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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節

    謝蘊昭:……

    “師兄你一定在開玩笑吧?!”

    衛枕流但笑不語。

    等隊伍總算排到她了,謝蘊昭就精神一振,迫不及待地奔向大門,又停下來對師兄揮揮手,假裝瀟灑地說:“師兄再見!師兄快去忙自己的事吧,不要耽誤你修煉了!”

    師兄微笑著,仿佛完全沒聽懂她的言下之意,溫溫和和地回答:“師妹好生修煉,六日后我便來接師妹回天樞。如果平時有什么疑問,到時都可與我說。”

    ……好吧。她只能希望,師兄是真的不記得那天晚上的事,或者就算記得,看在他們交情的份上,也不打算把她當個血漿袋吃掉。

    *

    在門口勾了名字,踏進高高的門檻,面前是一面青灰色的照壁。墻面用顏色不一的鵝卵石拼出一個筆畫飄逸的“道”字。

    繞過照壁,就是一個小小的院落,兩側是狹窄的走廊,墻上是筆跡不一、疏密錯落的文字。有黃衫弟子沿著走廊緩步而行,細細看著一幅幅墨寶。

    院落盡頭,是又一道大門,門口立著一座白玉石碑,右邊抬頭是“啟明規訓”,接著便是密密麻麻的金色小字。

    上方一道牌匾:道法自然。左右掛著對聯,右邊是“天地萬物,以無為本”,左邊是“紅塵百態,作假成真”。

    繞過石碑來到門后,就能看見石碑背面也刻有字。有白衣弟子端坐在蒲團上,專心致志地看著碑文,對外界風吹葉落、人來人往都毫無所動。

    這是在做什么?

    “他們在悟道。”

    她猛地回過頭。

    展現在眼前的是一條幽寂蜿蜒的小路。有青竹蕭蕭,野花巖石,青石板的縫隙里有幾粒野草的種子發了芽。

    和她說話的是道路中間的一名青年。他披散長發,身著霧灰色道袍,披一件鶴氅,正坐在青石板路中間,支著小火爐煮一壺茶。

    “傳說啟明學堂的碑文是后山的老祖親手刻下的,人人便覺得其中必然蘊含了最深奧的道理,只要持之以恒地感悟,就能體悟大道。”

    青年用羽扇扇著爐火;風送來陣陣茶香,里面還有香料的味道。

    “但事實上,那塊碑是老東西當年隨手撿回來的,只在開頭添了‘啟明規訓’四個字,就堂而皇之地擺在那兒。你說,年年歲歲下來,那老東西坑了多少代弟子?”

    他在清風和茶香中戲謔一笑,提起茶壺倒了兩碗茶。

    這優雅從容的姿態和微笑,都令謝蘊昭感到了些許熟悉。

    “您是師兄的師父嗎?”她問。

    “是,也不是。”青年抬起眼,露出一雙淡青色的眼睛。這雙眼睛如此深邃,仿佛有無數奇異的符文在其中回旋衍化,漸漸令人頭暈目眩,幾乎要迷失在無窮無盡的奧秘之中。

    “阿昭,來。”他說,“師叔請你喝茶。”

    謝蘊昭移開目光,走過去,在火爐另一邊坐好。其中一碗煎茶飄來她面前,清亮的茶湯散發著裊裊熱氣,表面晃動出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她捧起茶碗,觸手卻是一片沁涼,甚至讓她打了個寒顫。

    “師叔,冒昧問一下,我喝了會有什么后果嗎?”她問。

    青年啜了一口茶湯,語氣輕快地說:“自然是靈力爆體而亡。”

    謝蘊昭嘴角抽抽:“謝謝師叔,那我還是不喝了。”

    青年笑笑,忽然問:“你朝食吃了什么?”

    “炒豆芽和枸杞糖粥。”

    “昨日呢?”

    “酥油餅和豆漿。”

    青年嘆氣道:“看來是日日都有餐食了。我本以為馮師弟不過頹喪片刻,不想二十年來,他越發執迷不悟。我等修仙,求的是長生和大道;不先舍了凡人欲念,還談何斬塵緣?”

    謝蘊昭忍不住說:“如果修仙就不能吃飯,那我寧愿不修仙。而且,師叔您不是也舍不下這碗茶么?”

    “果真如此嗎?”青年淡淡道,“你且再仔細看看。”

    她下意識低頭,卻見手中茶碗、面前火爐,全都化為青青竹葉,隨風四散而去。再一抬頭,那披發鶴氅的青年也已然消失不見。

    風中只余下一句:“太上忘情,無舍無得。阿昭,你有天賦,但須走正道。”

    吃飯哪里不正了?謝蘊昭張口想說,卻忽然又一個激靈。

    “……你就是謝蘊昭?”

    她回過神。

    方才的幽徑、竹林、巖石和野花全都不見了。她現在明明是站在一處院落中,面前是十幾級灰巖臺階,臺階上站了個神色陰冷的白衣弟子,身后是一棟二層高的木石建筑。

    那是誰?

    她回頭一望,發現身后也是一截臺階,再往下又是一層平臺,隱約能看到有人坐在蒲團上,一動不動地看著一座石碑。她剛才應該是站在那里才對。

    “小姑娘,聽說……之前就是你落了我韓師弟的面子?”

