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節
謝蘊昭說:“我知道。” 眾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甚至連蔣青蘿也臭著臉看過來:“快把這只鴨子弄下去!” 謝蘊昭站在原地不動,很認真地解釋:“古人云,鳳凰非梧桐不止。達達雖然看上去是一只鴨子, 但她實際上是鳳凰,而船上又沒有梧桐木, 那想來青蘿也能勉強一用。” “……勉強?!小賊找打!”蔣青蘿抽出了腰上的鞭子,頂著一頭的鴨子, 怒道,“快把它弄下去!” “啊嘎!” 達達低下頭,一口咬住了蔣青蘿的頭發。 蔣師姐渾身一抖,僵著臉,開始努力甩頭,試圖把達達弄下去。然而鴨子執著地咬著她的頭發,堪稱穩若磐石,無論如何都甩不下去。 “謝蘊昭謝蘊昭謝蘊昭……!” 顏師兄笑瞇瞇地冒出來:“蔣師妹,看來達達很喜歡你。靈獸總是對喜歡的人類才會比較特別,老爹你說呢?” 他伸出手,親親熱熱地去勾大白鶴細長的脖子。 后者不耐煩地拍開他。 “老爹你不喜歡我了……唔噗!” 大白鶴冷著臉,一翅膀將顏師兄掀在地上,還一腳爪踏上了他的背,眼里放射出冷酷無情的光芒。 顏師兄抬起頭,對蔣師姐伸出大拇指,微笑道:“看,這就是靈獸的愛……” 蔣青蘿努力扯著頭上的鴨子,暴躁道:“我看是你腦殼壞了!” 樓船緩緩朝海面降落,船上的修士打成一團。 也有人站在一邊,云淡風輕、事不關己地欣賞風景。 謝蘊昭說:“師兄,你瞧,出門還是人多才熱鬧。” 白衣翠冠的劍修站在她身邊,離她最近,也離眾人最遠。他單手扶著船舷,收回目光,微微一笑:“我倒是覺得他們吵鬧,要是一個都不在就更好了。” “師兄。” “嗯。” “你的殺氣要收不住了。” 劍修繼續微笑:“真的?” 謝蘊昭摸了摸邊上瑟瑟發抖的阿拉斯減,語重心長:“團隊旅游已經是既定事實,你不要鬧小孩子脾氣。” 劍修保持微笑:“我是把他們全部扔進海里,還是一個個打暈了捆好再扔進海里,師妹更喜歡哪一種?” “一個都不喜歡,你快別……” “要么干脆為他們在澹州尋一門親事,每個都嫁出去吧?” 師兄的笑容益發溫柔,眼中滿是款款柔情,體貼之意都快溢出來了——要不是他身上的殺氣已經把阿拉斯減嚇得縮成一團了的話。 他已經徹底陷入了自己的世界,幽幽盯著那邊鬧來鬧去的同門,自言自語:“一人喂上百顆迷魂丹,送出去成親,等醒來應該連孩子都出生了,總不能再后悔……” 謝蘊昭:…… 她伸出雙手,貼住這個人的臉頰。 “師兄,冷靜,正常一點。那是同門,不是奇奇怪怪的東西。” 劍修的視線凝聚在她臉上。他好像才清醒過來似地,眨了眨眼,表情變得無辜起來。 “師妹說什么?我不過是開個玩笑罷了。”他含著笑,捉住她的手腕,“真要做什么,我不會用這樣后患無窮的手段。” “……沒有后患的手段也不該用。” “是么?那就有些令我為難了。”他悠悠說道,語氣有些促狹,“那么,為了讓我答應,師妹要用什么來交換?” 他稍稍低頭,將臉頰湊近,放低聲音:“你好好想想?” 幾縷發絲垂落,擋去了夕暉,令他眼里深沉的黑色更多了幾許誘哄。 謝蘊昭屏住呼吸,有些羞澀地笑了笑。 “那……” ——哧溜!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抱起一邊的阿拉斯減,讓狗頭懟了上去。 阿拉斯減向來是一只親人的好狗,對謝蘊昭身邊的人總是親親熱熱、記吃不記打。它剛才被某人的殺氣嚇得嗚咽不停,現在又高高興興起來,本能地伸舌頭重重一舔—— 劍修保持微笑,僵立原地,和一只無辜的狗狗眼神相對。 阿拉斯減伸著舌頭吐氣,傻笑著看他。 謝蘊昭比起大拇指,嚴肅而真誠:“我愿用阿拉斯減純潔的親吻來交換!” 狗狗有助于人類心理疾病治療和康復,想來也對中二黑化很有一套。師兄黑化她不怕,阿拉斯減帶回家。 她可真是太機智了! 衛枕流:…… 他僵笑的嘴角微微抽搐:“這倒是……大可不必……” 某只圍觀的大白鶴幸災樂禍地“咕咕咕”笑起來。 并再次一翅膀拍翻了試圖來蹭它的顏師兄。 …… 北斗仙宗的樓船靠了岸。 早在他們出現在半空時,就有很多人抬頭觀察他們了。待他們一落在海面,碼頭上立即就有人高聲呼喝,客客氣氣地問他們是哪里來的修士。 衛枕流是一船人中修為最高的一個,也就由他開口:“我們來自瀛州水月閣,山間小派,無足掛齒。” 北斗仙宗名頭太大,不如低調行事。