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習(xí)習(xí)晚風(fēng)是種難得的情調(diào)，來自大自然精心的饋贈。牽手漫步在多瑙河邊，風(fēng)吹起圍巾上柔軟的流蘇，像精靈在與夜色共舞。

    “你說明天薛眠會去現(xiàn)場嗎……”鄭鶴沅打了個哈欠，略帶困意道。

    剛剛餐桌上大家已經(jīng)說了不少，鄭鶴沅尤為積極，對自己的事都沒這么上心過。但也正因不是自己的事，有些主意還是得要當(dāng)事人自己去拿，畢竟牛不喝水強(qiáng)按頭，強(qiáng)扭的瓜它真不甜。

    “先不說這些了，”秦笛摸摸他腦袋：“禮金的事交給你，我不過問，明天注意別忘酒店就行。”

    “別，我又不知道你跟新人兩口子關(guān)系好到什么程度，拿多拿少的你給個分寸吧。”鋪天蓋地的瞌睡蟲直往眉眼中間沖，鄭鶴沅越說越困，干脆趴到秦笛身后，要他背著才肯走了。

    秦老板便予取予求的蹲下身，腰一弓，還真把人穩(wěn)穩(wěn)背上了。

    “誒，”一爬上背人就有勁，腰不酸了腿不痛了，連瞌睡都不打了。鄭鶴沅睜著眼睛左看右看，隨口道：“為什么婚禮地點(diǎn)要選在奧地利啊，你知道內(nèi)情嗎？”

    秦笛想了想：“可能風(fēng)景好吧。”

    “……是嗎？”鄭鶴沅不大認(rèn)可的撓撓頭：“可風(fēng)景比這里漂亮的地方有很多啊，而且明天辦婚禮的那個小鎮(zhèn)交通特別不方便，汽車轉(zhuǎn)火車、火車轉(zhuǎn)火車、火車再轉(zhuǎn)輪渡……我怕我會吐。”

    “沒事，”秦笛不出聲的笑笑，掌心扣著的兩條小腿在手心里捏了捏：“吐了有我。”

    婚禮場地定在上奧地利州一個很漂亮的桃源小鎮(zhèn)，名叫哈爾施塔特，據(jù)說是聞名遐邇的鹽礦之城。然而鄭鶴沅沒聽過，所以他就不承認(rèn)人家有名，連帶著也一起不承認(rèn)選址此處辦婚禮的新人有眼光。

    有什么眼光啊，過去一趟麻煩死了。

    清早從酒店出發(fā)的時候特地留意了，今天天氣格外的好，雖然據(jù)稱這里一年四季日日如春，但這么空氣清新、陽光溫和、溫度又適宜的好天氣，總是會給原本就不錯的心情再加上幾分。

    鹽礦城小鎮(zhèn)人口不多，常住的不過千余人，也正得益于人煙有限，如詩如畫的好風(fēng)景才能被一直保存延續(xù)至今。遠(yuǎn)處阿爾卑斯山青峰掩映，一汪綠寶石一樣的翡翠湖波光粼粼，神秘的歐式木構(gòu)建筑拼成了這座臨湖小鎮(zhèn)的全景，地標(biāo)物大教堂高聳著矗立在薄薄的晨霧中，更添幾分飄渺仙境感。

    鄭鶴沅挽著秦笛走在小鎮(zhèn)的石子路上，明明眼睛在看風(fēng)景，耳朵卻一直提溜著。只要秦笛手機(jī)一響，他立馬擠過去搶著看，一旦發(fā)現(xiàn)不是他要等的電話，就又興致缺缺的再轉(zhuǎn)回去。

    “打個賭吧，這樣干等太煎熬了。”鄭鶴沅忍不住嘆氣，委屈巴巴的提議道：“賭一百塊，我押他三點(diǎn)之前肯定打電話來。”

    下午的婚禮是四點(diǎn)舉行，三點(diǎn)算是底線時間。秦笛開始沒作聲，他今天已經(jīng)接了不下十通電話，唯獨(dú)沒有薛眠的，不禁讓人浮想、猜想這位史詩級忍者的耐力極限究竟在哪里。

    秦笛沉默著揉了揉鼻梁，片晌，道：“兩點(diǎn)半。如果那時他還不打來……”

