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聽到了吧，我沒瘋，被刺激瘋了的，該是孟秦先。”

    “那您這是，”游仙蓁指了指空中鬼潮，“定期給囚犯放風嗎？”

    酆都冷淡回答：“我只是，需要想一想而已。”

    “亡魂的聲音太多，影響我思考。”

    游仙蓁：“……”

    她心頭一酸。

    別人不知道【地府】的壓力負荷，身為游仙子的家屬，她不會不知道。

    “那如果，你將我回收了，也成功了，是不是就能解開你的疑惑了呢？”游仙蓁垂眸，語出驚人。

    “什么？！”游仙子頭皮發炸。

    游仙女沒說話，關鍵時刻，他從來都是全力支持另一個自己的。

    片刻死寂。

    血絲從黃金色的瞳孔中沁出來，酆都之心盯住她：“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活人走進【地府】，你是在當過家家嗎？！

    游仙蓁無所謂的攤手：“反正，我身上的時間軌跡亂七八糟，也確實不該是此時此刻出現在此地的人。”

    “你也說了，看見我就腦子亂，想不通。”

    “那就不想了，將桌子推翻就行。”

    酆都瞪眼看著她。

    又看了熟悉的毛團子生氣，游仙蓁有些懷念，背過手拉住小仙子的爪子，在他掌心里寫字：

    【待會，我走了之后，你記得趁虛而入，抓住母城之心愣神的空當，侵入他的思維，聽到沒？】

    游仙子眼珠通紅，嘴唇發顫：“什么叫，你走了之后？”

    游仙蓁也沒有回頭：“就是字面意思。”

    游仙子心痛欲裂：“我不是五六歲的小孩子，你覺得，我是聽不出你這話什么意思嗎？”

    游仙蓁沒說話，轉身來給了小哥哥一個擁抱，摟緊他肩膀的一刻，淚水從游仙子眼眶落了下來。

    “我不許！”哥哥咬住嘴唇。

    “你是我meimei！”我好不容易找來的血親。

    “我是兄長，有事應該我先上！”

    游仙蓁吸吸鼻子，“但現在我是jiejie。”

    “放屁！”

    “我說是就是！”

    “你到底想怎樣！有本事之前別告訴我你是仙蓁啊！你既然告訴了我，我讓我怎么可能看著你去送死！”游仙子低吼道，眼淚吧嗒掉。

    游仙蓁沒有松開他，也看不到她什么表情：“你也是我唯一的哥哥。”

    “我所有的三觀，都是哥你教的。”

    “我確實是個時間的錯誤。”

    “對酆都的維護，也是我們游家從生到死的理念。”

    “而且——”她捧住小哥哥的臉，幫他擦眼淚：“如果我長久地待下去，真正的仙蓁怎么辦呢？六歲的我呢？哥哥，你不想想現在還流浪在不知道哪個分區的我嗎？”

    游仙子覺得整顆心都要被撕裂了。

    他想不了那么多，他只想抓住眼下。

    “如果你要去，那我就把我自己的記憶也洗掉！”

    他威脅道。

    游仙蓁瞬間釋然：“那再好不過了，別給時間留下任何把柄。”

    游仙子要被氣到窒息了：“你——”

    酆都之心出聲了：“你真的想好了？”

    細看，他眼眶濕潤，卻依然冷靜理智地說話。

    游仙蓁點頭，拉住游仙女的手。

    “關于大佬你的疑惑，時間和死亡的問題。”

    “其實我也沒解，我是從廢墟城來的——哎對，你可以記一下這個名字，說不準是多維宇宙的連接點呢。”

    “如果您愿意接受我，讓我湮滅在這片時間里，下一條軌跡，也許就會展開。”

    酆都之心沉默片刻，“我這是死亡之路，不是給活人走得。”

    “嗯？您現在又覺得，我是活著的了？”游仙蓁大喇喇地笑了。

    “沒區別啦，我不是真正的活人，也就算不上真實的死亡。”

