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冰鏡可以捕捉景象,卻不能捕捉細微的靈力,還有看不見的星光。 沙漠的石窟中,女修把自己裹得像一只毛毛蟲,安靜地沉睡著,呼吸一起一伏。 被風雨和濃云遮蔽的夜空里,星星從不曾停止閃爍。有一些星星比別的更加閃亮;它們垂下的星光無影無蹤,穿過大氣和云霧,穿過交織的靈氣和翻涌的濁氣,匯入一個小小的修士的體內。 它們化為她經脈中奔涌的靈力,一息不停地沖刷著她的丹田和識海,每一秒都讓她上一秒更增加極其微小的些許實力;它們也涌入棲息于她體內的星空里,被分散匯入每一顆發光的星星中。 假如有修士能夠看到世界上所有人的修煉過程,他一定會發現……總有一些人的修煉速度快得驚人,在所有慢吞吞修煉的人里顯眼得像太陽,而她本人卻睡得死沉,還很像一條毛毛蟲。 謝蘊昭只在夢里看見清氣的運轉、天地的演變。 她體內的星空中,抱著寶瓶的龍女垂首低眉,神色寧靜,無憂無愁。 * 一連下了兩場雨。 第一縷陽光落在沙漠中時,不止一個人或一只獸睜開了眼睛,仰望湛藍的天空和耀眼的日輪。 其中也包括一個擁有八字眉毛和迷蒙妙目的男人。 他站在沙丘上,仰頭看著天空,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空氣里還殘留著昨夜的雨水氣息,但更多的是隨著日出而到來的灼熱氣息。 沙漠里一滴水都不見。那下了一整夜的大雨,不知道最后去了哪兒。 “落土生花的味道……”他目光迷離地看向前方,“在那邊。” 他走下沙丘。那些黃沙鋪在他腳下,每一粒都一動不動。 當他徹底走下去之后……整座沙丘忽然動了。 黃沙“簌簌”灑下來;一道又一道發白的流沙水一樣流下。“沙丘”……不,是一條盤踞在一起的巨大的蛇,緩緩抬起了頭。 它嘴巴原本大張著,現在才慢慢閉上。 原來昨夜這個男人棲息的“山洞”,就是這巨蛇之口。 被遺落在蛇口中的干尸悄無聲息地滑入了巨蛇的軀干之中。 四周沙漠空空蕩蕩,只有砂石、干枯的樹枝和灼熱的陽光,好似從來沒有過第二個活人。 男人走了幾步,忽然停步。他偏頭對巨蛇吩咐:“我此前忘記說……你給施師妹傳個話,她既然因為一時貪心犧牲了豢養的靈獸,卻又沒有換回足夠的利益,這一次的秘境試煉她便自行退出,別再給我萬獸門丟人了。” 巨蛇點點頭,吐了吐蛇信,發出嘶嘶的聲音。 “傳好了嗎?好了便走吧。”男人重新邁步,“要搶東西的不止我一個人,晚了連斗法都看不見了……下次要仔細瞧瞧北斗的功法有什么特殊之處,究竟和我猜想的一不一樣。” …… 沙漠某處,有一群巨大的仙人掌。 淡綠的仙人掌約有三人高,上面扎滿了淡黃色的細刺。 有人站在仙人掌落下的陰影里,也在眺望遠處。她腳下是一座兩頭尖尖的獨木舟,約一人寬,正好能容納一人在其中睡覺。 另一人盤腿坐在獨木舟之外,凝神像在感應什么。 獨木舟里那人等了一會兒,有些急了。只是她還要維持自己白衣飄飄、不染煙火的冰雪仙子氣質,此時就只能負了手,淡淡朝邊上一瞧,問:“石師弟,你可看好了?” 那打坐的少年面容俊俏,一雙鳳目眼角上挑,天然一段風流多情。他站起身,笑道:“已經瞧好了。是我不好,讓柳師姐多等。” 這兩人正是柳清靈、石無患。 