    *2*

    維也納市中心有座年代久遠(yuǎn)的雕塑噴泉廣場，和許多其它歐洲城市一樣，這是這里的地標(biāo)之一，常年游客絡(luò)繹不絕。

    噴泉廣場上飛落著不少等待游客喂食的鴿子，芝麻一樣散在圓弧形的池子四周。薛眠坐在池沿上，手里捧著一把面包屑。他剛剛已經(jīng)投喂過一次，發(fā)現(xiàn)有兩只鴿子特別聰明，還沒等你撒開手就先落到你肩膀上，提前踩點(diǎn)布線，就等蓄勢待發(fā)。

    所以一般這種鴿子會比其它同伴肥，畢竟腦子好使，餓不著。

    薛眠坐著看了它們好一會兒，確認(rèn)上一把口糧已經(jīng)被集團(tuán)軍消化殆盡。手心里的面包屑碎渣渣的，捏著觸感不怎么舒服，他沒留戀這好幾歐元才一小包的點(diǎn)心，張開手，劃著圈撒向空中，引來幾十只捕食者的第二輪爭搶。

    一個滿頭金色卷發(fā)的小姑娘被這位東方面孔的游客吸引了，她乖巧的走到池沿邊，抽出花籃里一枝葉子上還沾著露水的玫瑰花，用略帶稚氣的英文甜甜道：“您要買一枝嗎，先生？”

    十歲左右的一個小女孩，小臂上挽著一只編織籃，里面整整齊齊的鋪了幾十枝兩間色的玫瑰花，左邊的殷紅，右邊的淡黃。

    薛眠對小姑娘的出現(xiàn)不意外，之前他來歐洲進(jìn)修過一年，景點(diǎn)邊見過不少這樣賣花的小朋友。但他不需要鮮花，便從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幣遞過去，聲音溫和，對女孩道：“抱歉，這花很漂亮，不過我不太需要它。剛剛聞了你的花，很香，這個就算作報償吧。謝謝你。”

    女孩第一次遇到付錢卻不要花的，她有些理解不了對方的這種怪異舉動，用奇怪的小眼神小心瞄了瞄對方。

    然后她猶豫了一會兒，才將手伸過去接下錢幣，把剛才那朵花插/回了籃子里。

    然而接下來的一幕卻令薛眠沒有想到——只見女孩從花束中抽出一枝花骨朵稍小些的，神情認(rèn)真的遞過去，對薛眠道：“聞花不需要付錢，這枝賣給您，它會便宜一點(diǎn)點(diǎn)。先生，花是幸福，您不該付了錢但拒絕帶走您的幸福，這是錯誤的。”

    好……特別的說法。

    薛眠承認(rèn)他被這小姑娘的話驚到了，手接過花，遞到鼻間嗅了嗅，問：“為什么你說花是幸福？”

    “因為……”小女孩歪了歪腦袋，似在認(rèn)真思考。一雙淺藍(lán)色的眼睛尤其漂亮，在眼眶中撲閃著轉(zhuǎn)圈圈。

    然后她找到了認(rèn)為對的答案，自信滿滿的回答道：“每當(dāng)我的奶奶在花園里給我們做午餐，我的爺爺就會摘一朵鮮花送給她，并親吻她，這個時候奶奶就會說‘親愛的，我覺得自己特別幸福’。還有學(xué)校的老師，我們在她的生日會上送給她一頂很漂亮的花冠，老師看上去激動極了，她非常開心的摟住我們每一個人，告訴我們她愛大家，她覺得自己非常非常幸福。”

    說到這里小姑娘停了停，她仰頭去看面前這位奇怪的男士，指指他手中的玫瑰花，問：“所以您不覺得幸福嗎？當(dāng)您拿著這枝花的時候。可是所有買我花的女士和先生，他們都說謝謝我，說很幸福呀。”

    怎么會不幸福呢。

    面對這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任何一個人都不會拒絕去接受這些美好的點(diǎn)滴。但“幸福”二字承載的定義過于沉重，在十歲小姑娘的眼里，一朵花就可以是幸福。然而成年人的世界卻要比這復(fù)雜得多，人們活得越復(fù)雜，追求的東西越多，離幸福反而越來越遠(yuǎn)。

    短暫開了個小差，薛眠抬表去看時間，突然眉頭一緊，驚覺指針走動的速度怎么比他想象的快了這么多。薛眠有點(diǎn)懵，維持著上抬胳膊的姿勢，一時忘了要放下。賣花小姑娘覺得奇怪，靠過去問：“先生您在等人嗎，她是不是遲到了？”

