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我……”李夕月感覺被耍了,有些無語。 皇帝大概回憶起來了自己早先說的話,喉結那里滾動了一下,但也沒繼續堅持讓她“滾回穎貴人那里去”,而是裝糊涂“嗯”了一聲,表示對李貴這瞎話的應和,然后拔腳就跑。 李夕月看皇帝轉過門墻不見了,心里那個急! 她忍不住埋怨李貴:“李總管,您忘了早上萬歲爺的旨意?” 李貴袖著手,笑嘻嘻說:“萬歲爺忘了就行,我們做奴才的記不記得有什么要緊?” “得虧咱們都是老李家的!” 李貴笑道:“正因為都是老李家的,所以我才提攜你一把。” 李夕月才不要這種提攜呢!跟這位冷臉主子在一起,天天提心吊膽的,說不定哪天又下個“脫了外頭衣衫鉆被窩里去”的狗屁旨意,她可不想伺候他。 李貴見她苦著臉,忍不住又要多啰嗦兩句:“萬歲爺宵旰憂勤,奴才們天天看他疲累煩憂,總得想辦法為他分憂不是?你想想,萬歲爺開心了,不就是天下百姓的福祉?” 李夕月并不認同他的話,至少,逗皇帝開心,不該是她的事。她更不能像那不要臉往起貼的女人一樣,上趕著撲他。 反正她別別扭扭地被李貴勸解了半天,才別別扭扭地回到養心殿宮女住的圍房里。 白荼正在刺繡,見李夕月被李貴帶回來了,不由放下繡花繃子,笑著起身:“萬歲爺開恩,讓夕月回來了?” 李夕月不由嘆了口氣。 白荼罵她:“這樣的好事,嘆什么氣!” 李夕月看她眉毛立起來的樣子,只好扁扁嘴,把一肚子不合時宜吞下去了。 白荼看她還是雙手合十的怪模樣,又忍不住說她:“手怎么這個樣子?” 李夕月說:“對哦,麻煩姑姑幫我從衣箱里拿個鏤花螺鈿匣子。” “拿匣子做什么?” 李夕月努努嘴:“我掌心里有只金蛉子。” “老天!”白荼氣得先拿了手邊量衣的竹尺子,照李夕月的屁股揍了一下,“什么時候了,還想著玩蟲子?!” 李夕月躲了一下,手還沒舍得松開。 倒是李貴上來攔住:“這是萬歲爺要的東西!”對白荼使了個眼色。 白荼自然疑惑,不過李大總管的話不能不聽,放了尺子,上李夕月的箱子里找了個螺鈿匣子,虎著臉上前遞過去。 李夕月忍著屁股疼,小心把金蛉子挪了進去,鏤花的匣子可以透氣,那小蟲大概也感覺安全了,一會兒后就開始“瞿瞿”地亮起了聲兒。 李貴對她說:“你上東暖閣去看看,萬歲爺若不在西邊兒叫起,你把金蛉子給他送過去。” 李夕月不情愿:“這會兒不該我的班兒……” 李貴說:“嗐!剛剛萬歲爺不是說了嗎?叫你找東西盛這蟲兒,這就是圣旨!你找到器物了,難道不該去復旨?” 作者有話要說: 嘖嘖,這一群助攻 第22章 李夕月目瞪口呆,但才挨了打好歹要學乖,只能委委屈屈地捧著那只匣子上暖閣外頭。 白荼見她離開,才悄悄問李貴:“李總管,咋回事啊?” 李貴嘖嘖道:“你沒瞧見剛剛那情形!” 白荼趕緊湊過去問:“快講講,什么情形?” 看她這猴急的樣兒,李貴笑道:“什么情形?你單想想:萬歲爺一年有幾回笑臉?今兒個,聽她手掌心那只蟲子叫,你沒瞧見他老人家湊過去的模樣,還有臉上那表情!” “什么表情?什么表情?”白荼又好奇又急切,“李大叔,你給演一演!” 李貴搖搖頭:“我可演不來……不過,你這徒弟,嘖,你好好栽培!” 他一臉“有戲”的神情,最后還擠擠眼。 