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節
另一名男修也很謹慎,立即質疑:“那宋道友何不自去取了,何必與我和素瀅分享?” 宋牧非神色坦然,從容不迫:“實不相瞞,要取枯榮果還需費些手段,我若是能一人獨攬,當然不會大方,但憑我之力實在艱難,不得不找人合作。梁道友同施道友伉儷情深,令人佩服。我也是久聞二位為人磊落,才敢找上門來。” 梁、施二人對視一眼,只覺宋牧非這話合情合理,尋不出什么差錯。他們二人乃是道侶,彼此間有心血信物,一進秘境就設法匯合,打算同心協力通過秘境。 梁乘桴是寧州妙玄觀修士,而宋牧非來自寧州百音門。兩人同屬一地,彼此也有幾面之緣,算不上全然陌生。而施素瀅過往雖和宋牧非有些齟齬,但也是修行中常見的爭奪靈物等矛盾,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 兩人心意相通,傳音幾句,就確定暫時和宋牧非合作。 “好。”梁乘桴貌不出眾,眉宇間卻有一股寧和與正氣,溫言道,“我二人便承一回宋道友的情,若取枯榮果成果,出秘境后必然報答宋道友。” 施素瀅聞言略略蹙眉,似有不贊成之意,卻并未開口。 宋牧非微微一笑,謙恭道:“不敢,我也需借賢伉儷力量一用。” 三人踏上法器,往百密幽林深處飛去。宋牧非最前,架一蝴蝶狀的法器;蝶翼掀動間,有透明粉末隱隱飛散。 梁乘桴踏一柄拂塵,施素瀅踩一片蓮葉。二人都謹慎地保持神識開放,卻誰都沒有注意到那詭異的透明粉末。 謝蘊昭隱匿身形,綴在三人身后,不遠不近地跟著。 宋牧非所言不假,他的確知曉枯榮果生長之所。他手中握有師門前輩留下的信息,其中記載了好幾處寶物地點,其中就有枯榮果相關的詳細信息。 他飛在前方,眼珠略略往后一掃,又重新朝前看去。 越往里,森林越茂密,光線也越幽暗。寒涼的陰氣在空氣中彌漫,也讓梁、施二人越發感到疑慮。甚至,施素瀅已經悄悄握住了法器。 宋牧非似乎對他們兩人的警惕絲毫不覺。 最后,他停在一處山壁前。眼前看似已經沒有前路,山壁上也爬滿了深綠近乎發黑的藤蔓。 “梁道友,施道友,我們已經到了。”宋牧非側過身,指了指被重重藤蔓覆蓋之處,“枯榮果就在后面。” 不待梁乘桴說話,施素瀅便冷冷道:“既然如此,就請宋道友先進去吧。” 宋牧非對她渾身散發的強烈警惕之意假作未覺,坦然道:“也好。” 說罷,他就掐出法訣,以風刃削去層疊藤蔓。生長多年的植物紛紛落下,截面是淡黃色,凝聚出幾滴血液般的汁液,還散發出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 藤蔓一落,就顯出一個轉角來。原來此處山腹中空,有一處通道通往另一側。 宋牧非一馬當先,率先走進通道。梁、施二人相視對看,眼中疑慮少了幾分,也跟上宋牧非走了進去。 通道不長,但四周都是交纏的藤蔓。空氣中那說不出來的味道由淡而濃,很快變得有些刺鼻。 幽暗中,施素瀅悄悄塞給梁乘桴一顆解毒丹,自己口中也含了一枚。她出身的萬獸門經常和毒物打交道,于解毒一道也頗有研究。梁乘桴知道自家道侶的本事,也不吭聲,將解毒丹含在舌下。 “兩位道友請看。” 宋牧非出了通道,往邊上一站,又朝前一指。 但其實不用他指,那道從天而降的陽光已經晃了兩人的眼。 只見眼前竟是一處天然洞窟;高處有開口,令陽光可以通透地照下來。四面石壁上蜿蜒攀爬著藤蔓,中間有一處寒潭。 寒潭上,橫生出幾根粗壯的枝干,上面掛了一排搖搖晃晃的果子。 果實一共三十枚,呈橢圓形,約莫成人巴掌大。一半翠綠夾雜幾縷殷紅,水潤可愛;一半干癟枯黃,生機盡無。 “……真是枯榮果!” 梁、施二人又驚又喜,心中的疑慮又褪去幾分。 宋牧非笑道:“我所言非虛,兩位這下該信了。” 施素瀅從前與宋牧非打過交道,知道他幾分為人,便問:“凡是天地靈物,四周必有兇獸守護。難道是這寒潭中有什么了不得的東西,宋道友才邀我二人助陣?” “非也,此處并無兇獸。”宋牧非搖頭,“枯榮果雖然對我等修士有益,但也要首先除去那一半果實中的衰敗之機。靈獸沒有我等修士的提煉手段,對枯榮果不感興趣。” “果真?那宋道友此前說的取枯榮果需要費些手段,指的是什么?”施素瀅皺起眉毛。 宋牧非卻先抬頭望了望陽光照來的方向。他的表情帶上幾分神秘,說:“施道友且看便知。” 在宋牧非的帶領下,三人藏在一邊。 謝蘊昭藏身在通道中,目光從三人身上淡淡滑過。 那三人都是和光境中階的修為,與她仿佛,但即便神識張開,卻沒有一個人感知到謝蘊昭的存在。 陽光一點點移動,最后將三十枚枯榮果盡數籠罩其中。融融金光中,明明沒有風動,但那排果子中約莫有二十幾個,都忽然微微搖晃起來。 很快,翠綠水潤的那一邊果實表皮,忽然微微鼓起。果實表面不斷起伏,好像有什么東西在里面鉆洞。 施素瀅凝神觀望,先是疑惑,面色忽地一白。她猛地看向宋牧非,神色里帶了幾分恐懼。 宋牧非搖搖頭,低聲道:“莫慌。” 梁乘桴也低聲問:“素瀅,你怎么了?” 施素瀅手里握著法器,聲音細若蚊蠅,難掩惶恐不安:“那是彩磬蜈蚣!” 梁乘桴對靈獸并不熟悉,疑惑道:“彩磬蜈蚣?” 施素瀅強自鎮定心神,一面將法器暗暗對準宋牧非,一面解釋:“彩磬蜈蚣是天下九大劇毒之物,排名第九。它的幼蟲最喜生活在陰陽交匯、能沐浴陽光之處。看……” 謝蘊昭也隨她的指示看去。 不少枯榮果的把柄處,果真紛紛冒出了蜈蚣幼蟲的身影。一條條百足小蟲黑底淡彩,扭動著從果實中爬出,在陽光中搖頭擺尾。那些肢節盤桓纏繞,一根根細若牛毛的蟲足舒展不止,根根可見。 道侶二人有了退意,只顧慮宋牧非是否有后招。 宋牧非卻苦笑起來,有些委屈道:“二位,我若是存心害你們,還讓你們注意彩磬蜈蚣干什么?直接哄了你們上去摘果子,不就萬事大吉?” 那兩人心中也有這般考量,便低聲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一起說來!” 宋牧非說:“雖然是彩磬蜈蚣,二位也不必驚慌。施道友想來比我更清楚,這彩磬蜈蚣幼蟲雖然也有劇毒,卻沒有其他攻擊力,只要不主動觸碰就沒事。一共三十枚枯榮果,有二十六枚都寄生了彩磬蜈蚣,剩下四枚完整無缺。我們三人分了,綽綽有余。” 施素瀅卻冷笑:“少哄我。彩磬蜈蚣領地意識極強,那四枚枯榮果想來也被它們視為囊中之物。乘桴,你聽著,那彩磬蜈蚣幼蟲彈跳力極強,若我們貿然去摘果實,少不了沾上一兩條。屆時便是大羅金仙下凡,也救不了你我了!乘桴,我們走,莫與他多話!” 梁乘桴卻猶豫一下,說:“宋道友,你若是有什么計劃,便直說。” 宋牧非笑道:“是了,我當然有計劃。我知道施道友出身萬獸門,身邊總有眾多靈獸,何妨犧牲一兩只體弱的?將靈獸擲過去,吸引彩磬蜈蚣幼蟲的注意力,我們趁機奪得完好的枯榮果,便可一走了之。至于多出的那枚,就給施道友作為犧牲靈獸的補償。” 施素瀅一聽,就有些搖擺,面色也陰晴不定。她方才疾言厲色,多半是做個樣子;都看到枯榮果了,讓她退去,她自然不肯甘心。她身上的確帶了十多只靈獸,個個都和她感情極好,此時倉促讓她決斷,不免令她心痛遲疑。 梁乘桴知道她心思,便搖搖頭,勸道:“算了素瀅,我們去別處看看,說不定還有。你和靈獸相處多年,何必為了一次試煉就犧牲它們。” 他這一勸,反而讓施素瀅下定決心。