    薛眠搖頭。

    想了想，他問女孩：“你知道怎么去哈爾施塔特嗎？”

    “您要去哈爾施塔特？”女孩臉上露出一道明顯的驚喜之色，很夸張的“哇——”了一聲：“讓我猜猜看，您是要去那里求婚對嗎？”

    “……”薛眠不禁一愣：“為什么會這么說？”

    “啊，原來先生您不知道哈鎮(zhèn)的傳說啊……”小姑娘放下花籃坐到薛眠旁邊，有模有樣的給他科普道：“傳說哈鎮(zhèn)是天堂里落下的一滴水，后來水變成了綠色的湖泊，湖泊旁就長出了一座美麗的村莊——這是我爺爺告訴我的，一定沒錯。哈爾施塔特是這個世界上最美麗的地方，如果你喜歡一個人，就一定要帶她去哈鎮(zhèn)，分享你的快樂。如果你討厭一個人，你也一定要帶她去哈鎮(zhèn)——因為當(dāng)你和討厭的她一起看到那么美麗的地方時，你們就會互相愛上對方了。”

    原……原來如此。

    薛眠靜靜的聽著。他一只手揣在外衣口袋里，指尖觸到一張紙卡，下意識輕輕摩挲了起來。那紙卡藍(lán)灰色，上面鎏金的字跡清楚明晰，早在第一次讀到的時候就烙印般的一字一字都刻進(jìn)了腦海里。

    請柬

    敬邀各位親友撥冗，于3月7日參加蔽府小輩婚禮。婚禮定于下午4點(diǎn)06分正式開始，地點(diǎn)奧地利哈爾施塔特小鎮(zhèn)。結(jié)秦晉之好，許琴瑟和鳴，在此祝福新人百年好合，敬備喜宴，恭請見證。

    琴瑟和鳴，百年好合。

    這八個字平常看去寓意有多祝福滿滿，現(xiàn)下就有多割血刺骨。

    “先生，您還要去哈鎮(zhèn)嗎？”小姑娘伸手搖搖隔壁人的胳膊：“去那里需要不少時間的，如果您不快一點(diǎn)，今天就見不到想見的人了喔。”

    一語驚醒夢中人。

    薛眠頓時清醒，一個大跨步跳下池沿，背上包就要走，卻在轉(zhuǎn)身的時候被小姑娘拉住。女孩眼睛里亮晶晶的，用甜甜的聲音問：“您是要帶您討厭的人去哈鎮(zhèn)嗎？如果你們是第一次去，如果還會在路上吵架，您要學(xué)會不說話，再把她帶過去。先生，當(dāng)您看到像天堂一樣的哈爾施塔特湖的時候，您一定會愛上她的。”

    “不，”薛眠抬手揉了揉女孩金黃色的卷發(fā)，輕聲道：“我一直都愛他。”

    *3*

    哈爾施塔特位于上奧地利州，從維也納到小鎮(zhèn)距離不近，中間得轉(zhuǎn)兩次火車加一次輪渡，時長將近5小時。如果單純只是為了求速度的趕路，其實挺折磨人的。

    小鎮(zhèn)原住民不多，村莊里只有一家能接辦婚禮的酒店。鄭鶴沅對著鏡子捯飭衣冠，確認(rèn)滿意，轉(zhuǎn)身問：“還沒打電話來？”

    秦笛摸出手機(jī)按亮屏幕，快兩點(diǎn)半了，未讀區(qū)一片干干凈凈，不見半通來電。

    “到約好的時間了，你說怎么辦啊？”鄭鶴沅有些擔(dān)心。

    “小沅，”秦笛難掩失落惋惜，低頭看了看手機(jī)，心里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我沒想到最后會是這樣。”

    有些事如果單靠旁人擺渡，那也只能渡到這里了。緣分也好，造化也好，最后都得是自己去求。若是連局中人自己都選擇了放棄，外人再不甘又能如何。

    “走吧，去會場。”秦笛收起手機(jī)，攬著鄭鶴沅往外走去。

    好天氣一路維持到下午都不見有變，碧藍(lán)的天空上流云如梭，遠(yuǎn)處的阿爾卑斯山青籠連綿。小鎮(zhèn)依山傍水風(fēng)景如畫，澄澈的碧湖從山腳下一路綿延流淌而來，將這小小的村落捧在手心。