柳清靈被他溫言細語的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面上還是保持清冷,點點頭:“瞧好了便上來,落土生花可不等人。” 石無患依言起身,跨入獨木舟,卻又停了停,忽然問:“柳師姐,我一直有個疑問,不知道能否跟你請教?” 柳清靈心道:我倒是想說不能,可系統不許。她就板著臉說:“你問。”、 石無患笑道:“我至今修煉的功法還是入門時學的《紫薇決》。柳師姐,真傳弟子的功法……不知道有什么特點?” 柳清靈眨眨眼,茫然道:“《紫薇決》還不好?我修煉的也是《紫薇決》啊。” 石無患只當她哄自己,便有些自尊心受傷,低聲說:“柳師姐不肯說就算了。” “我怎么不肯說了?”柳清靈覺得自己被冤枉了,不大高興,要不是顧及仙女人設,她能跟石無患鬧一頓,現在也只能忍著,還得口氣淡淡,“北斗上下只有一個功法,就是《紫薇決》。我是,我師兄師姐是,便連我爹也是。” “柳師姐的父親……禹慶上人?”那可是玄德境的大修士!石無患吃了一驚,忙問:“真的?” “騙你作甚?” “可,可《紫薇決》沒什么特殊之處,怎么可能……”石無患吃驚得都有些結巴了。 “原來你是疑惑這個。也是,你剛才成為真傳,掌門又不管事,也沒人告訴你。”柳清靈氣順了些,“你聽著,《紫薇決》只是一個簡稱,也是本門功法的簡化版本。到和光境圓滿之前,我們都修《紫薇決》,等到和光境圓滿,我們自然會領悟到《紫薇決》的完整版本……自然了,只有名字登記在本門玉碟中的修士才能做到,旁人修煉了《紫薇決》也沒用。” 她的語氣中流露幾許自豪。 “完整版本?” 石無患還想再問,卻見柳清靈有點不耐煩了。她說:“聽說完整的功法全名叫《太乙衍天紫薇決》……哎呀,你到時候就知道。快些,我們還要去找落土生花。” 石無患只能暗自記下疑問,準備回去再細查。 他看向前方。 對勝利和前路的野望取代了他眼中的猶疑,也讓他的雙眼一瞬發亮。他握住獨木舟樞紐,注入靈力—— 嗚—— 這是風聲。 獨木舟在沙上滑行,如飛而逝,轉眼將仙人掌林甩在身后。 他們一路疾行,穿過起伏的沙丘和干涸的河床。 當眼前出現一座山坡時,石無患停下了獨木舟。 “怎么了,找到了嗎?”柳清靈在他背后問。 石無患回頭,比了個“噓”的手勢,還笑著對她一眨眼,傳音道:[柳師姐莫出聲。落土生花就在前面低地中,但前方有其他修士的氣息。] 柳清靈有些吃驚,心想石無患不過和光境初階,怎么這神識不僅敏銳得能分辨出落土生花的方位,還能感應到前面有人? 難道……這就是男主?唉,那難怪謝蘊昭那個穿書女實力那么強,還那么好看……不對不對,才不好看,只是她太適合被畫出來,在畫里顯得很好看! 石無患不知道柳清靈在想什么,把她的發呆當成了害怕,便安慰道:[柳師姐不必憂心。你這座駕是法寶,隱匿氣息的功能十分強大,我們應當沒被察覺。但接下來我們須得小心,且先在前方高地等待片刻,觀察敵情,更重要的是……還要等待落土生花開放。] 柳清靈點點頭,沒有異議。 獨木舟掩護著他們躲在高地一塊巖石背后。石無患還布了一個簡單的幻境陣法,好隱藏他們的身形。 他們所在的位置是一座不高的山,在周圍算高點之一。對面還有一座差不多高的小山,山頂光禿禿的,只有幾棵雜草。 下方的谷地兩頭連通,似乎曾經有一條河,但現在河水早就消失。 