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謝蘊昭在微夢洞府里忙了一圈,而佘小川就像小尾巴一樣跟在她后面到處跑,繼續“嗚嚕嗚嚕”說個不停,最后吃著糖拌番茄才安靜片刻。 西側院墻上的太陽火棘已經轉為了烈焰般的火紅,在夏日陽光中肆意驕縱地搖曳。謝蘊昭坐在樹蔭里,閉目感悟那片驕陽灼灼之意。 她的日月劍法才只開了個頭,還有許多劍意道韻待她補充。 “謝師叔……” “嗯。” “其實……其實我做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情。” 小姑娘的聲音低落下去。 “什么?”謝蘊昭睜開眼。 佘小川戳著空蕩蕩的盤子,口里咬著勺子,小臉熱得紅撲撲的。她悶聲悶氣說:“其實金玉會之前,荀師叔讓我去天璇峰和他讀書……當時我答應荀師兄會認真考慮,但最后……我還是更想來有謝師叔在的天樞峰。” 她撲在石桌上,大嘆了一口氣:“荀師叔還主動指點我修煉……他一定覺得我背信棄義,心里很生氣的。” 荀自在? 謝蘊昭想了想,拍拍小姑娘頭頂,安慰道:“你又沒直接答應他,不算背信棄義。最多改日同他道個歉。要說指點……前輩指點后輩,也是應有之義。” “嗯……這樣呀?好,我改天一定好好跟荀師叔道歉!”佘小川歪頭想了片刻,高興地笑起來,撲過來“吧唧”親了謝蘊昭一口,“謝師叔你好好哦!我最喜歡謝師叔了,和喜歡溯長老一樣喜歡!謝師叔我要回啟明學堂啦,下午我還有課呢!” 她是不動境后階,要等破境和光以后,才會在天樞山腳擁有一間自己的洞府。 謝蘊昭送她到了微夢洞府外,又目送她離去。 剛一轉身,她眼眸便輕輕一瞇。 噌——啷! 劍刃相擊激起的小小火花,在烈烈陽光中一閃而逝。 明明是在清氣濃郁的辰極島,又分明是盛夏,謝蘊昭卻只覺撲面一股幽微涼意,好似深淵里的玄冰吐出一口氣。 太阿長劍火光一閃,劃出一縷熾熱劍光,帶著炎陽灼灼之意。這是日月劍法尚未成型的第二式,卻已經暗含有高妙無雙道韻。 炎熱與冰冷相遇;光明與幽微相激。 來人收起飛劍,勾起唇角,說:“好劍法,不愧‘日月’之名。” 她一襲絳衣,容色冰冷板正,右眼一片純白晶體、不見絲毫顏色。 “原來是執雨院使大駕光臨。”謝蘊昭手握太阿,看向來人,“執雨院使有何指教?總不會是來人家家門口偷襲著玩吧?” 謝蘊昭和這位執雨院使的上一次對話發生在三年前。當時她和燕微他們都才進入啟明學堂不久,被罰晚上去后山采摘星影草,不想碰上了腐尸。那一夜后山寶庫被襲,死了好幾個弟子,還查出了以前神秘失蹤的弟子尸體。 當時主事的人就是執雨。那時候她還想把她、燕微、石無患等人一并抓去戒律堂審問,還是被師兄阻止的。至于那名被戒律堂抓走的學堂老師,后來也放了出來,雖然沒什么事,但聽說很受了一番驚嚇。 再后來有一名神游境弟子自|殺,戒律堂便宣布結案了。謝蘊昭猜測過也許別有內情,但她還是個小弟子,還夠不上門內的大事。 所以,在戒律堂也說得上位高權重的執雨院使,現在來找她干什么? 此刻烈日炎炎,執雨站在微夢洞府前,手中把玩著一柄青黑色的短劍。她打量著謝蘊昭,淡淡道:“我是來瞧瞧……這日月劍法使出來是什么樣。” 謝蘊昭笑了笑:“執雨院使這‘瞧瞧’的方式還挺特別。現在您見著了,請回吧。” 她不清楚執雨的修為境界,但肯定比她厲害。