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的人民日
九娣踉蹌跑出房間,滿手滿身血紅,用那根殘斷的手指刷開了電梯,一直到底。 可樓層太高,電梯不緊不慢地滑動,又忽然停在中途,有人按了電梯! 九娣困在這間窄小的密室里,不知所措,但事已至此也不能猶疑了,她端好槍對著電梯門,雖不大會使,可至少這架勢能夠唬人。 可誰想,電梯門打開后,門外站著的是海娜老師! 幾年不見,她面色慘白,模樣蒼老,可九娣還是瞬間認出了她,可是這局面,這場景,九娣實在難以解釋自己的狼狽,尤其此刻,自己還用槍口還對著海娜老師。 “九娣!”海娜叫出她的名,眼淚也忽然迸發,她往前一步,撲堵那洞槍口。 “老師……老師……”九娣哆哆嗦嗦,終還是開不了槍。 “你聽我說!” 海娜擠進電梯,身子壓在電梯門上,死死按住關門鍵,再擦干眼淚,迅速去脫自己身上的衣服說:“你殺了洛格,他們馬上就會知道,你這樣出去就被打死了,你換上我的衣服還有希望跑掉,快!來不及了!快!” 海娜上前拉九娣,九娣往后退,整個人還是不住地抖。 “別害怕,孩子,別害怕……你沒有錯,你沒有錯……”海娜太虛弱了,跪在九娣面前,淚水和鼻血淹沒了她扭曲變形的臉。 “老師……”九娣察覺她的異樣,反而冷靜下:“你怎么了……” “我,我快死了……九娣……快,換上衣服,你有槍,還可以自?!隽穗娞菥蛷囊粯堑陌踩ǖ莱鋈?,今天人民日,安全部的人都去廣場了,大樓里沒有那么多人,不會有人注意到你的,出去之后,你就快跑……跑……能跑多遠就跑多遠……不要管我……” 海娜漸漸沒了聲音,她的手死死扒著九娣的衣服,九娣雖不知內情,但還是聽話地迅速褪下血色裙衫,邊換衣服邊托住海娜的臉,不知怎么,轉過一側的瞬間,九娣嚇住了。 那是怎么樣的一張臉? 怎么有了那男人的模樣? 熟悉,陌生,異化的痛苦,壓抑的欲望,她的嘴吐著白沫,眼皮直翻上去,眼睛里的光也一點點散去,可九娣想起來了,正是這一道獨特的目光,曾在記憶里反復出現,好像海娜老師再也不陌生,而是一個可近的親人。 “海娜老師!” “跑……九娣……跑……跑遠一點?!?/br> 海娜軟成一灘泥,奄奄一息,好像這一生最重要的話已經講完。 “海娜老師,你堅持一下!我帶你跑!我帶你出去!”九娣的淚水決堤,不知為何,心在胸腔里絞痛難忍。 電梯門打開,光明來了,但九娣第一反應還是端槍對著出口,在覺察到外面確實沒人時,她試探性地跑出電梯,四周巡視,再回頭拖人時,才發現海娜已經斷氣了。 塔樓上的人搖搖欲墜,但薇薇還是竭力保持鎮定,一邊拖延時間一邊按下塔樓里的緊急事故按鈕。 “請問這位先生,你口口聲聲說的自由是什么?你們自己能說清楚嗎?再請問,如果人死了,要你們所謂的自由又有什么意義?” 另一側喇叭的聲音再次高亢地打斷:“那我來回答你,自由就是可以回答不的權利,自由就是不活下去、不生存不生殖的自由,自由就是不偉大不萬歲沒有意義的自由,人總是要死,怎么也都是死,但是自由的死亡是我們自己的死亡!” “不自由毋寧死!” “自由偉大!” 人群中越來越多的聲音響起來,也越來越多的面具出現了,一張假臉,另一張假臉……一個法藍,另一個還是法藍…… “法藍萬歲!” “法藍不死!” 這句口號傳開去,就像一種魔力喚起所有人的記憶——那個當眾處死的自由黨,仿佛他已經不是一個人名,而是一種信仰,那種所有人都知道但又不敢明說的信仰。 一句句傳下去,聲音此起彼伏,發懵的群眾一會兒跟著這樣喊一會兒跟著那樣喊,最后終還是亂成一片。 “大家快看!他們連臉都不敢露!還敢說不自由毋寧死?!一群懦夫!膽小鬼!哈!你們那一套的話術就會蠱惑人心,難道你讓大家都像你那樣去死?你問問大家,他們同意嗎?就算今天我不做元首,政府解散,你們也各自自由,那么誰來種地誰來生產?誰來給大家治病誰來護理成千上萬的嬰幼兒?按照你們的理論,大家還不如一起抱著毀滅算了!可是誰會和你們毀滅?是人民嗎?你是讓人民都去死嗎?!” 薇薇冷笑,雖內心狂怒,但卻從旁邊的隨從的示意中得知部署到位了。 薇薇咬著牙瞪著眼,發出一聲悶吼:“我不管你們今天是誰,又代表誰,你們現在就地伏法,否則,你們會連累更多的老百姓跟著你們去死!” “如果你敢開槍,那你就是對人民開槍!這里聚集了大批無辜民眾,今天是他們的節日!不是你的!” 喇叭里的新聲音又從另一個角落響起,薇薇定睛一看,那一片的人臉全部換成了白色假面,整整齊齊,從頭到尾,像一支支復制出來的兵團,那張臉,是一個臉,重復成千次,萬次,最后匯聚成一個僵硬又帶著詭異笑容的臉。 “他們竟敢拿人民來要挾我們!殺了他!殺了他們!” 薇薇氣暈了,丟開話筒,憤而轉身,對著自己的屬下狂叫:“洛格呢?洛格部長哪去了?!” 九娣在前面跑,后面就有人追,她雖端著把槍可也只是握著它跑,海娜老師的衣服是那種老式最普遍的寬松紅袍子,不大合身,跑著跑著她就慢下來,眼瞅著后面警衛隊的人就要趕上來,她一頭拱進人群中去。 槍在背后響了。 人們驚恐、尖叫、擁擠、哄散,其實子彈根本沒從這里飛,但人群也亂成了一團。 “跑啊,大家快跑!” 人們倉皇而竄,顧不上踩在腳底下的人是個大人還是個小孩,九娣也被人撞來推去,早失了方向,可她手里的槍倒是顯眼,沒人敢惹她,她也只是惶惶四下瞅著,滿目的白色假面,一張張,都像極了法藍。 ”法藍!” “法藍!” 她喊,和所有人的喊都混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