    鄭鶴沅午飯沒怎么吃，準(zhǔn)備去休息室找點(diǎn)食物。雖然婚禮還有一個小時就開始了，但離晚宴尚早，總得墊巴一點(diǎn)。

    鄭主播剛把一口面包塞進(jìn)嘴里，耳朵一抖，聽見秦笛的手機(jī)在響。

    “快快快，”鄭鶴沅激動的大喊了一聲：“你快看看是不是他！”

    秦笛反應(yīng)不如他快，從口袋掏出手機(jī)，余光剛掃過屏幕，他也出乎意料的愣了一下——真的是薛眠。

    “你到了？”連寒暄都不要了，秦笛開口第一聲就是這句。

    單從舒適度上來說，國外大部分鐵路火車都遠(yuǎn)不如中國的高鐵靠譜。從維也納一路轉(zhuǎn)車、等車，近五個小時的鐵皮廂之旅實在談不上享受。抵達(dá)最后一站下車，輪渡去往哈爾施塔特的碼頭就在出站口。

    “不不不，這位先生你不可以這樣。這些船是有班次的，一定要到時間才能啟錨。”輪渡售票窗口排著一條老長的隊伍，一個一臉福相的外國大媽cao著一口不知道哪邊腔調(diào)的英語，對一個滿臉急色的年輕東方面孔男人如是說道。

    “對不起，對不起我知道這樣是不對的，可是我趕時間，我真的趕時間！你們可以幫幫我嗎，如果大家都愿意提早發(fā)船，是不是可以馬上啟錨？”年輕男人臉上的神色已經(jīng)不是急切這么簡單了，他額頭上全是細(xì)密的汗珠，好像剛經(jīng)歷過一場長跑比賽，氣還沒喘勻就想往船上跑，被一群游客給仗義攔下——小伙子居然敢插隊！

    “喂，你們——提前開船也不是不可以。”售票處的工作人員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太太，瞧熱鬧似的把票臺玻璃窗那么一拉，伸著個頭就出來喊：“你們點(diǎn)點(diǎn)人數(shù)，買好票的愿意走的，現(xiàn)在就上船，我讓船長做準(zhǔn)備。”

    哈鎮(zhèn)盛名在外，往這兒奔的基本都是外地來的游客，本來礙于發(fā)船制度的關(guān)系，大家都沒想過要提前。但現(xiàn)在既然工作人員都開口了，當(dāng)然是能早一分就早一分鐘。

    一艘船的容客量有限，排隊的游客們自覺匹配完畢，該上船的上船，該排隊的繼續(xù)排隊。先前那個外國大媽位置靠前，她提上包正準(zhǔn)備登船，回頭見本來排在自己后面的那個東方小伙突然不見了，心生納悶，左右一找，在甲板口看見了人。

    “嘿，你怎么了？”大媽走過去一瞧，小伙子臉色不大好，額頭冷汗涔涔的，瞳孔收縮面色發(fā)白，連嘴唇也在打哆嗦。

    怕坐船的恐懼不是一兩天就能克服的，薛眠抬起胳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對遞來善意的大媽致謝道：“謝謝，沒事，我……只是有一點(diǎn)怕船。”

    “哦，哦可憐的孩子，你不用怕，從這里到對岸碼頭只需要十五分鐘，我們很快就能上岸的。”大媽主動上前扶住小伙，能感覺到對方托在自己手心里的胳膊正在發(fā)抖。大媽同情的搖了搖頭，加快腳步把人攙進(jìn)船艙。

    船艙是半封閉的包廂，雖然水面仍有起伏感，但人只要坐定了感覺會好一些。大媽把人扶到座位上，跟薛眠旁座的人換了位置，想著十五分鐘的船程就照顧一點(diǎn)吧，便開口問：“孩子，你去哈鎮(zhèn)是旅游的嗎？看著也不像啊，趕路這么急。”

    “我……”薛眠打了個磕巴，一時不知道該怎么說。

    “你是亞洲人吧？那一定是來旅游度假的了。”大媽挺健談，不過主要也是想通過說話分散些注意力，好讓小伙兒別那么害怕。

    “不，不是旅游。”薛眠有些悵然的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心。

    不久前五個小時的趕路車程讓他疲于奔命般穿梭在本該盡情欣賞的美景中，而這一路上他發(fā)現(xiàn)自己慢慢的慢慢的，腦子里仿佛被什么東西過濾打撈干凈了一樣，最終只剩下一個清晰的念頭。

