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墻上歪歪斜斜睡了一堆玩家，周星星醒來時世界里的時間依舊處于深夜。

    或許是玩得太嗨，周邊只有少數的幾個玩家還在低聲交談打鬧著。大家的身體皆是虛幻，深深的沉睡著，似乎在做一個格外美麗的夢。

    “醒了？”

    習慣性的揉了揉朦朧的眼睛，四處打量了一番，尋聲望去：“我睡了多久？”

    李星河坐在一旁，他們這一堆，只有他一直未入睡。

    “不足一個小時。”

    他答。

    見周星星一時有些發愣，反問：“怎么了？”

    釋去嘴角的苦澀，周星星輕笑搖頭：“沒，只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感覺過去了很久。”

    “夢到什么了？”

    伸了伸懶腰，周星星抬頭，轉移了話題。

    “好漂亮的月亮啊！”

    此時，空中無云，圓月高掛，黑夜中顯得格外的明亮。

    李星河有心想再詢問些什么，可不知怎的，話在喉中輾轉反復。

    少許，他終還是輕輕一嘆：“你剛剛哭了。”

    周星星低頭，手指碰觸到濕潤的眼角。

    “一定是個很可怕的噩夢吧？”

    李星河深深的看著周星星，繼續輕聲說道：“不然睡著后的你也不會那么難過了。”

    “……”

    夜風吹拂，偶有幾顆流星從世界的繁星劃過。

    周星星，未言。

    ——

    幾年前，劉一澤帶周星星去看過孫柒七的尸體。

    那是一間很大的冰室里，白茫茫一片，寒氣繚繞在四周。只有孫柒七躺在中間，穿著一件白色的裙子，化著美美的妝，長如瀑布的頭發整齊的散落四周。

    她像一個漂亮的天使，閉著眼睛，一塵不染。

    后來劉一澤很平靜的帶上手套，像個收藏家小心翼翼的給她補妝的時候，周星星不由的汗毛倒豎，才意識到劉一澤經常來這里給孫柒七的尸體擦洗，補妝。就連那頭柔順的長發，也不過是他為其帶上的假發。

    “是你……”

    悲憤中的周星星忍著想嘔吐的沖動，顫抖的身體，仰著蒼白的臉質問劉一澤。

    “是你……殺死她的？”

    坐在孫柒七身旁的劉一澤停在了手中的動作。

    周星星再次開口：“我爸……也是……你殺的！？”

    他望向越想越恐懼的周星星，語氣平淡，不以為然：“你愿意待在這里，不就是心中早就有答案了嗎？”

    說著，他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似嘲諷，似挑釁。它深深的刻進周星星的心臟，血流不止。

    他說，周天身上的每一顆子彈都是他親自射上去的。他還說，孫柒七真的很愛周天，在得知死亡消息的時候，像個瘋子一樣嘶吼的詛咒他不得好死，然后割腕自殺死在了浴室里……

    他那戴著手套的手掌微微抬起孫柒七的左手，因為尸體的僵硬，那繃直的弧度讓周星星再也遏制不住的捂著嘴癱坐在冰涼的地板上，淚流滿面。

    在那白凈的手腕處，有一道深深的刀痕，沒有包扎，更沒有遮蓋，可以很清晰的看到傷痕里的血管和筋脈。

    恨一個人的時候，真的會達到癲狂的一步。那時候周星星滿腦子都是絕望與顫抖，似有個聲音不停的告訴她只要殺了這個男人，這場噩夢就會蘇醒。

    從衣兜里掏出一把一直藏在身上的匕首，喉嚨發出尖刺的怒吼，嘶啞的疼痛就像喉管破裂了一般尖銳著。

    仔細回想當時的自己，著實可憐。

    “啊——”

    匕首并沒有刺傷劉一澤，而癱倒在血泊里卷縮身體嘶吼的是周星星。

    站在門邊倪兒始終未言語，此時的她舉著手槍，因為消音器的原因子彈發出的聲音不大，槍口正冒著一縷縷白煙。

    周星星的捂著自己右腿，嘶吼。

    ——

    “衣衣！？”

    城墻上，周星星再次發起了呆來。

    聽到李星河的呼喚，她莞爾一笑，輕輕的把碎發挽在耳根后。

    “我記得你們給我說過，孫天灝要求你們打倒了一個叫半月的boss才有機會選擇出去對吧？”

    “嗯，但是關于那個boss的信息，我們至今一點頭緒也沒有。”

    “李星河！”

    “啊！？”

    李星河有些發愣，這是周星星第二次這么直面的叫出他現實中的名字。

    “如果給你機會選擇，你會怎樣選？”

    永遠的關閉是世界大門，還是打開。

    李星河一時語塞，沉默半響，他微微低頭：“我……不知道。”

    他說：“就我個人而言，更多的是想離開這里。但是……”

