 護軍裝模作樣捏了她的包裹兩把, 就把她帶到最清凈的一間屋。 阿瑪額涅早就等在里面了, 鷹架子上還放著皇帝的那只鷹。 雖說她已經算是見家人較為頻繁的了,但其實也是轉眼幾個月過去了,所以仍是止不住的想念和激動, 抱著額涅就半天不能撒手。 “瞧瞧, 我的夕月還和小孩子似的!”額涅李譚氏含著笑,摸摸女兒的臉,拉拉女兒的手, 最后上下打量著她像看不夠似的,一個勁地夸, “看看, 我們夕月長得多俊啊!” “啊呀,哪有這樣子夸自己女兒的?”李夕月嗔一句, 身子扭了扭。 李得文說:“嗐,你額涅受了刺激。” “啊?受了什么刺激?”李夕月趕緊看看額涅的神態和眼睛, 有些擔憂。 李譚氏扭了丈夫的胳膊一把,啐道:“受你的頭!” 不過好像確實勾起了什么不快, 深吸了一口氣, 又想了想,才說:“主要是被我那手帕交他他拉氏氣的。” 這不是亦武的娘么?李夕月有點擔憂,不敢作聲, 不知道亦武的娘怎么刺激了自己的娘。 李譚氏那張嘴,是得理不饒人的,這會兒難得見女兒,自然要吐槽:“他他拉氏那個勢利鬼,不讓你嫁他們家去也是好事,不然不知道你要受惡婆婆多少氣!” 原來,自那日亦武得了皇帝賜下的火銃和荷包,并且保證不會因禮親王的事牽連到他,還把他簡拔到了隨扈的豹尾班護衛軍里,算是一飛沖天,亦武的娘親他他拉氏臉上貼金一般,對于居然敢“愛理不理”的李夕月家,自然更加不稀罕,立馬找一批又一批媒人給亦武相親。 李譚氏氣呼呼說:“我那天也是好心提醒她,說‘夕月也就六七年就回來了。’她呢,居然陰陽怪氣說:‘哦喲,我們家亦武高攀不上。’她是什么意思?!” 李夕月悄悄撓撓頭,扶了扶鬢邊的絨花兒,心想:額涅欸,你別瞎cao心了! 李譚氏繼續說著:“哼,了不起什么呀?進了豹尾班,又不是變成了藍翎侍衛!離一步登天還早著呢,不還是包衣人家?” “你少說兩句!”李得文勸。 李譚氏一瞪眼:“我偏要說。他他拉氏這樣也就算了,反正我素來知道她的德行。我氣的是亦武!以前假惺惺每次都說‘我要等夕月的’,現在呢,突然就不說了,上回他相了戶部一個筆帖式家的小姑娘,也是小圓臉,眼睛還沒我們家夕月眼睛大,他就相中了。嗐,男人啊,就是薄幸!” 李夕月摸摸鼻子,又看了看父親,父親也在那兒摸鼻子呢,父女倆可真是像。 他們父女倆倒也都明白:犟著要等李夕月的亦武,突然不犟了——因為憨實人并不是不聰明沒眼色,皇帝賜下小火銃,破格地提拔,分明在說:火銃歸你,李夕月就不歸你了,咱心里有數就行,就別鬧開了。 而青梅竹馬的感情,就是類似于玩伴,親密,但過于熟悉,就不稀罕了,并沒有非彼此不可的那種情感的沖動與激情。 所以,亦武想兩天就想開了。 李夕月見額涅還是在怨天怨地,忙挽住她的胳膊,笑道:“哎呀,額涅,多大的事兒啊!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男人還不多的是!不嫁亦武,我就嫁不出去啦?” “當然不會!你將來要嫁個更好的,氣氣她他他拉氏!” 李得文說:“得嘞!你也別光怪你那手帕交勢利眼,這是戶部的司務給亦武做的大媒,人家也不好意思不答應。” 李夕月跟著點頭:“是啊,戶部的……”覺得不對勁。 她眨巴了兩下眼睛:“戶部的?戶部的人和亦武家挺熟啊,都肯做媒?”倒沒聽說亦武家有人認識戶部的。 “才攀上的交情。”李得文說,“戶部新提升的司務,叫徐鶴章的。” 他心里是有些明白的,但妻子是個大嘴巴,也不大懂朝廷里的彎彎繞,實在不敢跟她細說。 而李夕月一下子明白了。 呵呵,這招釜底抽薪還有誰能想到用啊?! 那家伙真是太蔫兒壞了! 沒奈何,加之聽見亦武有了般配的人也是好事,省了自己的愧疚心。李夕月笑笑,轉臉勸母親:“額涅,叫急等著抱孫子的人家,等我一個七八年還不知道出不出得來的、高墻里頭的宮女,確實挺不靠譜的。我呢,將來也不愁自己嫁不出去,您也不用多擔心我。” 李譚氏就是因為擔心女兒才怨天尤人。現在看女兒在宮里已經成了管事兒的大宮女,穿著打扮都極為登樣兒,面容也越發嬌艷鮮亮,她既覺得滿意,又覺得擔憂——女孩子家花枝般的年齡就這么幾年,再過七八年,要嫁得好只怕得做填房,心里想著就覺得不忍。 她長一口短一口地嘆息,又怕給女兒心里添煩亂,自己又轉圜,顛過來反而勸李夕月:“大妞,你莫擔心,宮女的出身極好找婆家的,額涅努力幫你找個好的。” 