    她眼前一花,正對上一張男人的臉。這張臉膚色微黑,臉頰上一團燙傷似的傷疤,眼神里有種令人不適的亮光。

    他在微笑,笑容卻透著一股陰狠;聲音輕柔,像毒蟲緩緩在人的骨頭上爬。

    “你是誰?”她退后一步。

    “我是柯多魚,天權峰真傳弟子,因排行十二,也有人叫我柯十二。”他輕柔地回答,更笑起來,臉頰傷疤皮rou翻卷,透著股詭異。

    “一周前,你在四九塔給了我韓師弟好大一個沒臉,是不是?自然,我知道是你和衛枕流一起欺負的他,但誰讓我現在還打不過衛枕流?”他嘆了口氣,有些寂寥,“我韓師弟的仇,就只好先報在你身上了。”

    “韓師兄的……仇?”謝蘊昭敏銳道,“韓師兄怎么了,不就只是被我師兄說了一句?”

    “你不知道?韓師弟被去了管事一職,還一個師門任務都接不到了。”柯十二略有詫異,旋即一笑,帶著惡意,“衛枕流倒是將你保護得好,但他肯定想不到我會來啟明。現在你受我管著,他能奈我何?”

    師兄?謝蘊昭了然。好吧,師兄的鍋就是她的鍋,何況估計本也是為她出氣。

    周圍還有許多青衣弟子和黃衫弟子,卻都不敢大聲說話。有人面上不忿,想出聲說話,立即就被旁人捂了嘴,拼命搖頭讓他們別惹麻煩。

    那個就是今年的天靈根真傳……

    柯師叔怎么要找她麻煩?

    你不知道,她和……

    可是,天靈根的弟子,最好還是別……天樞那位師叔不就是一個例子?

    噓,別說啦……

    謝蘊昭右手習慣性往腰上摸,卻摸了個空,她才想起來自己的佩刀早被師父扔庫房吃灰去了。凡人砍修士是找死,帶著也沒用。

    她曲線救自己,直言道:“但你不能找我麻煩。”

    柯十二緩緩挑起了眉毛:“為何?”

    “剛才我進來的時候,經過了《啟明規訓》,正好看見第一條。上面寫了,學堂內禁止私斗。”謝蘊昭豎起一根指頭,再豎起第二根指頭,“不過,你一個真傳弟子,想必不是來進學的,那就是來做老師了?《啟明規訓》第二條,老師不得打罵學生,也不得無故懲罰學生。”

    她再伸出兩只手,比了個八十八。

    “第八十八條,若有人違反《啟明規訓》,則交給戒律堂處置。”她也微微一笑,不覺學了幾分煮茶青年的從容戲謔,“雖然我不知道戒律堂是什么地方,但想來也不是個好去處。”

    方才她因為好奇而多看了幾眼石碑,想不到即刻就用上了。前世今生她都自幼讀書,一目十行輕而易舉。

    柯十二不笑了。

    他的臉色變得十分陰沉。

    但很快,他重新笑起來。

    “伶牙俐齒,心思狡詐。難怪和那個衛枕流合得來。”他輕柔地說,“可惜,我卻要在啟明學堂當上半年的老師,你就是再小心,我也能挑出錯。那時候,就不是‘無故懲罰’了。”

    “比方說……”

    他轉過身,整個人突然消失。謝蘊昭抬起目光,只看見那身白衣飄進了上面的建筑里。

    “……五息之內,還未進入這扇大門的學生,便視為遲到,當罰。”

    空氣剎那停滯了半秒。

    然后一眾學子爭先恐后、你推我攘地沖上了青石臺階。

    五息過后,大門果然緩緩合上。眾人擠成一團,先后舒了一口氣。

    謝蘊昭站在前面,正好對上柯十二失望的表情。

    “可惜了。”他嘆息道,“都坐下吧。”

    房間比外面看著的更大,窗明幾凈,正中墻上掛著一幅豎軸:學以明道。大廳里零零散散擺著二十幾套高腳桌椅,圍成一個半圓形。

    在場的只有青衣,都是第一天入學的新生,舉止都還有點拘謹。謝蘊昭并不猶豫,徑直走到最前面,坐了下來。

    片刻后,又有幾人走上前來,占據了第一排的桌椅。她右手邊坐了個紅繩編發的少女,清秀可愛,雖然努力作出平靜之色,眼里卻有種壓不下的興奮;左邊的少女相貌精致,神態驕傲,發髻上的珠釵一看就價值不菲。

    柯十二站在最中間,隨意打量著一眾青衣弟子。忽然地,他又像不在意謝蘊昭了,并不多看她。

    “一群剛剛孵化的小魚苗。”他說眾弟子,“那么,第一個問題:你們之中,多少人已經嘗試過感應靈氣了?舉個手我瞧瞧。”

    謝蘊昭沒舉手;她左右鄰桌也沒舉手。但她身后響起一片窸窣聲,顯然有不少胳膊抬了起來。

    “還挺多的。”柯十二點點頭,忽然笑容一收,冷冷道,“一群蠢貨!”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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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星圖

    “你們入門的時候,難道前輩們沒有告誡過,進學前不要感應靈氣?”

    “當你們入睡的時候,那些婆婆mama的師兄師姐師叔,難道沒告訴你們不要觀想星空?”

    “你們又是不是,聽了幾個早兩年入門的同門攛掇,偷偷記了幾句心法口訣,就自己開始修煉,還沾沾自喜,覺得自己超過了其他人?”

    柯十二輕輕笑著,語氣輕柔得像云,一字字卻令那些青衣弟子面色越發蒼白。他轉著目光看他們,等欣賞夠了他們惶恐的臉色,才用手指點了點謝蘊昭等坐在前排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