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2側耳聆聽
糖醋蝦足足有一盆,是接風宴妥妥的主角。畢竟柴林鎮地處袤林東南,穆丹哈達第一支流莫依莎河繞山而過,向南有火山堰塞湖,魚蝦資源都到了令人驚嘆的地步。 齊晴在這片土地上激流六十年,齊是漢姓,再早是叫吉拉勒。從她的童年到中年,城市化如同鐵耙,浩浩蕩蕩犁過山村和田野、營地與炊煙,她放下獵槍,舍下柴火垛和老屋,忙著念書工作、拖家帶口向城市遷徙,如今孩子們長大各自有了前程,她和老伴又回到最初的根。 新時代推動了旅游業,村子跟著綜藝爆紅,一下子抓住風口起飛,徹底成了網紅民宿的打卡點。挨家挨戶跟著吃rou喝湯,這人來人往的,送走老夫妻又迎來大學生,有時候是一伙長槍短炮的up主,這讓最早導游起家,又靠飯館致富的齊晴如魚得水,仿佛出走半生就為了能成為能說會道、做菜一絕的紅塵客棧老板娘。 “來,都坐都坐。你爸說年前要去冬捕節幫忙,”她興高采烈地招呼大家吃飯,“我趕早就把人給攆出去了,正好,這兩天就咱娘兒幾個說說話。” “冬捕……節?”江瀾愣住,“這是什么,怎么還辦成節了。” “想不到吧,這幾年鏡子湖搞的,說是……游客喜歡這種大仗勢。” 聽上去頗有財經頻道帶領鄉親致富的味道,說話的江濤就是受訪的樸實大兄弟,他從廚房拎來一扎格瓦斯,方清樾和他對視,大哥立刻遞過來一瓶,瓶蓋已經啟開半邊,她迷糊接了,是冰的,放在桌上冒水珠。再迷糊舉起筷……只見桌上一盤盤菜量驚人,裝糖醋蝦用盆,豬rou燉粉條也是盆,旁邊還有一大盤比盆還大的拌菜,木耳、蘿卜、甘藍切絲擺盤,生菜兜起被紅汁浸透的拉皮,入口不算辣,真咂在舌頭上有點甜。 她默不作聲吃著,牙齒咬破蝦皮,幾乎瞬間就發出喟嘆:糖醋做得真好啊——蝦皮酥脆又浸足醬汁,尾rou富有彈性。 方清樾鼓著腮幫,雙手接過江瀾盛的米飯。 “好吃嗎?” “嗯嗯。” “再嘗嘗這個。” “……太多了啦。” 大家看得饒有趣味。 注意力一旦放到白菜拱白菜上,在場各位誰都顧不上聊天,桌上有一瞬的寂靜,接著是江榛儀的一聲雞叫:“姑姑,你竟然不給女朋友剝蝦!” 剝蝦啊!百合小說十大名場景,這年頭電視劇里演爛了還要撿起來繼續演的鏡頭,還隨機觸發舔手指,我姑憑什么不能有,傳下去,就要剝蝦,親手喂嘴里的那種。 “……”方清樾差點嗆了米飯,“啊不、不用……” 江瀾幫她順順背,轉頭正對上一片火熱的目光……剝啥啊,那不得被你們用眼睛吃了,她沒好氣地笑笑,說起話來柔聲細語:“皮皮,你再看霸總甜寵文我就把你壓歲錢全扣光。” “哇,小姑姑救我——” 少女聒噪地像只雀兒,就賴在清樾手邊,伸長脖子朝江瀾做鬼臉,“我不管,小姑姑都沒說話呢,反正今年你們兩個人,一個扣我壓歲錢……那就換一個要,嘿嘿。” “是吧是吧。”她眨巴眼。 青春期小孩容易叛逆,方清樾常在家附近看見叁五成群的小女生,她們總是剪同款齊劉海,垮著肩膀,書包就這么垂到屁股,遠遠走過來多少有點陰郁。像江榛儀這么清爽的不多,更別提侄女肖姑,初始好感在方清樾這摞得奇高。 少女的撒嬌對她來說很陌生,親緣向來沒偏袒過她,長輩不親小輩不熱,親meimei陰陽怪氣第一名,不像江瀾,和父母和哥嫂和侄女,都透著難以作假的親昵。 清樾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埋頭大吃的南南,生疏地端起長輩范,“你們……多大啦?” “我12了,蛋蛋4歲了!” “蛋蛋?”