河床上布滿龜裂的紋路。 柳清靈瞇眼去看,感覺那黑黢黢的紋路里藏著什么東西。 她傳音問:[石師弟,你說落土生花會不會就在某條縫隙里?] 石無患點頭:[就在那里。只有一朵,看來免不了一番爭搶。我們還要想個辦法,不然即便拿到了也會被人搶去。] 柳清靈點頭。她睜大眼,聚精會神盯著河床,但不久她的注意力就松懈了,情不自禁分神去想別的。 天下學渣的一大共同點就是:注意力集中不了太久。柳清靈身體不好,搖光上下都縱著她,誰也沒想去刻意磨礪她的注意力集中時間。 石無患卻不知道。在他的經歷里,緊急關頭不留神,可是會死人的。 他皺了皺眉,問道:[柳師姐,莫要出神。] 柳清靈臉一紅:[哦。] 她應得太快,石無患更不放心,又問:[柳師姐在想什么?若是有什么擔心,不妨說出來。] 柳清靈順口說:[我覺得‘沙漠情緣’這個題材似乎不錯……沒沒沒什么,我們快專心偵察敵情!] 石無患:……? 既然她不愿意說,石無患也沒辦法。他這個人有個特點,就是對女子總會比對男子更寬容些。他想著,好歹柳師姐在秘境里主動幫過他,他也不好太苛求,而且男子保護女子本是天經地義,大不了他等會兒叫柳師姐在邊上等著,自己下去爭搶就好。 不過…… 他趴在發燙的石面上,不知不覺竟也出了片刻神。他想:謝蘊昭會在這里嗎?若是她在,他便沒那么有把握了。 兩人沒有等待太久。 約一個時辰后,從河床某條裂隙中傳來一聲脆響。 那是凡人聽不見的響聲,落在修士耳中卻好比下面有人用力大喊了一聲。 兩人都精神一振,凝神望去。 縫隙裂開了。 從地下升起一個巨大的、淡綠色的花蕾。 那花蕾極大,直徑約有兩個人手拉手展臂的長度;花瓣柔潤鮮亮,與周圍干燥粗糙的環境格格不入。 那無疑是一朵很美的花。 柳清靈看得有些呆住,就聽石無患悄悄傳音:[柳師姐,你注意,對面山頂、山腳各有一撥人,我們這里往下的山腰有一撥人,河床下面似乎還有靈獸的氣息。我打算潛入地底靠近那朵花,待我奪得落土生花,柳師姐就立即啟動獨木舟。這樣我們能最快離開。] 柳清靈第一次被人這么鄭重地交付任務,而不是把她當易碎品保護在身后。她一時有點熱血上頭,嚴肅道:[石師弟放心,我在舟在,我亡舟亡,你放心大膽地去吧!] 石無患:…… 他要不要告訴柳師姐,她聽上去很像在咒他死?算了,想來她也不是故意的。 既然敲定計策,石無患就收斂氣息。他閉上眼,識海中盤坐太極圖上的道人睜開眼,以手指輕輕敲了敲膝頭。 神秘的氣息與他本身的靈力融為一體,讓他得以避開其他修士的神識,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了沙土中,并緩緩靠近河床中的花朵。 沒有任何人察覺到石無患。 連地底棲居的靈獸也沒有。 他也不敢靠得太近,太近了仍然有風險。大約在河床邊緣往中心一尺的距離,石無患停了下來,安靜地潛伏在沙土中。 周圍修士眾多。他不過是和光境初階修為,按理是最弱的一個。 但石無患自己知道,在神秘玉簡的指導下,他神識的強度和敏銳程度堪比第四境的無我修士。而且,他的神識還有絕對的隱匿特性,即便是普通的神游修士也不可能察覺他的窺探。 他很得意,但也記得慎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