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之下
“以前的交配場有什么不好?就該栓住男人那根賤吊!要不是他們到處風流亂脫褲子,怎么會傳染出這個病! 圣安教堂里最近來了一批新人,男女都有,說是從西區跑過來躲災的,但也有幾個帶著東區口音,拖家帶口,一看就是自由黨的人。 好在這幫逃難的都自帶口糧和物資,有條件的還能分一些面包給原先躲在里面的人。 原難民一開始也怕自由黨,但接觸下來后發現這幫人也都是和自己差不多的普通人,也沒見他們有多不規矩,反倒是他們天天聚在一起罵自由黨罵得最兇。 “不錯,要不是臭rou子到處亂插,能傳染這么多人嘛!插完女人又去插男人的屁眼,jiba上都是屎,真他媽的惡心!你看看,現在滿大街死了多少人,醫學部來抬尸體幾輛車都不夠!” 說這話的是幾個女人,有抱孩子的年長者也有像學生的年輕者,調門也高,聽得那些原難民都捂著耳朵,面露臊色。 唯有盧琳豎著耳朵聽,聽到精彩處還忍不住捂著嘴笑。 有男人聽不下去了,過來勸:“好了好了,當著孩子們面少說兩句了吧,再說,你們又不是醫學部的怎么知道這病是男人傳的?” “沒看電視報紙還不知道常識嘛!液體傳染哎,連專家都說,男性生殖器長在外面容易感染病菌,再傳到女人yindao里!什么時候倒霉的都是女人哎,什么病都是你們男人帶來的,男人啊,就得有專門人管著點,不管著rou都能cao上天!” 這說話的女人大概另有所指,給墻角里自己的丈夫翻了個白眼。 旁邊的男人看不下去說:“以前不也一樣!鎖得住平時,鎖不住交配的時候,還不是和不同女人做,我看,不如男女都管起來,像以前一樣,衛生健康檢查不合格的都不給放出來,合格了也要每年定期檢查……” 其他人笑起來:“那還不是以前那套!” “以前那套怎么了,以前咱是被自由黨那幫人蒙了心,拿幾句什么民主、自由的口號就給咱洗了腦……現在看看,咱老百姓就是沒點子智慧,選出來的都是什么人啊,你看那個主席,叫什么席艋吧……什么玩意兒!國家有難,他人跑哪了?” “嘿嘿,不知道又躲到他那個情婦家里睡大覺了吧!” “他那個情婦我認識!叫九娣,中央大街做鞋子的,人也是個搞鞋子的,以前跟自由黨混上了山,又懷上多明克的孩子,現在又跟這個主席……也是夠亂的!” “說的是什么,我看鬧了半天革命,革的是咱們的命,成全的是這些賤男蕩婦的自由!我算看透這幫虛偽的自由黨們了!” 盧琳注意到癱在一旁的人忙掙扎要起身,她幫著扶起來,卻見那女孩子的臉色煞白,表情怪異。 “你剛才說的那個人叫什么?”她忽然咳出了聲,打斷了對話。 “誰?”眾人回頭,才注意到角落里的廢人,吃驚,遲疑,又嘰嘰喳喳問起來:“你這是怎么了?小小年紀就怎么廢了?” 盧琳知道她不會說,自己更不會說, 便幫著直奔主題又替她問一遍:“哎jiejie,你們剛才說的那個做鞋子情婦是誰?” “她叫九娣,你認識嗎?” 盧琳搖搖頭,但卻覺出旁邊的女孩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就在此時,教堂內的一聲鐘鳴轟然響起,震得天動地搖,大家驚跳起來,四顧環望——這是什么聲音? “是喪鐘!” 只有在圣安教堂住久了的老人知道,喪鐘而鳴,國有大殤。 “嘭——嘭——嘭——” 九娣一下子睜開眼睛,瞪著暗下來的房間,這才想起來她是在法藍的房間里看看書睡著了。 她還是做不到,讀那么大部頭的書不犯困。 九娣發覺自己竟躺在法藍的行軍床上,身上還搭著他的軍用睡毯,一股腦爬起來,摸黑點去開落在地上的小燈。 光來了,她費力揉眼,看見了還坐在椅子上的人,他戴著白色面具,一動不動靠在椅子上,像個已經僵硬的尸體。 