    原來有些答案早就填好了，只是你一直選擇視而不見。

    “不是旅游，那就是來找人了？”大媽用看透一切的眼神笑瞇瞇的盯著他。

    薛眠垂著頭搓了搓手指，小小的動作透露出內(nèi)心的緊張與害怕，卻不是怕身下這條船，而是他即將要面臨的未知的一切。

    “您知道怎么挽回一個人嗎？”薛眠突然問。

    “誰？”大媽饒有興致的接過話：“你想挽回的人對你很重要嗎？”

    “……嗯。”薛眠點(diǎn)點(diǎn)頭：“很重要。重要到我想挽回他，卻連一個電話都不敢打給他。我怕自己不敢在電話里跟他開口說話，更怕他其實已經(jīng)不需要我的電話了……他要結(jié)婚了，還有不到十分鐘。可他曾給過我時間去爭取，我卻直到現(xiàn)在才有勇氣認(rèn)清楚自己其實想爭取他……我很懦弱吧，對不對。”

    “但你沒有一直懦弱呀孩子，你正在變得勇敢。”說著大媽發(fā)自肺腑的嘆了一聲，以一個過來人的語氣道：“她要結(jié)婚了，如果她的丈夫愛她，她也愛她的丈夫，那么你就會很可憐了。不過人生就是這樣，上帝只給了每個人一次生命，既然你還愛她，至少應(yīng)該在她正式成為別人的妻子前告訴她，讓她知道，僅僅知道就夠了。然后你就像個真正的勇士一樣，給她祝福，祝福她和她的丈夫生活得幸福，然后離開這片戰(zhàn)場，去下一個需要你戰(zhàn)斗的地方——勇士從來不畏懼一次的失敗，孩子，你會有好運(yùn)氣的。”

    ……還會有好運(yùn)氣嗎？

    下午的小鎮(zhèn)游客量激增，穿街弄巷間全是來觀光的旅人。薛眠一下船就拔腿狂奔，一個多小時前他給秦笛打過一通電話，詢問婚禮酒店的確切地址。他感激對方?jīng)]有責(zé)怪自己在此之前所有的言不由衷，到此時此刻還愿意真誠以助。

    時間滴答滴答往前走著，世外桃源般的異國小鎮(zhèn)上，有個身影穿梭于熙來攘往的街道人流中。他大步奔跑，似在不停的尋找，好像生命里從沒有過這樣慌不擇路疲于奔命的時候，可也好像從沒有過一天如今天般清醒。

    他在追趕他的光。

    *4*

    當(dāng)薛眠氣喘吁吁趕到酒店的時候，工作人員正在花園的草坪外收拾布景的搭臺和觀禮賓客們留下的垃圾。

    婚禮結(jié)束了。

    薛眠捂著心口大口喘氣，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正收拾忙碌的工人們。一場婚禮該有的布景配置都在他面前堆放著，他沒有幻視，看到的每一樣都是真的。

    婚禮結(jié)束了。

    禮花的痕跡，蛋糕的痕跡，氣球的痕跡，甚至空氣里還有淡淡的香檳味道。

    一切都結(jié)束了。

    他失去了他的光，甚至沒來得及看最后一眼。

    胸腔里心臟有力的跳動著，它剛經(jīng)歷過一場不計體能也不計后果的竭力奔跑，暫時平靜不下來。可一雙腿卻再沒有多余一分的力氣，薛眠兩只膝蓋一顫，不受控的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

    秦笛聞訊趕到的時候天空正打過一道悶雷，轟隆一聲巨響，像是要下雨的征兆。他遠(yuǎn)遠(yuǎn)看見外場的草坪上跪著一個人，像是因為脫力而摔倒。秦笛快步跑過去，伸手將人扶起來，關(guān)切問：“你跑過來的？”

    薛眠一把扣住來人胳膊，他雙目像被燒紅了一樣，眼眶里蓄著一潭霧蒙蒙的水汽，明明看上去該是脆弱的，可眼神卻頑固的牢牢盯住了秦笛，啞著聲音問：“……他呢……他呢？”

