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修煉共有九境,分為辟谷、不動、和光、無我、神游、歸真、玄德、太虛……最后的第九境只存在于上古傳說里,當今修仙界無人能勘破,因而也并不知曉第九境的名稱。” 衛枕流細細講解。 “依照門規,初入門弟子在修煉突破至第三境和光境前,都要在啟明學堂進學,且住宿在學堂,每六日一休沐,內門弟子及真傳弟子可回去各自峰屬。” “這樣啊。”謝蘊昭注意到他的措辭,“那啟明學堂提供食堂嗎?” “食堂?”師兄先是詫異,繼而失笑,“我輩修士吐納靈氣,不食五谷,不沾塵埃。便是第一境辟谷境時尚不能完全擺脫口腹之欲,天權峰也會發下辟谷丹。至于身上污垢,也可服用清塵丹去除。” “畢竟,”他的笑容里似有一絲揶揄,“仙門清凈之地,不設五谷輪回之所。” 說白了就是不吃飯,不洗澡,連茅房都別想,有需求就吞一顆丹藥。這人生會減少多少樂趣?師父,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哇。 謝蘊昭不是很樂意。她比較向往師父那片產出美食的靈田。 “要等到第三境和光?師兄,你當時花了多久突破的?”她問。 “我么,比同門要快上一些。一月不動,七月和光。”他笑里那絲若有若無的揶揄還在,一瞬令他和十年前的影像又一模一樣了,“恐怕很難供師妹參考。” 哦對,這人是天才,不僅是最好的相生雙靈根,還是個天生劍心的劍修。謝蘊昭深深嘆口氣,說:“師兄。” “嗯?” “下次你可以直接說,‘愚蠢的凡人喲,你師兄我可是大天才,放棄你的癡心妄想吧’。”她攤攤手,“喏,像這樣,我保證立即放棄幻想,準備長期作戰。” 謝蘊昭也沒想到,衛枕流聽了這番話,在怔了片刻后,居然朗聲笑起來。 他本如朗月照積雪,皎潔里藏著一絲幽寂,這下一笑,居然像朝陽躍出、春雪消融。 剎那吸引了四面八方的目光。 有點太高調了哥。 天權峰向來熱鬧。劍光起落,人來人往,而現在,這些往來的人們都紛紛將目光投來。他們用眼睛隱秘地看一看衛枕流,再仔細往謝蘊昭臉上轉一圈,像要細細探究她每一個毛孔。 驚訝的情緒在暗涌。 咦,那不是天樞峰的衛師叔?他旁邊那個…… 呀,是衛師兄…… 莫非天樞峰哪位師叔又收徒了? 能叫衛師兄親自帶領的,莫不是…… 謝蘊昭聽不清每一句話,但那細細密密的碎語匯聚起來,總有只言片語往她耳朵里鉆。對了,她吃了師父七串糖葫蘆后,好像比以前耳聰目明許多。這下想不聽也不行了。 “……師兄,你別笑了。”等了半天,沒等他停,她只能嘆氣提醒,“你再笑下去,明天北斗仙宗的頭條新聞可能就是‘新入門的凡人弟子緣何令本門天才狂笑不止?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了,你好歹注意一下自己高嶺之花的形象……” 結果師兄剛略有平息的笑聲又揚了起來。 謝蘊昭有點頭疼。這人是身懷魔氣的,就不能克制一點、低調一點嗎?笑抽了,把魔氣笑出來怎么辦?他倆一起被北斗仙宗轟殺成渣? “師兄,你再笑下去,我就自己走了。” 她轉身欲走,卻聽身后笑聲漸息,而后冷不丁一聲—— “長樂。” 淡如流云,自然似風。像是隨手扔出兩枚珠玉,砸出一點不惹人防備的響。