九娣心里也虛慌,走過去先觀察他是不是還有呼吸,再碰了碰他垂在大腿上的手,有體溫,還沒死。 “法藍……” 她輕喚他,他沒動,白色的假臉就像長牢了,不會掉下來,只仰靠在背,沒有半點波瀾。 九娣仔細看面具,發現他闔上了黑色的眼睛,氣息勻停,嘴微微張著,應該是睡著了。 法藍…… 九娣伸手去觸他那張塑質白色的假臉,顫顫巍巍,猶猶豫豫。 面具真長進皮rou里了嗎,他還不至于這么慘,她欲掀未掀,忽然就喪失了全部勇氣。 “我不想嚇你,更不想惡心你,九娣,我最不想的是,從你眼睛里看見你看我傷口時那種悲憫和驚懼。” 他們在黑暗里談話時,九娣也曾要他摘下面具獲得片刻的放松,只在她面前,可他還是拒絕了。 “假如我不在你面前,假如這黑暗里就你一個人,假如或者也不是假如,我現在確實也看不見你,你也看不到我,你還怕什么?” “我不怕什么,但我什么也都怕。” 法藍的語調低沉輕緩,像個老人,九娣想起一燭殘火在大風里忽明忽暗地抖動,她的聲音也抖起來:“你這樣子還怎么打仗啊!敵人都沒到,你先過不去自己這一關!” “世上所有的敵人都是我們自己,我只是每天都看見自己打敗自己而已。” “法藍,我告訴你,你這樣,我瞧不起你!你以前在牢里受了那么多苦你都不吭一聲,你被野狼咬下那么一大塊rou也不哭一聲,就連上戰場也是不說一聲就去了,沖鋒的時候更是二話不說去炸塔樓!你是我心里的屠龍少年!可現在,受了傷,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為了點面皮小事自己倒矯情起來!” “如果是面皮小事,你又為什么這么想要我以真面目見你?” 九娣噎住,久久不吭聲。 看,她又掉進他邏輯的坑里,還被埋得死死的! 為什么?為什么? 九娣邊靠近邊問自己。 “因為我也以真面目、真心、真靈魂來見你。” 所以,她就可以要求對方也如此嗎? 什么時候,對方的自由可以用自己的平等尺度來決定? “因為我不想讓你每次見到我時,都會想我可能出現悲憫、驚懼的表情,與其讓那種可能性永遠存在,不如讓我先消化掉這一切,這樣,你就不再把我當對方去看,而是把我當成你傷口的一部分。” 九娣手指輕撫面具,摸到扣在他耳后的機關,再慢慢剝下來,一點點,小心翼翼,生怕驚醒他…… 白色假面在手心褪掉,他的臉就那么清晰地呈現在九娣的面前,暗光蝕去半面,皮rou虬曲,焦疤殘存,一點點掉下去,以前少年嬌鮮的模樣全無,人盹了,影也盹了,全都陷進黑暗里。 九娣的手還是忍不住顫了顫,眼前朦朧,像個睡去的夢,光都不真實,化成一只只斑點,昏昏的,像進了眼里的金沙,揉不開,眨不走,凝結在眼睫毛上,鈍重,泛白。 他忽然眼皮上下動了一下,九娣慌得忙給他戴回去,可眼睛一亂,金沙子也噼里啪啦地往下掉,手指僵住,縮不回去了。 法藍一把握住她手腕,九娣動彈不得,但也不敢抬眼,只知他手里加勁,恨透了,氣炸了,要把她捏碎! “對不起……”她想說,可不能說,這時候說了更得刺激他,更不能哭,深吸一口,硬生生把眼淚憋回去。 九娣輕哼,但不發一聲,重新抬起頭來,看他正單手固定面具,她便趁勢伸出另一只手,攔下他的動作,再同他在空氣里較勁。 二人不語,只在光影里對視,明亮的黑睛瞪睜——怒,怨,恨,羞,怯,悲,愁……逐漸一一化開。 她垂下頭,隔著面具硬物,吻住了他的嘴唇。 **************************************************** 一激動,寫了個肥章! 咱們吃r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