    這樣一個狀態(tài)的薛眠秦笛沒有料到。他把人扶穩(wěn)帶到一邊，各自留出幾秒的喘息，道：“婚禮剛舉行完畢，晚宴還有一小時。我很高興你最后還是來了，但很遺憾……薛眠，你來得太遲了。”

    “不是的……他呢……我問你他呢？！”

    像喪失了正常的溝通能力，薛眠完全只按自己的來，不斷重復(fù)著同樣的問題。他身體哆嗦得像發(fā)抖一樣，聲音破碎不堪，隱隱帶著憤怒的哭腔。

    “你先告訴我，你今天為什么來這里。”秦笛注視著他，問。

    薛眠只是看著他不停搖頭，突然手上發(fā)力，一把推開了秦笛，聲嘶力竭的吼了一聲：“費(fèi)南渡呢！”

    背后突然響起一個聲音——

    “薛眠。”

    薛眠一怔，猛地回頭，幾步外的草坪上一身潔白婚紗的葉清璇面帶微笑的站在那兒，并在喊完這一聲后向他一步步走來。

    薛眠幾乎是跌跌撞撞的沖上去的，在葉清璇走到他面前之前一把抓住對方的胳膊，不顧形象也沒有形象的嘶吼著：“他人呢？費(fèi)南渡……你把他給我，還給我行嗎？”

    “薛眠，是你不要他的，怎么成了我還給你？”葉清璇平靜的反問。

    “是我錯了……我錯了，你把他給我……你要我拿什么換都行，求你把他還給我，還給我好嗎？”兩束guntang的液體從眼眶里連成串的流出來，順著面頰流進(jìn)了頸窩。

    “你要我把他還給你，可他對你來說算什么呢？”葉清璇任由對方死死扣著自己，輕聲笑了一下，道：“你們早就結(jié)束了，而他好幾次想和你重新開始，是你把他推開的。你把自己裹起來不理他，像個鴕鳥一樣的避人避事，現(xiàn)在換我想跟他過日子，你卻又后悔了？薛眠，哪有這樣的道理。”

    腦子里混沌無狀像一團(tuán)麻線，理不出一絲頭緒，只剩幾縷零星的理智強(qiáng)撐著對話。薛眠不停地喘著粗氣，他感覺心臟快要跳不動了，每一根神經(jīng)都像被拉扯著，無名的疼痛鉆心入肺。他搖頭拒絕對方的說辭，怎樣都不肯承認(rèn)，只不停地追問：“你想要什么？你要什么都可以的，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他……可以嗎？你可以把他還給我嗎？”

    葉清璇冷笑了一聲。

    她抬起眼簾，問：“那我問你，我說我愛南渡，你呢？你愛嗎，有多愛，能超過我嗎？”

    薛眠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渾身從內(nèi)到外的精疲力盡，耳邊鼓噪的微風(fēng)聲、鳥鳴聲、說話聲……統(tǒng)統(tǒng)成了難耐的折磨。

    是不是只要自己回答了，葉清璇就會把他還回來？

    好。

    薛眠定定的看著她，眼角暈出一道血紅的顏色，一字一頓，無比清晰的道：“愛，比愛我自己還愛他。”

    “啪”、“啪”兩聲鼓掌。

    一道高挺的人影從余光某個方向走過來，薛眠沒反應(yīng)到這兒，只是感覺有人走過來了。他一驚，更一喜，滿懷希望的轉(zhuǎn)過頭去——一個身著新郎禮服的男人。

    陌生男人。

    葉清璇看了看薛眠，突然噗嗤一笑，走過去挽住那個男人的胳膊，又帶他走過來站到薛眠跟前，溫聲道：“薛眠，鄭重向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的先生寧霖。今天是我們結(jié)婚的日子，歡迎你的到來。”

    薛眠錯愕的睜大了雙眼：“……”

    *5*

    在碧波蕩漾的哈爾施塔特湖邊有一片天然的觀景臺，木構(gòu)的走廊傍水而建。這里常年游客如織，翡翠湖最佳觀賞位置非此莫屬。

    薛眠沿著湖堤大步奔跑，目光穿梭于蕓蕓游人中，視線的落腳點(diǎn)卻始終找不到。

    但他不急，因為他不怕了。

    他的光就在眾生中等他。

    在第不知道多少個回眸后，薛眠停下了奔跑的腳步——湖邊一排木色的欄桿前，一個背向這邊的身影進(jìn)入了他的視線。

    薛眠一小步、一小步，輕輕挪動著步伐，像怕把人嚇跑。可后來又突然變成一大步、一大步快跑往前，像怕自己慢了會追不上。

    也許是心靈感應(yīng)，費(fèi)南渡轉(zhuǎn)過了身。

    他逆著光，站在一片金色的夕陽下，眉宇如初，一如當(dāng)年。

    薛眠走到了他面前。

    “葉小姐沒有要和你結(jié)婚。”薛眠說。

    費(fèi)南渡答：“嗯。”