卻說李夕月捧著匣子到養心殿正殿里,才得知皇帝繼續在“晚面”(晚膳后召見大臣),西暖閣嚴防死守,誰都不許靠近。 李夕月無聊死了,只能到東暖閣干活兒,順手把金蛉子匣子擱在案幾上。金磚地已經擦得锃亮锃亮的,書架和多寶閣上也一塵不染,皇帝的書桌上攤著書,李夕月瞄了一眼,見是《資治通鑒》,還用朱筆做著記號,她也沒敢輕易收拾。 她繞開地上的規矩草,把高腳花架上霽紅瓶子擦了擦,但對里頭插著的紫紅菊花頗為不滿——不過不敢亂動,只是皺了皺鼻子。 突然,她聽見門簾子的動靜——簾子里裹著木條,揭起來時會稍有響動——敏捷地一回頭,果然是皇帝站在門邊。 李夕月從容給他跪安,但見他守著門站著,心里有些隱憂,情不自禁地左右瞥瞥,想看看哪里還能方便她奪門而逃。 皇帝自然把她的把戲和心思看在眼里,嗤之以鼻:“鬼鬼祟祟的,不像個好人!” 李夕月咽了口唾沫,只好隨他說。 皇帝在案幾上拿起那鏤花螺鈿盒子,聽了聽里頭的蟲鳴,又補了一句:“你別把自己看高了一頭,朕只是為這只草蟲好玩,有點好奇罷了,你該謝謝這蟲子,讓你留了下來。” 李夕月心里說:“好蟲子,謝謝你哈!回頭我就踩扁你!” 皇帝說:“你嘴唇瞎動,又在編排什么話?” 李夕月說:“沒啊,奴才覺得還是該謝謝萬歲爺才對。只是犯嘀咕:怎么能把萬歲爺和蟲子一道說?那不是大不敬嘛?” 皇帝冷哼一聲:“得虧你還知道‘大不敬’!朕看你已經夠‘大不敬’了!” “哪有啊……”這頂大帽子還是叫人心虛的,畢竟,若是放刑部和大理寺去審,“大不敬”可夠死一回的。 幸好皇帝接下來好奇地李夕月問:“這種蟲子吃什么?” “黃豆米兒,新鮮的就行;等黃豆米兒落市了,蒸熟的米飯或蘿卜它也吃。”李夕月被問到懂的地方,不回答都心癢癢,說話幾乎比黃豆米兒滾落的速度還流暢。 “能叫多久?” “一般只能養到深秋,若是下一只雌的進去,能叫很久呢;吃的住的安排妥當,養得好,越冬都沒問題。” 皇帝聽她答這個流流如水,挑挑眉說:“你好懂這些玩意兒啊!” 李夕月皮了臉一笑:“奴才就是個貪玩沒出息的人,懂這個沒什么大不了的,就是自己逗悶子。萬歲爺,金蛉子奴才給你放這兒了,您要有興趣就逗弄著玩兒,奴才每日會給它投食。這會兒不該奴才的班兒,奴才告退了。” “慢著。”皇帝說,說完他先踟躕:昨兒那番不快,他其實也有些尷尬——畢竟一直以來后宮的妃嬪們都是上趕著等他招幸,他從宮里老太監、老嬤嬤那里聽到的也都是皇帝一“幸”,就是后宮女人的大幸運,無人會不要——沒想到真有人不拿他的“招幸”當回事兒;第二,今日是自己先反悔,雖然勉強還維持著面子,但要他首先對一個宮女示好,他也覺得不可思議,可又架不住他偏生對她那各種稀奇古怪的花樣有點興趣,求而不得的感覺最能激起男人的狩獵欲望,他不想這么就放棄了。 李夕月渾身都繃緊了,像一只受驚后弓著脖子、全身毛都豎起來的野貓。 “萬歲爺要喝茶么?奴才這就去倒。”她飛快地說。 皇帝被她這努力要逃開的模樣給激怒了,后槽牙銼了銼,心里倒是和她杠上了。 他冷著臉說:“不用伺候朕喝茶,一會兒招幸嬪妃,你再伺候茶水和梳妝。” 李夕月反而舒了一口氣,輕輕巧巧答應下來,又說:“那,奴才先去茶房看看水。” “不急。”皇帝說。 他指尖在巴掌心里拍了兩下,外頭捧著綠頭牌大盤子的小太監膝行進來。 皇帝問李夕月:“你原來伺候的主子是?” 