    說著，他的視線尋望著四周，那歪歪斜斜坐在一起跨年的玩家，那燈火萬盞的杭州大城，那就在自己身邊，各自安睡的余生，胖子他們……

    “說實話衣衣，至今我都無法想明白，為什么世無雙要給出這么極端的選擇！像最開始那樣，不管是現實還是虛擬世界，模棱兩可的存在難道不好嗎？”

    城墻的邊緣處，一身病號服的孫夏末坐在那里。他回頭，淡黃色的瞳孔靜靜看著囔囔低語的李星河。

    或許是感受到了周星星的視線，他與她對視。半響，他移開視線，繼續坐在那里抬頭仰望著流星劃過的夜空。

    “或許……”

    她說：“無可奈何吧……”

    ……

    ——

    那次大腿中了倪兒一槍后，周星星便在疼痛中昏睡了過去。待她醒來之時候，傷口被人仔細的包扎過了。

    外面飄起了小雪，她被劉一澤擁在懷中。

    他似乎做了一個噩夢，好看的眉頭微鎖著，不安的蜷縮著身體緊緊的抱著她，嘴里囔囔低語著一個人的名字：“小七……”

    某天，劉心蕊找了過來。

    她和顏悅善，語氣誠懇的喚周星星jiejie。她還送來了一套衣裳，說只要周星星穿上它，就可以知道整個故事背后的真像。

    那晚，劉一澤喝得爛醉從外面回來，而她因為穿上的是孫柒七生前的衣裳，差一點被劉一澤強jian……

    屈辱，憤怒，憎恨。

    還有反胃。

    所以，同余生在火車上初遇的時候，余生問她《人間失格》里，傭人對葉藏做了些什么的時候，周星星才會那般嘔吐……

    “你喜歡我嗎？”

    這是周星星失蹤后，李星河再次見到的那個暑假。

    那年，她十八歲，他十五歲。

    害怕劉一澤真的有一天會對她做出那種事，周星星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對李星河問出了這么一個問題。

    房間里的燈未開，只有灑進來的月色微微照亮在少年的臉龐。

    他瞳孔一陣波瀾，沉默中，張了張嘴，啞然片刻，輕聲應答。

    “嗯……”

    ——

    醫院里，李星河與胖子小鬼三人依舊同一個病房。

    白色的窗簾微微搖晃，短暫的五官失覺后，顫抖的睫毛緩緩睜開。

    空氣消毒水的味道，輸液滴滴滴的聲音。

    這場夢醒得太突然，幾乎所有玩家是在一陣強烈的刺耳聲中，便陷入黑暗斷開了與世無雙的聯系。

    “阿愧！？”

    隱約間，看見一個提著盒飯的男人激動撲在一旁。微微側頭，臨床是同樣剛醒來還很虛弱的小鬼。

    “護士，護士！”

    男人的呼喚聲，招來了門外人的注意。

    再次跑進來的是胖子的mama，沒會兒，便是郝潔。

    “兒子！？”

    郝潔看上去真的好疲倦，她握著李星河有些發麻的手掌，眼淚同樣激動的滑落。

    這天，各個城市陷入虛擬世界的所有玩家逐漸醒來。

    護士醫生跑老跑去的身影，家屬哭泣，打電話通知親人，擁擠在醫院樓下的記者。

    【“有事離開一下，等會兒見”】

    空蕩蕩的腦海回蕩的是周星星對他說的這最后一句話。

    干裂的嘴唇輕微顫抖，蒼白的臉龐眼淚無聲滑落。

    李星河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俯身聆聽的郝潔卻什么也聽不清。

    “衣…衣……”

    ——

    新年結束后的那七日，周星星拉上大家四處游玩。幾乎是把所有能去的地方，能看的風景都一一踏過。

    尤其是最后一天，小鬼在月老樹下寫上了與暖暖的名字，選擇了一個最簡單的婚禮。

    參于的人不多，只有那么幾個熟人。房子同樣買在杭州城外，與周星星他們相隔不遠。

    做為伴郎團，李星河在同小鬼去浮夢谷接新娘子暖暖的時候，他看見一身嫁衣的她臨走時對周星星一笑。

    大家都沉寂在熱鬧的環境中，除了他并沒有人注意到那一笑的苦澀，與莫名的釋然。

    李星河愣愣的望著，一時不知為何心中一片慌寂。

    或許是注意到了他的視線，周星星微微偏頭，兩人隔著一段明明不遠，卻如天涯海角的距離……

    周星星沒有跟著接親隊伍一同離去，她溫柔的拉著李星河的手說：“有事離開一下，等會兒見”

    當時若是知曉，那句離別會有整整十年時差的話，李星河一定會牢牢抓住周星星的手，不會在催促聲中，只能騎在馬上回頭，不安的望向站在桃樹下的她……

    起風，桃花簌簌。

    她笑，紅衣如墨。

    ——

    十年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