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第二反應揉一下自己的臉:我還在睡夢中嗎?沒有。 第□□應…… 人要接受現實。 初夏的晨光落在草木蔥蘢的微夢洞府中,更照得此間充滿野趣、生機勃勃。西側的太陽火棘已經開始顯露火紅之色,東側墻外的梨花凋謝了大半。 在寧靜優美的小院中央,一道茶水注入粉彩瓷碗。淡淡白霧升騰,三名喝茶的修士姿態閑適、神色悠然。 從左到右分別是:掌門,師父,師兄。 ……一大清早在她家門口喝茶? “見過掌門。”謝蘊昭摸不清路數,采取謹慎保守的應對。 “阿昭起來了?來喝茶。我用了三種不同的茶葉,看你是否能嘗出來。”長發披散的青年輕輕招手,淡青色的眼眸正好映出東方晨曦的淡金。 謝蘊昭看一眼師父和師兄,見老頭子神色淡淡的,而師兄則神態悠然依舊,手捧茶盞,笑道:“師妹來,這里有茶點,是你喜歡的豆沙卷。” 青年拈起一塊豆沙卷。這是糯米做的,中間裹一點紅豆沙,再加一些薄荷,清涼爽口,是夏日適宜的小點。 謝蘊昭也不說謝,直接叼走了那塊豆沙卷,挑了靠近師兄的一側坐下。 另兩人見到這一幕,同時瞇了瞇眼睛。老頭子看起來想震怒拍桌,但他瞧了一眼掌門,忽然改變了主意,將另一盤點心推到衛枕流面前,擺出滿臉慈祥的笑容:“別推來讓去的,都吃都吃。” 掌門又瞇了瞇眼,不緊不慢笑道:“你們最近似乎親密不少。” “掌門說對了一大半,只有一點不對。”謝蘊昭義正言辭,“我和師兄一直都很親密。” “同門情深。”掌門感嘆一句,似笑非笑,“枕流,你忘了風來山頂答應過我什么了?” “不敢。掌門師叔的教導,我始終銘記于心。”衛枕流溫言回答,卻不肯多說,神色平穩又堅固,好似鐵了心裝傻。 學年大比時,掌門在風來山頂逼迫師兄,讓他答應不會與她結為道侶。這件事謝蘊昭后來聽說了,卻沒往心里去,只覺得掌門怪里怪氣、多此一舉——師兄喜歡的人不是她嘛。 現在,情況自然不同。謝蘊昭拎起桌上茶壺,殷勤地給掌門面前的茶盞加了一注水。在對方含義莫名的目光中,她正襟危坐,笑瞇瞇道:“掌門師叔請用茶。” 掌門一挑眉,不在意地拿起來喝了一口,笑道:“你倒是乖覺。” 謝蘊昭故作羞澀:“哪里,這本來就是差掌門師叔的。我和師兄早在凡世就兩家訂了親,原本就是該給各位師長奉茶的。師父已經喝過了——對不對師父?” 馮延康正瞪圓了眼睛思考徒弟說的是真是假,就被天外飛來的一句話問得懵了一下。他開口想說“沒有啊”,卻被徒弟看得心中發虛,居然愣生生飆出了演技,一臉端肅和感慨:“對對,掌門師兄,我已經喝過了,該你了。雖然你不是枕流的師父,但他到底也是你看大的。” 掌門刀鋒般的眉尾又挑了挑。那雙青色的、異于常人的眼眸中,無窮變幻莫測的道韻忽地齊齊一停;剎那間,那些代表了天地奧妙、世界過往的軌跡,仿佛凝聚為一只無形的大網,令世界都凝固了片刻。 風停了。世界陷入極度的安靜。 一滴冷汗從她的后背生出,慢慢沿著脊梁滑下。 淡淡的眼神在劍修身上停了一停。青年也微笑著回望,溫和不似劍修,坐得卻筆直,一股寧折不彎的勁兒。足夠守禮,卻不夠謙恭。 下一刻,掌門微微一笑:“那就恭喜你們了。風來山頂時,我不過同枕流開個玩笑,這孩子還當真了。” 啾啾—— 一聲鳥鳴。 世界重新活了過來。 “枕流,”掌門的神情變得懶洋洋起來,柔順烏黑的長發順著他的手肘滑落,幾乎要垂落在地面上,“你一定不知道自己得了多大一個便宜。” 青年看了看師妹,眸光一瞬極為溫柔,轉眼卻又內斂為平靜和溫雅。他答道:“師妹垂愛,是我之幸。” 掌門卻似出神。他唇邊的笑容微微擴大了些許,好像有一些幸災樂禍,又好像只是單純感嘆。 馮延康板著臉說:“我這掌門師兄素來神神叨叨,你們兩人不必介懷,讓他自個兒說瞎話就行。” 掌門長嘆:“師弟,你揭我短。” 老頭子說:“你渾身都是短,我哪兒需要揭?人家一看就明白。” 掌門被擠兌兩句,卻心情更好了似地,輕快說:“虧我一聽說阿昭想做這次金玉會的識玉人,就專程來給她送信物。喏,拿去。” 一塊鶴紋玉佩扔在桌上。筆畫聊聊,卻將白鶴情態勾勒得極為生動。 謝蘊昭拿起玉佩,再一抬眼,卻見眼前空空,掌門已經消失不見。他的茶盞還擱在桌上,散著最后一絲熱氣。 馮延康十分淡定:“別理他,他就是神出鬼沒的。倒是你們兩個……” 老頭子眼露精光,炯炯地掃視過兩名年輕人。 “你要去金玉會?” “你們訂過親?” “我還喝過你們的茶?” “什么時候的事?”老頭子一拍桌子,吹胡須瞪眼,“我怎么不知道?” “嗯……”謝蘊昭沉吟片刻,“女大不由爹?” 衛枕流真誠道:“馮師叔放心,我會待師妹好。” “歐嗚?” 