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北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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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笛從煙盒里抽出一支煙,正要點火,意識到對面還坐著個孩子,便收了煙起身道:“我朋友快到了,今天就先聊到這里吧。最近我都在云州,你要是想見面,提前打我電話。” 秦笛走了,薛眠卻像個考拉一樣一動不動,呆呆的定在座位上。桌旁形形色色人來人往,餐廳里煙火熱鬧,不斷有人走也不斷有人來,喧鬧聲把整個大廳塞得滿滿當當,薛眠卻覺得自己什么都聽不到,四周靜地只剩他一個人。 “爸爸?”薛小覓扯了一下爸爸的袖子。 薛眠回神,嗯了一聲:“怎么了小覓?” “爸爸,你……”薛小覓欲言又止。他表情有些怯生生,眼里含著滿滿的困惑與擔心,小聲道:“爸爸,你是不是哭了?” 薛眠驀的一愣。 抬手抹了把眼睛——指縫一片濕涼。 過后的幾天薛眠在非凡朝九晚五,手上事情不多也不少,剛好夠把一天的時間填滿。期間倒是崔紹群洞察細微,覺出這位老兄情緒不對,便找了個沒人的地方把人叫過去,開門見山就是一句——“你是不是失戀了?” 薛眠被這把單刀捅得心里生煩,難得懟了一句回去:“放心,你離婚我都不會失戀。” 崔紹群活生生被氣笑了,一拳捶過去:“發什么神經,好端端的吃錯藥了?” “有事說事,沒事我下班了。”薛眠拉開抽屜收拾筆記本,周身氣壓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迅速下墜。崔紹群不瞎,他也沒真無聊到沒事過來找懟,點了根煙,吊兒郎當的念道:“把脾氣改改吧,這么下去真說不好哪天才能脫單,擱誰誰受得了啊。” “看來你是真沒事。”薛眠冷颼颼的掃他一眼:“讓讓,下班了。” “我說你怎么這么犟呢!”崔紹群狠狠嘆一口氣,從西裝袋里抽出張東西,灰藍色的卡片做得精致,像是某種晚會的請柬。 崔紹群把東西拍到薛眠胸口,齜牙咧嘴的覷他一眼,恨恨道:“我要是你我就不端著了,都什么時候了還把自己武裝得跟個木乃伊似的油鹽不進,你丫又不是屬烏龜的……咳,那個,誰,費南渡要結婚了。哥好歹也在云州混,他姓費的倒沒把我落下,這是婚禮請柬,我再附贈你一張機票——婚禮地點定在奧地利,五天后舉行,你要是還拎不清,這幾天就關家里好好想一想。假我給你批了,但過了這個村,以后不管你選哪條路,工作歸工作,可別再把那些不良情緒給我帶到公司來,不然揍你丫的,信不?” 視線不自覺落到胸口的卡片上。 薛眠腦子里有些亂,一時沒消化得了剛剛老崔的話——他知道自己跟費南渡的事早晚瞞不過身邊這些朋友,但自己是什么時候露的馬腳讓崔紹群一猜一個準,好像未卜先知一樣把什么都洞悉了,他是真的一點都沒察覺到。 “拿著吧。” 崔紹群一臉的恨鐵不成鋼,胡亂把請柬塞進薛眠手里,末了想想,又搖頭一聲嘆,張開雙臂,大喇喇把人往懷里一摟,還在對方背上追加了兩下重力拍打,話卻是說得真心實意:“反正不管你最后選什么,記住,還有我挺著。嘖,其實吧……唉,我也沒別的什么好擔心的,就是怕你選錯了后悔,不選更后悔。機票買的最好的艙位,簽證也找人辦好了,萬事俱備,只欠你自己那一股東風——加油兄弟,別辜負了自己。” 一張guntangguntang的婚禮請柬,灰藍色的紙卡,印著鎏金的囍字。 這是別人的喜事。 拿在自己手里卻像一張帶血的審判書,終結了薛眠最后的幻想。 以為所有故事都只是一場夢的幻想。 秦笛聽到鈴聲打開門,外面站著一個他等了有幾天的人。他退開一步讓出過道,微笑著點了下頭,示意請進。 來人特意挑的下午時間登門,這會兒餐廳里沒有食客,服務員也都在二樓休息。一樓大堂干凈明亮,外頭河岸邊有一條風光帶,餐廳外廊正對著小橋流水,在廊下支兩張椅子擺一方茶臺,就成了聊天的一處好地方。 “一開始我以為你不會來,”秦笛一邊沏茶一邊微笑道:“但后來一想,又覺得你一定會來。” 薛眠靠在墊了羊毛墊的藤椅上,望著眼前潺潺的流水微微出神,過了片晌,才淡淡道:“我也以為自己不會來。” 秦笛泡好茶,將點心撥了幾片放到小碟子上遞過去,道:“既然來了,有什么話就一起好好聊聊吧。” 其實來之前薛眠一個人想了很久,他想自己今天來見秦笛是為的什么,想他見了之后又預備要知道些什么,以及為什么要主動去探究那些從前本不知道、現在也不一定非要知道的事……諸如此類,想了很多。這些問題就像一團蒙在眼前的迷霧,擋住了視線也擋住了去路。