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節
如此冷淡平靜,反而讓少魔君笑容微滯。 他深深地看著自己這位夫人,仿佛想憑借目光拂去她面上的偽裝,再透過她那雙漂亮明澈的雙眼,一直看到她心中,一寸寸將每一分真實的情緒翻出再掰碎,仔仔細細地分辨清楚。 可惜即便是少魔君,也看不穿人心的全部。 想到這里,他反而不悅起來。 于是他淡淡道:“也好。” 一種無聲的顫栗彌漫開來。 “——等等,殿下,千山寂殿下——等等!!” 一片匆促的紫色幽光如迷霧散開,急急攔在少魔君與千風燼之間。 這是一片由無數細如牛毛的紫色小針組成的霧雨,倉促地在千風燼身前結成一個守護的陣法。 少魔君也不急著動手。他只稍稍抬眼,斜睨去一眼。 他那莫測的神情,謝蘊昭覺得可以將之解讀為:很好,來了一群可以被遷怒的。 來人似乎也解讀出了這一含義,因為無論是她的面色,還是那片哀愁幽怨的紫色針雨,都一齊震顫了一下。 水紅衣裙艷麗飄逸,迷離美目含情帶愁,舉手投足間是夢幻般的、絕對的曼妙綺麗——這是眠花城城主,奉星。 只不過此刻她匆匆而來,比蒼白更蒼白的面色說明了她內心的不平靜,也消解了那絕對的美麗。但即便如此,當她踏著月光而來,她也與這片長街上的浮華夜色融為一體,而與那些貧窮的、骯臟的、在腥臭中呻/吟不斷的事物……仿佛絕緣。 她是一朵艷色驚心動魄、毫無瑕疵的花,由根部看不見的累累白骨供養而成。 “千山寂殿下!” 奉星看上去,比當日她面臨少魔君的威脅時更加慌張,哪怕她在竭力讓自己顯得鎮定。 她身后有部下跟隨而來。顯然,這座城市的統治者已經了解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并且也做出了決定。 奉星盯著少魔君,決然道:“殿下,是奉星怠慢,方才惹怒殿下。千風燼殿下之事,也是因眠花城而起。眠花城愿向千山寂殿下奉上十二月花令,并上品魔晶十斤,望殿下恕罪!” 她這是之前商量好的沉金石也不要了,十二月花令也免費送了,還倒貼十斤上品魔晶。 上品魔晶價值極高,且向來有價無市,只在魔族的貴族之間流動。一斤上品魔晶就可以換一千斤中品魔晶,十斤就是一萬斤。 如果以生活水平來比較,那么整個地下城坑蒙拐騙一年,大概能賺到十斤中品魔晶。 奉星咬著牙,顯然是真準備大出血了。她也是無可奈何,因為眠花城雖然富貴,卻是北州王下轄的城市;每年眠花城的稅收有一半都供給了北州王。 其實,奉星之所以故意將時間往后拖延,一來是因為十二月花令確實不在她身邊,二來……她也未嘗不是存了坐山觀虎斗的心思。 傳承之戰開啟,各位有野心的候選人都在搜羅花令。奉星早幾日就得到了千風燼要來眠花城的消息。 千風燼是堂堂歸真境,多年來又在白浪軍中歷練,在整個北州也排得上名號。按奉星想來,北州王之子應當能夠壓過這位陌生的、不聞其名的千山寂殿下,便是輸了,千風燼也不能怪到眠花城頭上。 哪知……這千山寂殿下不僅實力強橫超出她的預料,更是瘋得超出她的預料! 誰會因為一群賤奴而先殺魔將,再殺諸侯王之子?什么被打擾了的鬼借口……分明就是為那群沒有眼力、活該死了的賤奴出頭! 反正,奉星是這樣想的。 雖然千風燼并非北州王嫡子,但若是讓他在眠花城出事…… 她悄悄打了個寒顫,咬牙道:“千風燼殿下也是心急為同袍報仇,千錯萬錯都是地下城這些賤奴的錯……望千山寂殿下恕罪!” 少魔君露出一種過分刻意的驚訝之色:“阿寧,她說都是地下城賤奴的錯呢。” 謝蘊昭平淡道:“若說有因才有果,她這話也不算錯。” “是么?” 少魔君含笑反問,卻似乎并非為了得到答案。他又悠悠道:“花令,上品魔晶,嗯,真是大手筆。奉星城主真是虧了。” “但是……原來我看上去,是這么缺魔晶,這么容易就被收買的人么?” 他笑意和煦,眉眼似有春水盈盈——卻是飄滿了鮮血的春水。 奉星等一眾貴族俱是面色一緊。 有人色厲內荏道:“千山寂殿下莫要太過分!千風燼殿下好歹是北州王之子……” 啪! 奉星神色一厲,反手一個巴掌重重打在那人的臉上,將他打得滿臉是血,又向后一個趔趄暈倒在地。 “有你和千山寂殿下說話的份嗎?滾!”她聲若寒霜。 少魔君瞧著這一幕,輕輕笑了一聲,意味不明道:“有意思。” 