在外面玩了一個早晨的幼犬終于回來,正笨拙地翻著門檻。一團毛茸茸的胖球趴在高高的門檻上,尾巴晃個不停。 馮延康悲從中來,奔上去撈起幼犬,開始假哭:“阿拉斯減我們被拋棄了,只剩兩個孤家寡狗相依為命……” “歐嗚?” “可憐我們爺倆……” 劍修微微一笑:“我可以入贅。” “……你!肯定就是這么靠甜言蜜語拐騙我徒弟!不要臉!” “其實我之前為馮師叔尋了一株鳳尾牡丹,明日就送過來。” “……!” “馮師叔喜愛凡世煙火,我還托人買了些廚具和少見的香料。” “……!” “今后每月月俸,也一并轉來馮師叔名下……” 老頭子沉默半天,清清嗓子,眼神躲閃地看向自家徒弟:“那個,阿昭啊,其實我覺得你們在一起不錯,很不錯!你要好好對枕流,千萬別把他欺負跑了啊!” [來自馮延康的【心虛值】 10] 謝蘊昭:“師父,您過得真是太真實了。” 作者有話要說: 掌門他大部分時候就是來裝逼的←這么理解這個人就可以了。 其實很久以前,掌門和老頭子關系也是很好的。 * 感謝在20200324 22:54:55~20200325 18:00: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李曈旼、兔子不愛胡蘿卜、宓穆、松花陳釀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瑟球 100瓶;糖醋竹蓀 55瓶;其境過清 30瓶;泰蕾莎 12瓶;lula~lula、小仙女、最愛可樂、27896974 10瓶;清淺平心 7瓶;黑化馬克、amberzj、季酒 5瓶;南柯一夢 2瓶;霏雨、若黎、穿到完結那天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9章 恐懼之幻 金玉會在下個月舉行。這段時間里, 啟明學堂的弟子要全力準備金玉會,而其他弟子仍然要繼續自己的修煉。 謝蘊昭有掌門給的鶴紋玉佩做信物,給負責的長老一看, 她的名字就被寫在了識玉人的名單上。之后, 她就繼續天天練劍、清修。 還有試煉。 辰極島后山多試煉之地。練劍的可以去石林、磨劍峰, 習歌舞樂曲的可以去天音閣,專注五行法術的可以去冰火谷、奇木原等地。 但有一處地方是人人都會去的——這就是“迷幻塔”。 迷幻塔一共有九層, 位于冰火谷以西南方, 立在一處小山上。 塔是道家常用之物, 九則是陰陽極數。辰極島上有很多九重塔:天權峰的四九塔,天樞峰的凌霄塔, 照晴湖邊的白塔…… 但其中最兇險也最神秘的, 是這座迷幻塔。 迷幻之塔, 迷人心智、幻化異象,可以磨礪心智、拷問自我, 以堅固道心, 避免陷入道心之劫。 門規規定,凡是真傳弟子,自和光境起, 每五年必須來迷幻塔試煉一次;至于其他弟子,則在所不問。 說穿了:真傳必須來,其他愛來不來。 現在,謝蘊昭已經到達了迷幻塔第二層。 第一層是“五感之幻”, 會迷惑修士的五感,類似陰風洞中的幻風陰靈, 只要掌握了靈覺就能掌握路線,順利過關。 第二層則是“記憶之幻”, 會挖掘出修士內心深處的隱秘,讓人重新面對過去的回憶。 記憶——看似已經成為往事,也有無數人感嘆“逝者不可追”,然而多少人沉溺于往昔的榮光或者幸福,無法掙脫。有的回憶格外痛苦,造成的傷害就貫穿一生;有的回憶格外幸福,就因為失去它們而讓現在和未來倍顯凄涼。 正如此刻,她又見到了江南水鄉,見到故鄉大地上遍布縱橫的河流;盛夏的空氣在灼熱的陽光里微微扭曲,河里飄著小船,有人在采菱角,還有人追在她后面,大聲呼喚“女郎”。 都是令人懷念的景象。謝蘊昭朝前走去。她兩手空空,沒有任何武器;四面都是記憶,看不見道路也看不見塔內的情形。 但是,路就在腳下。 “長樂!”有人朝她招手,不再年輕的面容卻依舊看得出曾經的美貌和溫柔,“午睡起了,要記得喝一杯蜜水。來,已經調好了。” 她看了一眼,沒有停留,繼續朝前走去。在她身后,一個小姑娘“咯咯”笑著奔跑過去,撲入了那個溫暖的懷抱。 “長樂,今天的大字寫了嗎?給你的梨園圖譜,你臨摹了嗎?”清瘦的男子捋著修剪出的胡須,看似嚴厲,其實眼中都是笑意。 她對他微微一笑,仍未停留。當她經過后,有小女孩抱著一大堆宣紙,跌跌撞撞地摔倒在地上,卻還嘻嘻笑著說:“我都做完啦!” 外面的空地上,涯伯配著刀,正訓練自家的部曲; 庭院走廊上,侍女們輕聲談笑; 她的丫鬟兼任玩伴,低聲驚笑著,和她一起蕩秋千玩。 謝蘊昭對他們微笑,懷念地嘆氣,卻一步都沒有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