他知道每個問題的背后都有一扇門,通往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這種未知讓他心慌,空落落的充盈著無望與迷茫。 “婚禮在后天。”薛眠抽出一根煙,咬在齒間低頭點燃了它。 都不用額外解釋什么婚禮、誰的婚禮,兩人心照不宣,秦笛“嗯”了一聲,將沏好的茶水遞過去。 “我一直以為……我跟他早在很多年前就結束了。”nongnong的煙草味肆意游走在口腔中,辛辣,微麻。說不清是什么時候開始的,等意識到的時候才發現早已經戒了的煙癮不知不覺又回來了。 秦笛端著茶杯,似在思考對方說的話。然后他微微一笑,道:“是結束了。但誰也沒有規定,結束之后就不能重新再開始。” 薛眠似乎無法認同這道理,搖搖頭,垂下眼睛自嘲般的笑了一聲:“如果結束的關系還能再重來,那這樣的‘結束’又有什么意義。” “所以你做的每件事都希望能秉持儀式、遵循原則,斷了就是斷了,哪怕心又活過來了,也不能違背已經做過的決定?”秦笛神情認真的看著他,語速放緩,認真道:“薛眠,你希望用已經過去的東西決定自己的未來嗎?” “可他做錯過。”薛眠突然坐起身,聲音也變高了兩分,語氣是硬邦邦的生冷。 “有人否認這點嗎?”秦笛跟著點了根煙:“外人沒否認,你沒否認,他自己更沒否認。從一開始就沒人包庇他,沒人為你們粉飾太平,他錯了,錯得離譜,包括也有份參與的我,我們都對不起你。” “……學長,”薛眠吐出口煙,聲音不自覺的放軟了一些:“我說這個不是要你的道歉。當年你只是介紹他們認識,后面的事不是你能控制的。” “也不一定是南渡能控制的,薛眠。”秦笛轉頭看過去。 “他不能控制?”薛眠張了張嘴,像聽了個什么笑話一樣:“難道是徐甪拿刀架著脖子逼他二選一?以他的脾性有誰能逼得了他嗎,學長?” “徐甪是逼不了他,可是薛眠——當時如果南渡不能讓他父親意識到這個兒子是有商業才能的,是值得被委以重任的,那么等著他的就是再一次被流放一樣的送出國,過那種生不如死的日子。所以對南渡而言,那次招標勢在必得,也不能不得。徐甪是當下唯一能幫忙的人,他別無選擇。” 這些內容薛眠是第一次聽到,信息量頗大,足夠他消化幾分鐘了,可他第一時間抓住的卻只有一個重點——生不如死。 “……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日子?”隱約意識到有什么不好的東西曾發生過,薛眠心下一沉,眼中疑光乍現,神情不自覺的緊張起來:“他父母送他出國雖然名義上是治病,但一應條件都不差,怎么會是生不如死——” “你知道在歐美地區特別是美國,治療同性戀最常用的辦法是什么嗎?”秦笛適時打斷,那雙深海一樣暗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的望著他。 薛眠不接觸,自然不知道當年國外對這種“隱疾”的治療方法門路如何。但他若有若無間隱約感覺到了什么,心臟極突兀的咚咚了兩下,沉甸甸的跳著,惶惶不安。 “高中畢業那年,南渡第一次被家人發現了他的問題。他母親是個很保守的人,性格也強,沒給他任何申辯的機會,直接將人送去美國,治療了整整一年。”秦笛慢慢回憶著,當時的事他其實并沒有參與太多,但字字切膚,薛眠一句一句聽得認真,好像那些場景正在眼前發生上演。 “同性戀,被歸為一種心理疾病,因為沒有具象的病灶,所以也沒有能根治的藥物。”秦笛一點一點說著,掌心里的打火機在指尖來回穿梭。他垂下眸咬著煙,一縷青灰色的煙灰裊裊向上,把心里的故事也一寸寸點燃。 “薛眠,電擊療法,聽說過嗎?” 話音落地的下一刻,四周空氣短暫的凝固了幾秒。 然后薛眠就聽到自己心臟異常清晰的“咚!”了一下。 他不可置信的轉過臉,瞳孔驟然一縮,眸子里清清楚楚寫著“不可能”三個字——電擊?一個十八/九歲的青蔥少年,只因為取向與大眾不同,就要被強行—— 那個少年……竟然是費南渡。 一截指節長短的煙灰吧嗒落地,不慎掉了一些在大腿上,皮膚立刻感到一陣刺痛的灼燙。 薛眠沒去管。他眼眶泛紅鼻翼輕顫,可卻不是要難過灑淚。 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咆哮的怒火在熊熊燃燒,燒得他聲音都變調了:“……他居然被電擊過?你沒有在騙我?” 秦笛神情沉靜的望著他,片晌,道:“事實上,他接受電擊療法的次數是兩次。而第二次——” 微頓,秦笛低下頭吸了一口煙,像這一個動作所花的幾秒鐘是用來想清楚后面的話要不要說。 然后他吐出煙霧,選擇把話說完:“他的第二次治療是因為你,薛眠。” ※※※※※※※※※※※※※※※※※※※※ 打卡今日任務完成,還有5章啦,一起期待!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