    “今天的婚禮本來就是她和寧先生的，跟你沒有一點(diǎn)關(guān)系。”薛眠說。

    費(fèi)南渡答：“嗯。”

    “其實我從一開始就想把你從她那里搶過來的，但是我不敢。”薛眠說。

    費(fèi)南渡答：“嗯。”

    “我對你說過很多謊，我……我其實挺能撒謊的。”眼眶突然熱了一下。薛眠說。

    費(fèi)南渡看著他：“嗯。”

    “你胸口上有傷疤，可我之前不知道。”薛眠吸了下鼻子，說。

    費(fèi)南渡看著他：“嗯。”

    “傷是因為戒癮的時候太難受了……你自己劃的。”一顆眼淚滴落在衣襟上。薛眠說。

    費(fèi)南渡朝前走過去一小步，看著他：“不疼了。”

    然后眼淚就一顆接一顆，真的像斷了線的珍珠串。薛眠低著頭，忽然輕輕笑了一下。

    有溫?zé)岬呐鳑_淌過心田，貧瘠的土地上皸裂了十年的溝壑，在這一笑間都潤妥帖了。

    口袋里的東西攥在手心里，薛眠抽手將它們拿出來。他上前一步，嫌不夠，太遠(yuǎn)了，就又上前一步，還不夠，再過去一步。

    他們終于站到了離彼此最近的地方。

    薛眠把手伸過去，手心朝上，慢慢打開五指，一對飛鳥造型的銀戒指躺到了費(fèi)南渡眼前。

    “眼睛有后遺癥也沒關(guān)系，我陪你去治……你不喜歡魔方，我把小覓的那個收起來了，以后都不讓你看到……你喜歡健身嗎？我喜歡長跑，我可以帶你一起……”

    “小眠，”費(fèi)南渡溫聲打斷了他，眼角帶著一縷淡淡的笑，問：“你到底想說什么？”

    薛眠哭得眼睛都花了，他抬手抹了一把好像根本流不完的淚，掌心里的戒指再舉高兩分，淚眼朦朧的看著面前的人，無比誠懇的斬釘截鐵道：“我想嫁給你。你要娶我嗎？”

    夕陽金色的余暉將萬物的倒影拉得好長好長，觀景臺上不斷有游客來來往往。有人看到這邊的好風(fēng)景，悄悄拿手機(jī)出來拍照，臉上都漾著羨慕與祝福的笑。

    一只手伸過來，托住了薛眠捧著戒指的掌心。費(fèi)南渡抬手擦掉他臉上的眼淚，微笑著答道：“好啊。”

    《完》

    ※※※※※※※※※※※※※※※※※※※※

    致我，致你：

    走走停停，起起落落，分分合合，終于到了說再見的這一天。

    完結(jié)前還一直在琢磨到大結(jié)局的時候得寫篇什么樣浩浩蕩蕩的萬字抒情文，才能把自己的心情都描繪到位。可真到了這一刻才發(fā)現(xiàn)其實能說的不用洋洋灑灑，“不悔”“感恩”四字足矣。

    不悔在這一本書上花了整整14個月的時間。不悔在這漫長的一年半里吃過的苦和挨受的辛苦。都值。

    它可以只是一本在圈子里連小眾都談不上的冷文，但它骨子里淌的都是我的熱血。就夠。

    感恩文中每一個被塑造的人物，都有不能盡善盡美之處，但謝謝你們愿意出現(xiàn)在我的筆下，陪我說完一個故事。成全。

    感恩一路以來收藏、閱讀、留言、投雷、陪伴的你們，多謝你們的支持。有時看看留言板，哪怕只有一條討論，也夠我撐下去的。知足。

    最后感恩一下自己吧，還有家人給予的理解，盡在不言中。

    番外會根據(jù)時間安排放出，后面可以留意，文中一些未解的小謎題也會在番外中一一解答。

    創(chuàng)作本不止，江湖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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