很容易就叫人回頭。 她等了幾秒。 “師兄?你是看見什么熟人了嗎?” 回頭,略有疑惑,眼神還帶點隨意。 衛枕流注視她片刻,面上笑容似有一瞬淡去。 再看他,又還是那么笑著,像沒有任何不同。 “……不,約莫是錯認了吧。” 他往前走,走到謝蘊昭身前,一襲月白法袍隨風飄揚。法袍上面布滿細膩云紋,得靠近了才看得到。這些花紋都絞以極細的金絲,在陽光中仿佛細密的龍鱗一般閃閃發光。 “我帶你去登記處。”衛枕流說,“師妹,跟上。” * 北斗仙宗是數一數二的大門派,門內作風也相當土豪。對新入門的弟子,無論資質如何,都會發下兩套基礎法袍,法器則有飛行法器、防御法器和通訊玉佩,而辟谷丹和清塵丹則是每周一發。 突破第一境辟谷境之前,弟子們不分出身,統一穿著淡青色鑲墨綠邊的窄袖短衣,以木釵或墨綠發帶束發。 第二境不動境的弟子則統一穿著淡黃的法袍。 第三境和光境開始,法袍的顏色就固定為月白,并以鑲邊顏□□分峰屬。如天樞峰是月白鑲金邊的法袍,而天權峰的鑲邊則是石青色。 謝蘊昭跟著衛枕流去到一處二層樓高的木制建筑,頂上懸掛玉色牌匾:繡云坊。 “繡云坊負責制作師門上下所需的法袍,除了基礎制式外,也有一些是不錯的防御類法器。”衛枕流說,“不過,若需要更好些的法袍,就要委托玉衡峰的同門了。” 這時,門口那面繡海上日升流云屏風后,忽然傳出一聲輕笑。 “衛師弟,你這話我可聽到了。其他暫且不論,你身上的鮫綃龍鱗緙絲純陽道袍是誰裁制的來?” 一道人影轉出來,笑著說道。 “孟師兄。”衛枕流失笑,“如果知道今日是孟師兄當值,我斷不會當面說繡云坊壞話。” 被稱作“孟師兄”的男子身材高大,國字臉,面白無須,雙目炯炯有神。但和他粗獷的相貌相反,他言行文雅,裝扮也很講究:玉簪高冠、白衣藍袍,還配有精心搭配的飾品。 “這位是天權真人座下真傳,孟彧孟師兄,也是繡云坊的首席制衣師。”衛枕流介紹說,“孟師兄,這是馮師叔新收的真傳弟子,謝蘊昭謝師妹。” “馮師叔?這可真沒想到……” 孟彧動了動兩條粗而有型的眉毛,神色有些古怪。他忽然問:“測定資質了嗎?” 謝蘊昭才說了一聲“我還”,就被師兄搶了話。 “還沒有。我想先帶師妹打點好需要的東西,最后再去測定資質。”衛枕流替她回答,“能被馮師叔看重的弟子,想來資質也不會差到哪里去。” 她看了眼師兄,有種前世她媽帶她去醫院看病的錯覺。每次醫生問問題,她媽就搶著回答。這么一想,師兄那端然帶笑的臉竟透出幾分慈愛。 噫,可怕。 “嗯?”孟彧看看他們,挑起了眉毛,“衛師弟,你對謝師妹倒是挺上心。” “畢竟是我天樞真傳。”衛枕流從容答道,“既然孟師兄在,那師妹的法袍還有乾坤袋便要麻煩孟師兄了。” “乾坤袋……哈哈,好,我知道了,交給我就是。”孟彧微怔,而后爽快地應下來,“衛師弟,你且在廳中喝杯茶,我帶謝師妹去后院裁衣。” * 孟彧在繡云坊里極受尊敬。凡他經過之處,都是一片行禮問好之聲。 看得出,繡云坊里的眾人都真心仰慕這位孟師兄,更有許多手執針線、量尺的繡娘像見了偶像一般激動。這首席裁衣師的名頭,應當是名副其實。 有云鬢宮裝的長裙女子手捧繡品,笑道:“孟師叔可是需要入門弟子的法袍?我去庫房取來。” 孟彧擺手道:“不必,我親自為謝師妹裁兩套。” 女子一怔,看一眼謝蘊昭,微微點頭:“原來是謝師叔。” 