她心道,不狠一些、拼一把,怎么能爭得足夠資源,又拿什么籌碼去大道上爭一席之地? 她便看向宋牧非。對方那微微了然的眼神令她感到了些許不快。 “好。”她狠狠心,冷聲道,“我舍出一只靈獸,但除了枯榮果外,你還得另外補償我五百靈石。” 梁乘桴欲言又止,最后嘆了口氣。 宋牧非爽快道:“這有何難?應有之義。施道友,還請動手,趁陽光還在、蜈蚣幼蟲未回,將它們引開去。” 施素瀅冷著臉,一拍腰上靈獸袋,召出一只雪白靈獸。那靈獸模樣像只兔子,又長了海獅似的兩顆尖牙,模樣憨憨的很是可愛。一出來,它就用腦袋蹭了蹭施素瀅的手。 施素瀅眼眶當即紅了,卻終究狠狠心,拿靈力將靈獸動作禁錮了,再狠狠將它投擲去枯榮果的方向!可憐那靈獸還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便被丟到了寒潭上空。 嗖—— 無數細小的破空聲響起! 枯榮果上的彩磬蜈蚣幼蟲紛紛彈動,狠狠扎在了靈獸身上。靈獸只來得及發出短短一聲慘叫,便被吸食干凈了血rou,轉眼成為空空蕩蕩一身皮囊。 與此同時,三人閃電般飛出,攜了四只枯榮果便轉身飛走! 彩磬蜈蚣幼蟲扭頭一晃,感覺到枯榮果被奪,頓時暴怒,一只只都揚起頭,發出一種格外尖利的嗡鳴之聲。 三人堪堪落回靠近通道一側,就聽背后寒潭發出隆隆水聲,整個洞窟也晃蕩起來。梁、施二人回頭一看,大驚失色: 那寒潭中竟然有一只極其巨大的彩磬蜈蚣成蟲,沐水而出,猙獰頭顱對準了三人,暴虐之意充滿了四周。 “哪里來的成蟲!”施素瀅慘白著臉,“彩磬蜈蚣的幼蟲通常會被放在遠離成蟲之地撫育,怎么會有成蟲!” 一邊說,一邊想逃。然而,施素瀅和梁乘桴二人身體俱是一晃,竟力氣全無,從半空跌落、委頓在地。又有一道風聲掠過,兩人手中沒來得及收好的枯榮果也被奪了去! 兩人大驚,抬眼就見宋牧非懸浮在通道口,得意而笑:“兩位,枯榮果我就笑納了!出去后,我必然替兩位上柱香,以慰二位辛勞!” 事已至此,兩人哪還不知道自己中計,只是并不明白究竟哪個環節出了差錯。 彩磬蜈蚣在后,宋牧非也無意解釋,抱著四枚枯榮果就想跑。施、梁二人眼神憤恨,心情絕望至極,恨不能只用眼光就殺死那jian佞小人。 宋牧非飛進通道。 “誰——!” 忽然一聲短促的呼喝,充滿驚恐之意,卻又立即消失在黑暗中。 與此同時,漆黑通道中飛來一張大網,兜頭把地上兩人一罩,就拖著飛快拉走。 彩磬蜈蚣正撲上去準備將獵物吞入腹中,卻在嘴邊被奪食,不由大怒尖鳴,拱頭往洞里追去! 然而…… 依舊是無人看見的、某人腰上的靈獸袋里,那顆巨大的靈獸蛋動了動。頂蓋再次被它頂起,從中射出兩道饑渴的眼神。 那饑渴之意穿過了靈獸袋的阻隔,釘在了彩磬蜈蚣身上。 蜈蚣忽然悚然一驚,如同被天敵盯上。它晃首半天,終于還是恨恨退去,不再追擊。 …… 山洞外,百密幽林中。 三人被網罩著,被拖著飛快往前。無數泥土砂石、粗糲樹根、細碎白骨全都磕碰在他們頭臉上。縱然修士肌體堅韌,卻也很吃了一番苦頭。 磕絆中,梁乘桴掙扎道:“前輩……前輩請慢!多謝……多謝前輩救命之恩……”但能不能先停下? 無人應答,反而速度更快了些。 宋牧非被罩在另一側,已然暈了過去,也不能運轉靈力保護自己,頭臉都劃出無數血痕。 過了好半晌,對方才停下。 二人狼狽至極,掙扎爬起,首先看見的是一襲素白衣裙。對方蹲下來,手中還上下拋著一個枯榮果。 顯然,宋牧非手中的枯榮果都到了對方手中。 “前輩……” 兩人抬頭,見到一張似笑非笑的面容。即便在幽微光線中,也能探得那份無雙清艷。 盡管她眼神中帶著譏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