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節
謝蘊昭一直盯著那一幕。 其實她前幾天就注意到了。不獨是千沉舟,其他不少人也帶著奴隸,不少人晚上還要拉著女奴歡愛一番。 “他們帶奴隸來做什么?”謝蘊昭看向少魔君,“那個男人只有不動境的修為,在這里稍不注意就會死,也不能幫上他們什么忙。” 少魔君握住她的手,細細扣在自己掌心。 他淡淡道:“十萬大山中,當權者身邊都有大量奴隸服侍,這是他們與生俱來、理所當然的事情,便如修煉一般離不得。若非冰原環境險惡,他們的排場想必還會更大。” “昭姐,”陸昂忍不住開口,“那個千沉舟還挺有名的。他是西州一個大城城主的兒子,修為不錯,而且一直以對待奴仆寬容和善出名。” “寬容和善……?” 謝蘊昭幾疑自己聽錯。她又認認真真檢視了一遍那頭的奴仆情況,不信道:“那樣的境況是被‘寬容和善’對待的后果?” “是啊。”陸昂老老實實點頭,毫不遲疑,“也只有在他那兒,逃奴才不會被燒灼而死,只是臉上刺字。吃的穿的也不會少他們。能這樣對賤奴,已經是十分寬容了。” 陸昂出身不高,是某個貧瘠城市的平民。 但即便是平民,也比賤奴的身份高出太多。 他不禁習慣看見貴族隨意處置奴隸,更是自己也瞧不上那些卑微孱弱的存在。 謝蘊昭從他的神情中讀懂了這一點。 她沉默片刻,點了點頭,仿若自言自語:“原來是這樣啊。” 少魔君覺出她情緒不高,心里又是覺得她天真幼稚,又是覺得她真純可愛——便有可能是裝出來騙他的,那么至少他也是被騙住了,覺得很是喜愛她這般模樣。 他正待出聲安慰她幾句,再許諾一些諸如“日后把這些讓你不高興的都殺了”之類的體貼入微的承諾。 卻是被人搶先了。 “阿昭,你很討厭這般狀況?” 夜無心合上書,睜大了眼來看她。他面上有些驚奇,又帶著很多的好奇,還有三分喜悅:“真巧,我也很是厭煩他們這般自以為是的愚蠢做派。十萬大山資源本就不豐,環境極為艱苦,人口繁衍困難。這些人手握大權、擁有力量,不思如何反饋同胞,還隨意欺凌旁人,成日里就想著給自己謀劃好處。叫人作嘔。” “不如我們合作,并肩戰斗,將他們全部殺光,如何?” 少魔君:……! 他略略側頭,透過幾絲垂落的烏黑發絲,以一種堪稱恐怖的、宛若自深淵中爬出的眼神,深深地凝視著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魔族青年。 夜無心打了個噴嚏,皺眉揉揉鼻子,嘀咕道:“難道我被風吹壞了?” “殺光就不必了。”謝蘊昭一口拒絕,又頓了頓,“但是如果有機會……還是讓這些討人厭的特權消失更好。” 夜無心歪頭:“那就是殺光嘛。” “不一樣。”謝蘊昭說,“你殺了這一批,還有下一批。治標不治本。” 夜無心盤腿坐著,手肘壓著書,手掌托著臉。他思索了片刻,眼睛一亮,高興道:“這好辦,那就殺光了這一批,再把下一批也廢了。這就叫又治標,又治本。” 謝蘊昭猶疑:“是這么一回事么……” “好了。”少魔君黑著臉打斷他們,更是一把將人按進自己懷中,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兩人的視線接觸。 他不悅道:“你看你的話本去,同阿昭說什么不著調的廢話!” 夜無心依依不舍地看著他懷里,仿佛能憑借目光將人給拽出來。 可顯然這是做不到的。 他就只能惆悵地嘆了口氣,不那么情愿地和少魔君說話:“我這個人呢,腦子不太好用。” 他一本正經地指了指自己頭:“我腦子不好用,一次就只能做一件事。看話本,就只能專心看話本。和阿昭說話,就只能專心和她說話。” 旁邊豎著耳朵聽的陸昂忍不住又插話。 他幫自家殿下質問:“你看話本的時候,明明就會和昭姐說話!” 此言一出,少魔君就是眼神一變。他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下屬一眼,說:“不必說了……” 但是,夜無心已經痛痛快快、開開心心地給出了答案:“因為我太喜歡阿昭,所以別的事都要為她退后一些。反過來就不行了,我跟她說話時要全神貫注,所以不能同時看話本。” 陸昂:…… 他是不是一不小心,又讓這半道遇見的傻小子給昭姐剖白了一番? 在少魔君的死亡凝視下,絡腮胡的趕車人縮起了脖子,裝死不敢說話了。 謝蘊昭幾番掙扎,總算從少魔君賭氣般的懷抱里掙出了個頭。她頭發微亂,神色卻顯得莫名鄭重,問夜無心:“你剛剛說為我退后?” 少魔君的懷抱突然更緊了。 夜無心笑容擴大:“正是。” 被少魔君禁錮在懷中的女子,微微瞇起了一雙好看到極點的眼睛,像笑出的月牙,卻并不帶著笑意。 