李夕月滿腦子想著趕緊出去,沒琢磨就說:“禧太嬪。” 皇帝也滿腦子其他事,手指在銀盤子上方滑了一下,嘴里念了個“禧太……”才惱怒地一敲盤子道:“這是朕的祖母輩了!” “啊啊……”李夕月反應過來,急忙改正,“是永和宮的穎貴人。” 皇帝氣呼呼翻起穎貴人的綠頭牌,反過來往銀盤子里一拋:“不要背宮,傳話去讓她人過來吧。” 小太監得令,到后頭燕禧堂傳話去了。 皇帝好整以暇坐著,嘴里說:“伺候主子,首要是忠心耿耿,婉順聽話,不是靠小聰明,你好好學著些!” 這話本沒錯,但略一細嚼就知道里頭不是滋味。 李夕月不敢搭話,心里想哭,臉上只能陪著笑。 沒一會兒,穎貴人就來了,穿著李夕月親手給她改的掐腰袍子,粉擦了三四層的模樣,本來挺白嫩的一張臉反而顯得有些老氣。她喜滋滋地進門請安,看見李夕月還杵在那兒,好奇地看了一眼。 皇帝說:“你這奴才倒還念舊。”又對李夕月:“奉茶來。” 原來是出自故人的舉薦。 穎貴人還真有些感激李夕月,笑道:“嘖嘖,這段日子,奴才看夕月她變得又水靈又機靈。萬歲爺調理出來的人就是不一樣!看來,還是奴才笨拙,不會調理人。” 一會兒,見李夕月端著茶盤過來,先給皇帝手邊放了一杯,又給穎貴人手邊放了一杯。 穎貴人低聲道:“回頭我賞你。” 李夕月收著茶盤,斂衽彎腰,低聲回復:“奴才不敢……” 皇帝見李夕月又是想走的樣子,提高了聲音說:“許你拔腳離開了?一旁站著去!眼睛尖一點,要加熱水別耽誤。” 李夕月雖給他這刻意挑剔弄得一腦門子晦氣,但是想著穎貴人都給召過來了,今晚他肯定不會在嬪妃面前招惹她了,李夕月心情放松下來,規規矩矩站在一旁,看著她舊主子怎么“忠心耿耿”伺候皇帝。 但皇帝其實沒什么話好說,看著穎貴人尚覺得眼生,咳嗽了兩聲,不過問了兩句“小名叫什么?”“什么時候的生日?”……之類不尷不尬的問題。 穎貴人心里則失望,畢竟她曾好好自薦過一番,現在看來是完全被忽略掉了。不過此刻也是機會,絞盡腦汁要給皇帝留下印象。 她想起李夕月被帶走是因為會熬鷹,于是故意嬌滴滴問:“萬歲爺那只海東青后來怎么樣了?” 皇帝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你也懂熬鷹?” 穎貴人笑道:“奴才的父親是武將,有時候閑暇出獵,會帶著鷹去。不過奴才從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只在家里看父親調鷹。” 她小心端詳皇帝神色,開始滔滔地介紹他們家的鷹怎么飛,怎么捉蛇捉老鼠,怎么吃rou,怎么馴服地落在人手臂上。 皇帝聽出了不少破綻,就有些不耐煩,問:“你們家熬鷹,用什么麻球?” 穎貴人完全不懂他在說什么,難堪地笑著說:“麻……麻球啊……是那種、那種馴鷹的器具吧?”求助地看了一眼李夕月。 李夕月再大膽子也不能當著皇帝的面作弊,只能趁皇帝低頭喝茶不注意,做了個“吞東西”的表情。 于是皇帝呷了一口茶抬頭時,穎貴人底氣十足地說:“麻球呢,味道是不錯的,估計芝麻放得足,鷹呢也愛吃。” 皇帝沒憋住,一口茶噴出來,噴了一衣襟。 第23章 李夕月閉了閉眼睛,干咽了口唾沫,想:穎貴人,你腦袋里添補得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