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節
“很快。” 謝九側頭,淡淡問:“你對許云留說了什么?” “我沒有……” “不論你說了什么,不準再接近他。” 謝懷落寞地低下頭。 在他黑黝黝的眼睛里,一點點淬出最惡毒的汁液來。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稍微多寫了一點所以晚了…… 么么么! * 感謝在20200519 23:22:49~20200520 23:50:4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風吹山外云、嚕嚕哩、爆炸彩虹糖、禿頭蓮花精、一只菜菜子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aniuaniu 80瓶;lutalica 60瓶;畫書聽碧 50瓶;團子不給吃 30瓶;禿頭蓮花精 20瓶;憨憨、草莓 酸奶、顧茶茶、細細、知之為知之、青囊、打光師出身、一只菜菜子、月明風清、41180881、蒼山寒暮 10瓶;二月、風吹山外云、凝溪夜、玉流川、冀安然、zrzrzr、虞姜、kielly、木木 5瓶;美目盼兮 3瓶;40474374、囡囡囡囡的女紙、scarlett、風和樹里 2瓶;幸淵、青城山、plastic、袖花袖、千霖、小馨馨、凜凜愛喝草莓牛奶、青樓楚館怡紅院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97章 “講個故事吧。” 很快又到了一個休沐日。 除了封城依舊持續, 平京表面已經恢復了平靜。 蒼梧書院里也是一派慵懶夏意。灼熱的空氣微微扭曲,連蜜蜂都躲避著烈日,停在花心一動也不動。 也許是春天時飛鳥經過, 帶來一粒葵花的種子落下, 此時離鏡湖不遠的地方, 便開出了一枝明麗的向日葵。 距離葵花不遠,是一排梨樹落下的蔭涼。 謝蘊昭戳了戳葵花的花盤。一粒粒葵花籽密密地排著, 帶了些濕潤的生命氣息。 “不知道炒成瓜子味道如何……” “那說不定是妖類的原型。” 謝蘊昭扭過頭, 看見梨樹陰影中站著一道瘦弱的影子。 大熱天里, 王和仍穿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他的頭發過于長、過于厚重,即便用簪子挽起, 也幾乎像要將他壓垮了似地。 他說:“這種突兀的、孤零零的植物……說不定就是落單的妖類。” 聲音輕柔, 乖巧無害。 謝蘊昭瞧他一眼, 果斷伸手揪下一粒微潤的葵花籽,理直氣壯:“看, 它沒叫疼哩。” 王和盯著她:“說不定只是忍著而已。” “那可不會, 因為我沒有感覺到靈力啦、妖力之類的波動。” 謝蘊昭隨手拋下葵花籽,走進梨樹的樹蔭中。王和黑黝黝的眼珠隨著她的動作一點點轉動。 她漫不經心道:“連這都感覺不到……王和,你是不是沒有靈根哩?” 青年單薄蒼白的面容掠過一絲怒意。 但他還在微微地笑:“我的確是個凡人, 不如阿兄遠矣。許云留,今日休沐,你為何忽然回來?阿兄以為你今日不在,才在今晨離開學院。” “說得就像王離要特意留下來陪我一樣……他去哪兒了?”謝蘊昭問。 “不知道, 也許……是去城中心隨便轉轉吧?”王和歪著頭,眼睛緩緩眨動, 像棲息的飛蛾扇動翅膀,“許云留, 阿兄是真的非常——看重你。” 謝蘊昭便打個哆嗦,舉起手晃晃:“快幫我看看,我袖子沒斷吧?” 王和低下頭,唇邊浮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沒有。”他輕輕地、愉快地說,“阿兄不在,夏日無聊……我們來玩玩游戲吧?” “游戲嘛……玩什么哩?先說好,黃賭毒是不可以的哩。”謝蘊昭說。 “黃是什么?賭/博和毒物……自然不是。” 王和雙手交握身前,雙肩微微下沉,姿態秀雅更像端莊的仕女,而非風華正茂的郎君。