出門前,眾人也都變換了法袍的模樣,不再是統一的月白衣飾。 天底下叫“水月閣”的門派沒有一百也有八十,總不會出錯。 對方“咦”了一聲,打量幾眼他們的船,嘖嘖稱奇:“原來瀛州的修士財力這般雄厚,這樓船可不是一般門派能購置得起的。不知水月閣的諸位,來扶風城有何事?” 一行人還未答話,就聽碼頭另一頭傳來一聲嬌笑。但聲音雖嬌,說話卻辣。 “溫老四,你懂不懂規矩了?今日是三月初十,按理輪不到你們溫家在這里搶人吧?這扶風城的規矩,你們還要不要了?” 一名大紅衣裙、五官明艷的女人領著一群下人,出現在碼頭上。她年紀約三十多歲,眼神嫵媚又沉淀著歲月的風韻,雖然張揚卻并不討人厭。 她說完溫老四,又笑著來看北斗眾人:“諸位仙長可是第一次來扶風城?不若由我帶諸位仙長游歷一番,若有什么事,也大可吩咐,我定會辦得妥妥當當。” 先頭說話的溫老四是個四十歲上下、留著一小簇山羊胡的中年人。他看見女人,面上掠過一絲不自在,隨即又理直氣壯道:“什么規矩不規矩?何七娘,你想攬這金剛鉆,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瓷器活?何家今時不同往日,這次花會一過,你們多半就要被商會除名,還擺什么派頭?” 何七娘眼神微變,卻仍笑道:“怎么,九千家沒發話,你溫家倒是迫不及待要跳出來分食了?難道這扶風城的商會改姓溫了?” “……你莫亂說話!”溫老四面色一沉。 何七娘昂首挺胸,道:“我何家一日還是商會一員,那就一日得按商會的規矩來辦!你溫家若執意壞了規矩,明日我就去石碑下跪著,求大家評評理!” 也不知道那“石碑”是什么東西,聽得溫老四額頭冒汗。 他面皮抽了幾下,神色數變,最后竟扯出一個假惺惺的笑:“何七娘,說什么呢。哎喲,今日是初十?瞧我這記性……走了,走了。” 他打了個哈哈,又朝船上眾人一拱手,便帶著人轉身離去。 何七娘鄙夷地啐了一口,回頭又是笑得親親熱熱。最后一縷夕暉映在她面上,好像名貴的寶石綻放火彩,明艷不可方物。 “讓眾仙長見笑了。” 謝蘊昭趴在船邊,興致勃勃地看完這一場“搶生意”的戲碼。她心里轉過幾個念頭,卻沒有急著表現出來。 她問:“你是何七娘子?我們第一次來扶風城,有事要拜訪故人,不知道七娘子有何見解?” 何七娘看了一眼衛枕流,又看看她,面色如常,沒有露出絲毫詫異。她只笑問:“仙長尋訪的故人是世家中人,亦或扶風城百姓?” “是世家中人。” “這樣的話,我建議仙長今夜憩息一晚,明日再去拜訪。” “為何?”謝蘊昭問,“難道扶風城也有宵禁?” “‘也’?看來仙長們還去過平京。”何七娘若有所思,爽朗一笑,“扶風城沒那么大規矩。況且,我們這兒的夜市整個南部都十分有名,若是宵禁了,不知多少人抱怨呢。” 和面對溫老四不同,何七娘這會兒的語氣熱情又不過分親近,拿捏得恰到好處,令人如沐春風。 謝蘊昭更好奇:“既然沒有宵禁,為何不能晚上拜訪?” 何七娘解釋道:“若是百姓,自然無礙。不過世家大多講究晨昏定省,夕食后便不再會客,而要在家中整肅規矩,反省一日得失。” “原來是這樣。”謝蘊昭笑瞇瞇,“我們山野中人,的確不知道世家的習慣,還好有七娘子提醒。” 何七娘忙道:“不敢說‘提醒’。若仙長有急事,也不必理會我這些話。” “沒什么急事,就隨便來逛逛。” 謝蘊昭跳下船,落在碼頭上,也將七娘子看得更清楚了些。這位美人明麗熱情,眼神又很精明,饒是如此,她的眉眼也很有些熟悉。 謝蘊昭說:“七娘子還沒說……剛才和那溫老四在爭奪什么生意?” 何七娘笑容不變:“仙長說笑了。我們是生意人,知道仙長們出手大方,就想觍顏來和仙長交易。我何家在扶風城也算有些地位,仙長何不在何家住下,也好從容游玩扶風城?” “這么說,七娘子是為了賺靈石?” “正是。”何七娘說得坦率,“當然,若能得了仙長青眼,結個善緣,我也求之不得。” 靈石…… 謝蘊昭一挑眉:“何家缺靈石?” 何七娘嘴唇微微一抿,卻仍是笑道:“一直不賺,可不就缺了?” 謝蘊昭抱起雙臂:“但……” “師妹,莫兜圈子。” 師兄走來,輕輕一拍她的頭。 “我師妹素來頑皮,總想多逗認識的人幾句。”衛枕流淡淡一笑,“七娘子姓何,據我所知,扶風城只有一個何家。” 七娘子面上的笑容淡去了。她眉毛微微蹙起,后退一步,顯出幾分警惕之色:“你們難道……是來找何家的?” 她的警惕顯得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