謝蘊昭皮厚,笑瞇瞇應了聲,留下身后一片壓低了聲音的驚呼和八卦。 她跟著孟彧到了后院一處天井。院里日光照著中間一口白玉砌成的水井,還有井邊一棵高大的喬木。井中有水,微微蕩著波光,折射成了葉片叢里的光斑。 “謝師妹,站好了。” 做什么?謝蘊昭張口還沒出聲,就見孟彧伸手一指,旁邊的水井里就飛出一道清凌凌的水柱,從上往下將她澆了個通通透透。 井水微溫,倒是不冷。等她伸手一抹臉,發現渾身水汽已然干透,只有頭發散下來,其中凝結的海鹽被沖干凈了,令頭皮一陣舒爽。 謝蘊昭眼睛一亮,問:“孟師兄,這是什么法術?難學嗎?” “這?這就是普通的馭水決,辟谷境初階便能施展。” 聽上去不難。謝蘊昭心想,要是學會馭水決,哪里還需要擔心在啟明學堂洗不了澡?不過這里井水溫度適宜,不知道山上有沒有溫泉,淋浴還是沒有泡澡舒服…… 她在這頭暗自琢磨,孟彧則凝神觀察她的相貌和體態,最后微微一笑,顯然已是胸有成竹。 “尺素剪來!” 他左手一伸,便有一把紅色剪刀落入掌中;右手一揮,一匹青色布料便凌空展開。 只見孟彧雙手揮舞,布料翻飛如蝶,很快就裁出幾塊料子;而后他抓住布料再用力一抖,右手現出粗細不一幾根銀針,飛在半空,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上下翻飛,繡出細密針腳和精細紋飾。 謝蘊昭看得嘆為觀止,只遺憾此情此景卻不能配上一首bgm,再彈幕提示2.5倍速播放。 “……好了!” 孟彧忽地長舒一口氣,伸出右臂,便有兩套青色法袍緩緩飄落在他手臂上。與此同時,旁邊一扇雕花木門“吱呀”一聲打開,露出門口富麗的大紅牡丹花鳥屏風。 “謝師妹且去換上道袍,看看是否合身?” 孟彧顯然起了興致,將道袍交給謝蘊昭,又盯著她琢磨不停。 他喃喃自語:“我得去挑一個合適你的乾坤袋來……要不要再配些首飾?嗯,我看是要的。謝師妹年紀尚小,不適宜濃妍華飾,但也要有些雅致不失活潑的飾物才好……” 飾物?謝蘊昭耳朵一動,想也不想,立刻推辭:“多謝孟師兄好意,但我剛入門,師父也窮得很,實在沒錢……” “記在衛師弟賬上便是。他帶你來不就是這個意思?便是沒這個意思,我也會叫他認下這個意思。誰也別想破壞我的品味!”孟彧大手一揮,“我想到什么合適謝師妹了。我去去就來!” 他興沖沖地走開了。 謝蘊昭只能對著手里的道袍干瞪眼。 “好吧,那么問題來了——我還會穿女裝嗎?” 事實證明她會。 孟彧做了兩套不一樣的款式,一套是窄身長裙,繡了紅蓮金鯉;一套是短衣長褲,繡夭桃小鳥。兩套衣物都是符合規制的淡青色,但孟彧繡的圖案生動傳神,連謝蘊昭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她挑衣褲的那套穿好,束好腰帶,抱著剩下那套法袍,走到房門正要伸手去推…… 嘭——! 要不是她身手靈活、堪堪往后一跳,那雕花大門肯定已經正正拍在她臉上! 逆著光看不大清,謝蘊昭瞇眼只見一個梳著雙刀髻的白衣女子,手里還高舉一根長鞭—— 啪!啪啪!啪啪啪! 謝蘊昭轉身就跑,在屏風后面躲起來,心想這是什么情況? “小賊休要囂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