    “作為您的子民，重歸【地府】懷抱，既能平息您的疑慮，鎮壓鬼潮，又能給自己的未來，開另一個可能性，也不算虧啦。”

    酆都之心見她話語左躲右閃就是不愿意直面真相，心中酸疼，但三百年來城市意志的積威深重，他早不是稚嫩年幼的酆都了。

    “孟秦先怎么辦？”

    “你想過，你進去之后，再也出不來的可能性嗎？”

    “冥國神威如獄，我只是個守門人，你懂嗎？”我管不了里面的亡者國度。

    游仙蓁沒立刻回答，過了會才慢慢說：“其實，沒所謂的。”

    “孟市長，從剝離了孟婆那一刻開始，他的選擇就是很明顯的了。”

    “而我呢？我跳進廢墟城之前，發過宏愿，一切能讓母城更好的，我都愿意做。”

    “現在，我能平息您的‘思考’，那我就愿意。”

    “后果，我自己承擔。”

    酆都之心終于落下了眼淚。

    唯一的一滴眼淚，透明清澈，落進黑湖中，消失不見。

    少年時相遇的一份恩情，終于會葬送在世事變遷中。

    他沒聽到剛才游仙子和游仙蓁的說話嗎？

    未必。

    但他不會反抗。

    他了解自己，游仙蓁身上混亂的時間軌跡，會成為一個疙瘩，他不能深想，一旦深想，三百年的思維都會受到質疑。

    再抬頭，酆都之心已經變成了冷酷無情的閻羅王面貌，瞳孔透出寒意，平靜道：“如你所愿，游老師。”

    游仙蓁清晰的感覺到，內心深處有什么東西，被瞬間割斷了。

    “好的。”她低頭表示敬意。

    “我將帶著另一個自己，帶著我的倒影，虔誠地走進地府。”

    “抹去一切痕跡，給時間留下一個毫無把柄的酆都。”

    第114章 番外 游仙子的成長

    人影終于消失在了黑光深處。

    游仙子膝蓋一軟, 差點癱在地上。

    從沒過的沉重悲傷感，仿佛血親慘死眼前，剛才險些壓垮了他。

    他的meimei, 另一條時間線，栽培了他教他做人做事的游仙蓁，真的走了。

    不會再回來了。

    想到這里，游仙子淚如泉涌, 眼淚落下來，打濕了地面上殘破的書頁, 游仙子將它撿起來, 還帶著沒燒完的煙灰, 他跪倒在地, 哭得直不起腰來。

    他記得仙蓁說的一切。

    也堅定了信念。

    酆都之心就在眼前, 他會勇敢無畏地幫助母城剪掉記憶。

    但是，就一分鐘，讓他先哭一分鐘吧。

    如果一分鐘后，清洗一切，記憶重啟，也許我也會……沒辦法清晰的記得她了。

    酆都之心有些失神。

    黃澄澄的大眼睛視線微微向下, 鬼潮早已合攏，再也看不見剛才走入冥府的二人蹤跡。

    我真的長大了。

    毛團子出神地想著, 這種事出在眼前，我沒有暴躁發脾氣，我竟然能安靜地呆在原地了。

    人類的感情, 真的是很有意思的東西。

    稍微體味一下，便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酆都之心含混地想著，一會想到在宇宙公轉時，遇到的那些城市之心伙伴，一會又想到三百年前，年幼的他，被游仙蓁一手帶著，在熹微的晨光中，磕磕絆絆一點點背誦**宣言。

    時間是一維的，一去不回頭。

    再回不去了。

    游仙子伸手接住他的淚水。

    原來城市意志的淚水，和人類沒有區別。

    他張開天賦網，千萬條淡藍色的記憶，爬上了酆都之心的絨毛。

    仿佛整整一座海洋的記憶，決了堤，俯沖而下，游仙子瞬間臉色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