他說:“阿寧。” 他的目光一轉,便是柔情流露;其余魔族也不由自主跟著轉了目光,有些意外地看向那霧棕色長發、容貌甜美嫵媚的女性。 一時之間,謝蘊昭成了矚目焦點。 她神情平淡地看著這個戲精:“干什么?” 少魔君柔情款款:“你怎么看?” 謝蘊昭:“用眼睛看。” 少魔君:…… 他頓了頓,不過笑容卻依舊深情繾綣,足可上戲臺演一出大戲。他柔聲道:“阿寧說怎么辦就怎么辦,我都聽阿寧的。阿寧要殺他們,我就一個也不會留,阿寧若說留他們一命,我也一定遵命。” 此言一出,其余魔族又是意外,又是緊張。 有人思量:這女子看著普普通通,想來也狠不下心腸? 有人惴惴:這女子是否有足夠的見識,知道就算是魔君的繼承人,也不好隨意得罪四大諸侯? 還有人壯著膽子,試探發聲:“這位……這位殿下,請您千萬好生思量啊!” 謝蘊昭確實好生想了想——大概三息的時間。 然后她問少魔君:“你都聽我的?” 青年笑瞇瞇點頭:“都聽。” 謝蘊昭說:“行,那你站著別動。” 少魔君:……? 在他略有茫然的注視下,謝蘊昭彎下腰,伸手在千風燼頸側重重一劈。 千風燼比她修為高,但因為少魔君的血脈威壓,他不敢反抗,竟是只能由著謝蘊昭劈他脖子。可他身如金玉,又得血火多年淬煉,被劈了一下后只是眼前發黑,卻沒能暈過去。 他瞪著謝蘊昭。 謝蘊昭無辜地看著他。 “對不起,失誤失誤,我再用力點兒。”她安慰完,又是重重一下劈下去。 啪。 啪啪。 啪啪啪。 跟打蒼蠅似的,打了七八下。 千風燼帶著通紅的脖子,終于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滿城魔族瞪眼看著,卻是大氣也不敢出。 唯一一個敢出氣的少魔君,則一臉心疼:“阿寧,手疼不疼?” 謝蘊昭說:“你別動。” 說話時,她已經往前走去,將少魔君拋在身后。 青年望著她的背影,唇邊微笑依舊,眸色卻變得晦暗。他的手下意識抬了一點,卻又即刻握成拳,掩在玄色衣袖之中。 謝蘊昭一直走到了白浪軍前。 這些兵士伏地已久。雖是忐忑震驚,但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兵依舊展現出了非同一般的素質和紀律;饒是心跳加速、血液奔流,他們也都低著頭,沒有一個人求饒。 相比那滿口“我乃北州王之子”的千風燼,這些士兵更加配得上“軍紀如鐵”四字。 卻也讓面對他們的謝蘊昭不由皺眉,心中浮起擔憂。 她眼中有殺意浮現。 但理智約束住了她。 她不是少魔君那個腦殼壞掉的家伙。她知道,如果在無數人見證之下殺光這支軍隊,等待她和師兄的必然是鋪天蓋地的追殺,而這與他們的任務目標相悖。 她伸出手,手中握著一把扇子——是偽裝成普通折扇的五火七禽扇。 逐漸黯淡的月光下,她手中的折扇泛出一縷青色的靈光。 微光融入月色,散向謝蘊昭面前的白浪軍,也覆蓋了她背后的千風燼。 對面凝神觀察的奉星等人,立即機警地后退。若非礙于少魔君,他們恐怕會當場出手阻攔謝蘊昭——可惜他們不敢。 所以…… 所有被微風拂過的魔騎,都閉上了眼,安睡過去。 戰馬也同樣陷入沉眠。 八百名的魔騎,還有那渾身雪白的千風燼殿下,紛紛倒地不起,呼吸均勻。 有人怔怔半天,狐疑道:“只是睡著了……?” 當然不止是睡著了。 【百靈金羽: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愁緒滿懷,長眠解憂。被攻擊者將陷入沉眠,且在一定時期內被削弱三成實力。】 自從謝蘊昭在柳清靈那里得到百靈金羽,她還沒有使用過。 雖然柳師姐無心修道,可百靈金羽的力量卻十分強大。因為它的作用不會根據敵人的境界而變化;即便是歸真境、玄德境的修士,只要給謝蘊昭施展的時間,對方照樣會被削減三成實力。 而且所謂“實力”,同時包括靈力和神識,對魔修而言就同時包括魔氣和精神力。 謝蘊昭目前是神游圓滿的修為,大致能讓這群魔騎昏睡一整天,并在三百天內都只能使用七成實力,其中也包括千風燼。 三成實力——足夠他們從“脫穎而出”變為“泯然于眾”,尤其是那位有志于魔君之位的千風燼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