她問:“什么事都會為我退后?” “……阿昭!”少魔君已經有些焦躁起來。 謝蘊昭卻仍直直盯著夜無心。 “這個嘛,大部分事情,是的。但我想一想啊……”夜無心用話本一下下拍著自己的額頭,最后恍然又遺憾地說,“不過也有一些事,比阿昭出現得更早、對我來說更重要。要是你們碰到一起,我就只能專心致志去做那一件了。” 他高興地笑了,還是一臉陽光燦爛:“對不起啦!” 謝蘊昭悄悄按住自己的手腕。她腕上帶著一個不起眼的鐲子,是此前師門長輩專門給她煉制的上好儲物法寶。 里面放著太阿劍、兩儀稱、量天尺、飛天鏡。這都是龍女靈蘊在十萬年前煉制的愿力法寶的一部分。謝蘊昭拿著的是一部分,剩下的還有陰陽天地剪,以及作為主體部分的五色琉璃燈、咫尺天涯傘。 雖然應當還剩一個米斗,斗燈才完整,但當年靈蘊不知為何并未煉制這一部件…… 總之,當謝蘊昭持有的法器接近斗燈的其余部分時,它們會做出反應。 陰陽天地剪據說在魔君手上,而五色琉璃燈和咫尺天涯傘則在沈佛心死后神秘消失。根據九千公子的推測,它們是被送到了道君第三尸手上,等待道君從第三尸身上復活后,再有一番作為。 謝蘊昭一直懷疑夜無心就是道君第三尸,無論是名字還是性格特征,都符合推斷。 問題是……他身上并無斗燈的波動。也就是說,五色琉璃燈和咫尺天涯傘不在他手上。 但他無疑是一個足夠神秘也足夠有來頭的魔族。 正思索著…… 從無月山的方向,忽然傳來了巨大的隆隆之聲。從遠處響起,頃刻就奔來眾人耳邊;隨之而來的是放眼望去也望不到盡頭的魔獸隊伍,它們從無月山中、從地底,源源不斷涌出,爭先恐后地往眾人所在的方向逃來! 不……不是往“眾人所在的方向”。 而是遠離無月山的方向! “這是怎么回事——!!” 點點火焰搖曳不斷,最后猛然熄滅。 眾人紛紛拔劍,驚慌者有、茫然不解者有、神色凝重者有。 “是獸潮?!” “不……獸潮沒有這么大的規模!” 列位候選人之外,在大量車隊的邊緣,有手拿話本的青年跳上車頂。 他望著鋪天蓋地的黑暗獸潮,面色平靜至極,說:“它們在逃命。動物對危機的預感……真是準確得堪稱奇跡。” 少魔君抬起頭,很快又收回目光。他面上的焦躁與怒色消失不見,似乎夜無心在一瞬間就變成了一個不足以令他正視的、對他絕無半分妨礙的小卒子。 他輕聲冷笑:“別有用心者,也配談阿昭。” 魔氣縱橫,化為屏障,將外界動蕩隔絕開來。 但情況仍在惡化。 冰川被沉重的力量踏碎;無數裂紋驟然蔓延至眾人身前。 “不好——!” 有人本能地飛上天空,誰知從肆虐的寒風中猛然沖出無數驚慌失措的魔禽。就見“呼啦啦”一片半透明的羽翼呼嘯飛過,半空中就墜下一塊滿是爪痕的模糊爛rou。 見此情形,不少人掉頭就跑,悶聲往來時的路上沖去。他們大多是被招募而來,保護參戰者順利抵達神墓,卻不是為了賠上自己的小命。 “跑——!” 可是也有人咆哮出了相反的命令:“繼續前進——!扔掉不重要的東西,繞過獸潮,從邊緣往前跑——!!” 地表震動越來越劇烈;縫隙變成了深淵,從中又發散出帶毒的魔氣。 眾多魔獸幾乎填滿了整片冰原,所幸邊緣有中部被侵蝕的山崖彎曲伸出,使得山腳部分留有一些可以落足的地方。 不能飛行,就只能依靠雙腿或車騎。 車架在破碎的雪色冰原上顛簸前行。 不乏有人被魔獸碾壓而死,或是跌落突然裂開的縫隙之中。 滾滾獸潮、密密吼聲之中,謝蘊昭聽到一聲尖利凄慘的嚎叫:“不——殿下救命——!!” 她忍不住回過頭。 隔了一頭骨刺叢生的魔獸,她看見一輛馬車。那輛車此前只用棉布做成擋風的車廂,而此時連那一層庇身之所也被掀翻;車架大半跌進了裂縫,輪子卻卡在縫隙里,好險沒有掉下去。 那個臉上刺字的男奴半拉身子懸在縫隙里,正用鮮血淋漓的雙臂死死抱住千沉舟的腿。 “殿下,殿下!看在我給您當牛做馬多年的份上,您救救我殿下!” 千沉舟這支隊伍很倒霉,碰巧位于一列強大霸道的魔獸的前行路線上。首當其沖,自然損失慘重。 千沉舟一手拿著刀,已然失卻了那份寬容善良的明主風范。他吼道:“賤奴也配!!” 一刀斬斷了賤奴的頭顱。 他的血液轉眼被凍結成冰,身體墜向無底的深淵。和他那些早就下去了的奴隸同伴一起。 謝蘊昭眼眶有些發熱,喉嚨有些發熱,血液也有些發熱。 她很想很想在這時候大叫一聲,更想用手中的劍斬斷什么讓人生理性作嘔的等級制度。 但在她有動作之前,一只手率先抬起。 一粒石子飛出,擊打在千沉舟逃竄的前路上,恰恰好絆了他一下。 那只是一粒不起眼的石子,卻讓實力不差的貴族青年一個踉蹌。 而就是這剎那之間,有魔獸揚起骨翼,重重撞在他背上,讓他也不由自主跌進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