剛才執雨明顯只是出手試探,如蜻蜓點水,一擊即回。 執雨卻并沒有任何想走的意思。 她反而用若有所思的目光看著謝蘊昭,忽而再度勾了勾嘴角,說:“我有事找你。” 說話時,她看了一眼微夢洞府,意思顯然是“進去說話”。 被絳衣使那只空白的右眼直直盯著,任何人都會心生寒意,而謝蘊昭……她也有了不好的預感。 所以她皺起了眉毛。 并試探問道:“執雨院使想進去?” 執雨挑起了眉,那表情可以翻譯為:廢話。 謝蘊昭更加皺眉,不情不愿問:“執雨院使……果然是來蹭飯的嗎?” 執雨一愣:“嗯?” [來自執雨的【迷惑值】 1] “突然跑別人家門口佇著不動,除了蹭飯還有什么可能?”謝蘊昭有點嫌棄地擺擺手,“今天中午我掌勺,只有雞蛋揉的面,用昨天做的紅燒牛rou做澆頭,沒有多的。” 執雨:…… “修士餐風飲露,何須凡人五谷。”執雨先是板著臉,而后又猶疑片刻,“我聽說……微夢洞府馮真人的規矩,是外來者要進去的,必須食用五谷,原來這是真的?” 嗯?什么時候有這種規矩了?這種規矩一聽就知道是謠言吧?謝蘊昭無語,但不點明,反而順勢點頭,義正言辭:“沒錯沒錯,進來就要吃東西。” 看執雨這么抗拒這件事,想必她會知難而退。 執雨的確很抗拒。她從小受到的教導就是:修士有別于凡人,不可讓自己沉迷與凡人的種種欲望,包括口腹之欲。 但是…… 她皺了皺眉,再皺了皺眉。悄然深吸一口氣后,她定了定心神,大無畏道:“來吧!” 兩個字說得鏗鏘有力。 [來自執雨的【英勇就義值】 5] 謝蘊昭:…… jiejie你蹭飯還能蹭得這么英勇真是夠了哦! …… 兩刻鐘后。 執雨院使坐在微夢洞府的石桌旁,埋頭“唏哩呼嚕”地吃面。 謝蘊昭面無表情地坐在一邊,問:“澆頭還要加不?” 執雨院使的身形微微一頓,默默點頭。 謝蘊昭回廚房盛出最后一點紅燒牛rou,往院使面前一放,后者立即將鮮香四溢的牛rou倒進碗中,正好一起吞下最后一口面。 咕嘟咕嘟。 連面湯都喝干凈了。 放下碗后,面對謝蘊昭的目光,執雨頓了頓,正色道:“馮真人的規矩……實在不得不遵守。” ……騙鬼哦,吃得那么高興你以為別人看不到嗎?! 謝蘊昭揉揉額心。 “院使此來,究竟所為何事?” 執雨悄悄擦了擦嘴角的油漬,輕咳一聲,總算進入正題。 “大約三周前,辰極島發生了一起碎尸案。” 謝蘊昭立即聽住了:“辰極島上?門中弟子?” “是我失職。”執雨面色陰沉,“受害者是四名啟明學堂的學子,和一名執風院的前絳衣使。最初發現線索是22天前,執風院一名巡邏的絳衣使在海邊發現一根手指;案件轉入執雨院后,我們先確定了四名失蹤學子的身份,后來又確定了那名前絳衣使的身份。” “啟明學堂……”謝蘊昭輕輕叩了叩桌面,“這和我有什么關系?” 執雨道:“五名受害人都有欺負同門的記錄。半個月前,他們恰好找了佘小川的麻煩,企圖將她囚/禁起來,不讓她參加金玉會。” “……小川?”謝蘊昭心中一跳。 “欺凌事件被天權真傳柯多魚阻止,那名前絳衣使也是因此被逐出執風院。緊跟著四天后,就發現了受害人的殘肢。”執雨的聲音十分冷靜,“我們圈定了幾個曾被受害人欺凌的弟子,最后認為……他們最有可能是因為欺凌佘小川而被殺害的。” “我看不出什么必然的聯系。”謝蘊昭立即說,“小川只是不動境后階弟子,不可能將四名不動境和一名前絳衣使殺死還碎尸。若說是柯十二?