他以一種過分自然的口吻,略帶了點撒嬌,說:“聽說海外有一個游戲,是夏日必玩的。要多找些人,每人輪流講一個山精野怪、神鬼奇異的故事。誰若講得好,說不得便真能見著稀罕的物事。” ——比起郭衍,謝師妹不如多留心愛看話本的人,特別是那種怪里怪氣喜歡在你面前說故事的…… 前幾日中,荀自在狀似不經意的一句話回蕩在她腦海中。 謝蘊昭看著王和。在那雙漆黑的、大得過分的眼瞳中,她看見了自己的影子,還有背后強烈的陽光。它們落在這個人的眼睛里,仿佛就被他眼中的黑暗所吞噬了。 她望著那片黑暗,微微笑了:“多幾個人?大熱天的,上哪兒去找人哩,我動都不想動……要講故事的話,我們講就行哩。” 謝蘊昭看著青年的神情變化。 聽見她的回答,王和先微微皺了皺眉,仿佛小孩子索要一整盒糖果卻被拒絕,于是他不怎么高興地皺起了眉;但是,因為他畢竟還是得到了最重要的糖果,所以他很快又舒展眉目,笑了起來。 畢竟謝蘊昭說,可以講故事。 “那就在此處吧。” 王和找了個最近的巖石塊,渾不在意地坐下去,單手托著下巴,目光注視著鏡湖對面的風景。 謝蘊昭則盤腿坐在草地上,泥土微燙,草葉上有瓢蟲飛快爬過。 “我先講一個。”短暫的思索過后,王和像下定了決心,開口說道,“許云留,有一件事你注意到沒有?晴雪苑里有靈根、能修仙的人,大部分都是世家子弟,而且都是男子。” 謝蘊昭手里把玩著一枝樹枝。她不動聲色,懶散應和:“是啊,好奇怪哩。不過,這是一個故事么?” “我要講的故事和這有關。”王和的聲音像夏日中一道飄飛不定的風,帶著古怪的涼意,“故事的名字叫‘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險’。” “聽上去是很危險的故事哩。王和小兄弟,你這樣說那我可就不敢聽哩。” 話雖如此,謝蘊昭卻沒有半點想走的意思。她懶懶散散地坐在草地上,用樹枝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打著地面,好像一個最常見不過的偷懶學生,正無所事事地和人吹牛,消磨時光。 王和看她一眼:“你可真有意思。” “你繼續講好哩。” “那我就繼續講了。”王和說,“很久之前,平京城里生活著一個官員。他雖然來自地方上的世家,本人卻在朝廷擔任要職。他們一家都是普通的凡人,原本和山野精怪沒什么關系,直到有一天,官員發現自己府上的家仆擁有靈根。” 謝蘊昭用樹枝在地上戳來戳去,劃出一些沒有意義的筆畫。她問:“然后哩?” “雖然靈根很稀少,但畢竟長在家仆身上。官員不愿意栽培家仆,因為修士都高高在上,除了血緣至親,很少有人愿意為凡人所用。于是,官員不禁想:要是這靈根能像珍稀的花木、金銀一樣,拿出去做交易,這該多好?但誰都知道,靈根存在于靈魂之中,不可能被剝奪。所用官員也只是想想罷了。” 王和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直到官員投靠上了一個大靠山。他才知道,原來靈根也可以被掠奪。得到靈根的凡人可以變成修士,被剝離靈根的人則會連靈魂也消失。” “告訴官員這件事的人,是那位大靠山的……女兒。” 王和面上出現了一種有些奇異的神情:有些憧憬,又有些痛恨。 “一開始,官員覺得這種做法太殘忍了。但那女郎告訴他,這只是暫時的。他們一直在尋找讓所有人都可以修仙的辦法,只不過所有回報都需要有付出。現在他們只能轉移既有的靈根,但將來一定可以找到讓普通人不依靠靈根也能修仙的辦法。” “這是……有利于天下蒼生的大好事。暫時犧牲一兩個人,不算什么。” 謝蘊昭劃著樹枝的手一頓。 “我說,那為什么那個女郎不自己去犧牲哩?”她抬起頭,“她好像也很厲害的樣子哩。” “她只是一個普通人。而且……你怎么知道她沒有犧牲?”王和古怪地笑了一下,“那位女郎其實……身具妖類血脈,傳承了很厲害的天賦神通。