李得文打岔說:“行,過幾年再找還來得及,這會子盼著人家等,反而弄得自己提心吊膽的不是?” 李夕月知道這會面的時間有限,抓緊把小包裹先遞過去:“這是我在宮里攢下的一些東西,都是主子賞的,你們替我收好。” 李譚氏說:“好,你放心,你得的賞,我們都放好在家不動它。將來還給你壓箱底做嫁妝。” 李夕月臉微微一紅,不過也不必多說,扭一扭身撒個嬌即可。 接著倒是要和父親仔細交代:“還有呢,皇上這次要安排查抄禮親王的宅邸,估摸著要內務府也出人,估摸著就是要廣儲司和會計司出人,估摸著就是阿瑪您。” 李得文愣了愣,他是有全本西廂記在肚子里的,估猜到皇帝的意思,點點頭卻也有些犯愁:“這種事,我怕會得罪步軍統領衙門。” 李夕月說:“胸中無私天地寬。萬歲爺的意思,就是要多幾個衙門一同去,互相監督,只要不想著憑查抄撈錢,萬事就好辦。具體的,想必內務府大臣也會細說。” 她瞧瞧父親,父親也瞧瞧她,都是聰明人,立刻就明白了。 李得文想:原來是幫皇帝監督步軍統領衙門的。不過那幫大爺不好惹,只怕不僅是伏低做小,還得放出些交際的手段來敷衍他們,才能不把他們的邪火惹自己身上來。 想定了,也點點頭。 禮親王抄家的具體消息,李夕月后來是從昝寧那里知道的。 一切發展得很快,這天晚上,他又以“詢問春汛”的名義,叫了徐鶴章和白其尉到養心殿密談。 李夕月端茶倒水送點心的伺候,然后可以倚在一旁聽。 徐鶴章說:“不出所料,禮邸家資豐厚到令人咋舌。田畝當鋪等不說,僅僅庫房里存的黃金白銀,就夠搬上三天。婦差們清點他的妾室的衣箱妝奩,僭越的東西數不勝數——紫貂的臥兔兒、東珠的手串兒、金黃色的織錦緞做的衣裳……皇上宮里有的,他幾乎都有,皇上宮里沒有的稀罕東西,他府里也不缺。內務府來的幾個人都驚呆了。” 李夕月一聽到“內務府”,眼睛就亮起來,不知道自己的父親在不在其中,是不是也驚呆了。 徐鶴章又道:“其他人還算收斂,唯有禮王那個側福晉吳氏,挺著肚子在地上撒潑打滾,最后撲在最大的一只箱子上,說什么都不讓查她的妝奩,說那都是她帶進王府的嫁妝。” 昝寧冷笑一聲:“她的話說不定也是真的——吳唐用女兒‘嫁妝’的形式來賄賂禮邸,怕不是絕無僅有的。禮親王寵這個側室,估摸著也不是光看臉。” 徐鶴章現在在戶部做司務,對管轄的工作極為嫻熟,點點頭笑道:“僅就其他箱子里抄出來的東西,已經夠問禮親王不臣之心了。講真的,說側福晉是封疆大臣之女,大家都覺得要好好打個折扣——這樣的蠻橫,一點貴家姑娘的儀態都沒有了。不過她肚子里有胎,婦差們也不敢過分,怕弄出一尸兩命,將將地查了幾個箱子,最后她抱住的箱子也就沒再查。皇上請過目,這是搜揀出來的東西的細單目。” 昝寧拿過他遞來的夾片——整整十頁,還僅是個目錄。 他翻看了一會兒,抬眸問:“這么多東西,頗可證明他僭越、不臣、貪賄……他已經此命休矣了吧?” 白其尉說:“恩自上出,皇上要饒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沒必要。不過么,做點猶豫的樣子出來,有好處。” 昝寧一下子就明白了,點點頭說:“行。抄出來的東西,內務府妥實收好了吧?” 白其尉笑道:“收好了,一張張開了明細單子,該留給禮邸的祭田,公中的田契與房契,以及足堪家人居家過日子的銀錢,都單獨開了賬。步軍統領衙門的人是笑著進門,氣呼呼的出門,有兩個悄摸摸往衣袖里塞了金珠的,當場就被內務府的人抓了個現行,特特問納蘭統領:‘這……萬歲爺可說是算監守自盜的,不過您的人,看怎么處合適?’” 李夕月一聽,嗬,這仿佛帶著笑模樣的話語,既厲害又給人留足了面子的話鋒,活脫脫像她阿瑪李得文! 眼睛瞪大了仔細地聽。 白其尉繼續說著:“納蘭統領伸手不打笑臉人,氣哼哼說要殺,大家伙兒一道求情,最后死罪免了,活罪難逃,把偷竊的兩個兵丁扠出去各打了一頓板子,后來所有人都老實了。” 步軍統領衙門的人大概頭一次抄家沒能發財,有氣還說不出。 昝寧也覺得快慰,笑道:“好得很!等內務府拿賬出來,山東的水患,就等著這一筆呢!” 這樣看來,禮親王好歹最后還立了一把功。 昝寧心里還有一件更值得快慰、更值得關注的事,更是特意要當著李夕月的面問:“那么,鶴章和白荼的親事,可說好怎么辦了?” 第150章 李夕月頓時瞪大了眼睛, 豎起耳朵仔細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