他雖然有實力,但他已經找了執風院,之后再殺人,豈不是明晃晃地告訴別人‘我有嫌疑’?” “不是柯十二,你急什……”執雨脾氣不大好,頓時想疾言厲色,眼角余光瞄到桌上的紅燒牛rou面碗,聲音不知怎地就軟了下去,“我是說,你不用著急。兇手應當是暗中關注佘小川的某個人。” “哦——”謝蘊昭這才明白過來,又叩了叩桌面,“原來執雨院使剛才出手試探,是在懷疑我是兇手來著?” 執雨很坦然:“不錯。” “那我排除嫌疑了么?” “自然,否則我也不會坐在這微夢洞府中。”執雨笑了笑,這是個難得的真的稱得上“笑容”的表情,“不怕告訴你,兇手和白蓮會有些聯系。白蓮會是墮魔佛修所創,其功法天然就有一絲魔氣存在。而在受害者的遺骸中,我們這邊有人發現了微弱的魔氣存在。經過判斷,我認為……兇手和一年前制造后山慘案的人是同一個。” 聽到“魔族”二字時,謝蘊昭的心猛地跳了跳,但再一想,就知道不是師兄。人人都知道她和師兄的關系,執雨如果懷疑師兄,根本不會來和她說這些事。何況師兄本人也供職于戒律堂。 她說:“說得這么詳細,執雨院使似乎對我很信任。” 執雨略一點頭,頗為自信,道:“謝師妹天資卓絕,日月劍法光明正大,乃邪魔鬼怪的天然克星。我方才一試便知,謝師妹不可能是殺害那五人的兇手。心懷正氣之人,我為何不敢信?” 謝蘊昭笑了一下,問:“院使想讓我做什么?” “沒什么特別的。”執雨道,“現在佘小川是天樞內門弟子,又和謝師妹交好。謝師妹只需多注意些她身邊的人,看看除了溯流光和荀自在之外,是否還有人對她格外關注。如果有異常,就通過這枚傳訊玉符告知于我。” “溯流光和荀自在?”謝蘊昭有些意外,心中卻又沒那么意外,半開玩笑反問,“一個客卿長老,一個天璇首徒,有什么好想不開的去和敵人合作?” 執雨低笑一聲,眼中閃爍著某種森然血腥的意味,仿佛一頭鯊魚咧了咧嘴。“誰知道?”她惻惻道,“我手中沾過不少叛徒的血,卻從來不懂他們那些古怪的道理。” 她遞來一枚深紅玉符,上邊刻著一個古體的“雨”字。謝蘊昭接來看看,收下了。她抬頭看見執雨略帶探究的目光,便道:“好,我會注意。” 執雨一直注意著她的動作。見她答應得干脆,她反而微微訝異。 “我還想謝師妹與佘小川交好,怕是會厭恨欺負佘小川的那五人,而以為殺死那五人的人做得對。”執雨忍不住道,“沒想到……” “我對渣滓的死亡沒什么興趣,對私刑也并不反感。欺凌者被反殺,在我看來是天公地道。”謝蘊昭的口氣中帶著一種看慣生死的淡然,“只不過兇手目的不明。今天他殺的是壞人,改日殺的或許就是無辜之人了……就像一年前一樣。這種隨心所欲殺人的人,還是抓起來比較讓人安心。” 執雨又揚了揚眉。這依舊是一個驚訝的表情。 “謝師妹比我想象的……更理智。” “過獎。”謝蘊昭笑笑,也隨口改了稱謂,狀似不經意道,“執雨師姐能否告知……是誰檢測出的微弱魔氣?我等修士面對白蓮邪修時也很難分辨魔氣的存在,更不說只面對一點被海水浸泡許久的殘肢。魔族被封印在西方已有五千年,除大能外,誰對魔氣能有這樣的了解?” 執雨再次勾了勾唇角。 “謝師妹,你已經猜到了,不是么?”她淡淡道。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555】 小劇場: 天樞峰微夢洞府的馮真人,最近多了一個遛狗的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