但是,因為她……反正,她的親人都十分厭惡她。” “厭惡她,卻又想利用她的天賦。所以從七歲到十三歲,女郎每一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水深火熱?世家女郎的水深火熱,難道比天天種田還辛苦嘛?” “我不知道,我沒有種過田——那女郎也沒有。”王和慢慢說嗎,“但那六年里,她每天都會被人抽出血液、灌下難喝的藥、浸泡疼痛異常的藥浴,因為她的族人想找出她能力的緣由,就像他們一直在悄悄探索如何培養靈根一樣。” 謝蘊昭說:“那就很奇怪哩。那女郎不該特別憎恨、討厭她的族人嘛?為什么還要幫他們做事,去害那個官員的仆人?” “她不是在為那些人做事。她是為了……一個后來救了她的人做事。” 王和蒼白的臉頰浮現出一抹紅暈,像是熱的,又像是激動。他的眼睛也因為激動而閃閃發亮,顯出一點過于激昂的亢奮。 “在她最痛苦的時候,有人救了她。那個人讓她得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活下去,能夠擁有自己想要的名字,也不需要再天天承受痛苦的折磨。所以,作為回報……” “女郎也想要實現那個人的愿望。而那個人的心愿,就是讓所有人都可以修仙,這樣一來,今后就沒有仙凡之別。凡人不需要再為果腹而汲汲營營,官府也能輕松消滅野外的妖獸,然后世家……世家也不會再折磨像女郎一樣的異類。” 他的表情里有一種極度的天真和偏執。但天真和偏執本身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如此堅信自己所說的那個幼稚的未來,并為之付出了真實的努力。 謝蘊昭用樹枝在土地上寫出一個“女”字,然后又劃掉了。 她說:“那個女郎聽上去好好騙的哩,蠢得讓人沒話講。” 王和表情一沉,眼神中的惡毒漫出來些許。但很快,他又若無其事地笑起來。 “反正,既然女郎能受苦,別人為什么不能受苦?最后,她順利地說服了官員,讓他心甘情愿交出那名仆人。后來,那個仆人的靈根被拿去給了一名十分優秀的世家子,正是皆大歡喜的局面。” 王和注視著陽光滿溢的晴雪苑,說:“說不定那個繼承了別人靈根的世家子,此時正好就在書院念書呢。他半點不知道自己吞噬了一條無辜的人命,也許還滿口仁義禮智信……這么想想,可真是有趣!” 他咯咯笑了半天,又偏頭看來,問:“怎么樣,是個好故事么?” “莫名其妙的故事。”謝蘊昭宛如一個在茶樓中刁難說書先生的惡客,拍著樹枝找茬,“那個仆人好歹也是大活人一個,怎么說死就死了?” “他的死因……”王和有點為難地思索半天,像是一個人在回憶很久前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最后,他恍然地點點頭,眉宇帶出一絲輕慢和厭惡:“哦對,他一個卑賤的仆人,竟然偷偷愛慕那位女郎,還妄想同她當面說話。自然了,他就被女郎……被女郎的家仆打死了事,正好得用。” 謝蘊昭握緊樹枝,然后又繼續當好一個“惡客”,不滿道:“什么,那這怎么叫‘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險’哩?” 王和嗤地一笑,漆黑無光的大眼睛凝視著她:“因為……聽說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聽了這個故事的人,很可能會遇上不幸。他可能會死于意外,可能會被害怕秘密暴露的大人物殺死。” “那你怎么還沒遇上不幸哩?”謝蘊昭滿臉不信。 王和歪著頭:“也許是因為,我一直都在不幸之中。” “我覺得不是。” 謝蘊昭站起身,踢了踢腿,將地上的筆畫全部踢沒。她居高臨下看著王和,說:“我覺得,是你還沒有遇到真正的不幸哩。” …… 謝蘊昭離去后。 瘦弱的青年抱著膝蓋,坐在梨樹的陰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