第叁個名字十分突兀,方清樾一臉迷茫。 “對,憑什么叫我皮皮,那我妹就要叫蛋蛋!” …… ……這什么皮蛋姐妹淘啊救命。 “江榛儀。”李曉夕只覺丟人,“我看你是欠揍。” “啊,姐,她皮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江瀾舀了碗蛋花湯,放到清樾手邊,一頭勸架另一頭還不忘拱火,“繼續問,問她期末多少分,排第幾,寒假作業寫了多少,我們問她都死豬不怕開水燙,這次就靠你了。” “你是什么魔鬼。”方清樾忍不住捏她手指。背景音還是榛榛小狗的嗚嗚叫,對面齊晴和江濤老懷欣慰,還互相碰了個杯。 緊張的臨界值是麻木,而麻木到頂點就成了無畏。方清樾被勾起壞心眼,才說兩句,小姑娘的眼睛瞪得老大,一幅被坑得血本無歸的樣子,淚汪汪去找meimei安慰,還被妹的小胖手糊了一巴掌,“你壞。” 方清樾彎彎眼。 正說著話,窗外飄起鵝毛大雪,齊晴望了一眼,“還別說,老天真給面子,你們再晚來會兒就下大了。” 對啊,燈酒圍爐,風雪歸人,一切都剛剛好。 不知道其他人見家長是什么流程,放到兩位社畜身上,一個今早下夜班,一個加班后調休,又在天上飛了近一千公里,于是飯吃過齊晴就大手一揮,把人趕去睡午覺了。 民宿的小房間裝修很有特色,窗格是大紅色的,玻璃貼著同色剪紙,和窗花凍在一起。外面大雪寂寂,一樓小院里有個小棚頂,底下摞滿木柴,旁邊站著被新雪覆蓋的雪人,在大風里搖起紅紗巾。 暖氣烘熱墻面,連同迭在床頭的被子,碎花被面和手工針腳在這個時代已經很少見了,方清樾拉開埋進去,腳趾蹭著粗棉布,里面的厚棉花發著熱,彌漫出柴火慢熏的絨線味,從頭皮到手指都跟著松弛下來。 她困得眼皮打架,說話也含糊:“之前去旅游……那時候還在國外呢,路上遇到大暴雨,嘩啦嘩啦……好恐怖,跟瀑布一樣……” 江瀾脫掉衛衣褲子,跟著鉆進來,她問:“然后呢?” “然后找到一個汽車旅館。”感受到江瀾過來抱她,方清樾舒舒服服地貼過去,“當時聽著大風大雨,一邊害怕屋子被卷上天,一邊又泡了杯咖啡,喝完倒頭就睡,好像那段時間才是旅游中最快樂的。” “我以為……長大了,就很難再找到這樣的地方了。” 很難擁有能放肆的時間,也很難遇到可以一起放肆的人。 這里足夠遠,遠到只有冷藍的天與蒼茫的雪,疲憊會和風雪一同鑄成隔離層,嘈雜將被遮蔽,被溫暖擋在門外。 江瀾莞爾,她把被子掖嚴,兩個人裹成大蠶蛹,“這樣是不是更好一點?” 被摟在懷里的小朋友嗯了一聲,連手指頭都不想抬,她的意識飄出被子,又噗通沉進夢里。愛人的手從腰繞到身前,揉了揉被喂飽的肚子,隨著呼吸的起伏,方寶寶舒展開,像完全不設防的小貓。 …… 夜幕降臨,村子沿著每家屋檐亮起彩燈。齊晴開灶,從室外拎來兩袋之前包好的凍水餃,水沸了——大餡胖子咕嚕嚕滾進去,在里面鼓泡浮沉,香味裊裊飄去二樓,模糊了走廊里好看的紙雕燈。 娘倆在油煙機底下嘀咕。 “我哥呢?” “滿季腰扭了,他幫忙把人拉縣醫院去,唉,這正忙的時候,我還訂了他家一頭年豬呢。”齊晴嘆道,“這下可好,殺豬的給撂了。” “那……讓爸來?” “你當你爹今年多大哈,他一個肯定不行,現在村里老的老小的小,好不容易回來幾個壯勞力,還沒個豬顯眼,這點你哥看著比較沾光。” “噗,濤哥更不行,他那叫虛胖。” “人多力量大,不行也得行,等你爹回來,咱全家還不能把那豬給咔嚓了?你就負責瞄那頸動脈,”齊晴惡狠狠,剛說完又心虛,壓低聲音說,“樾樾呢,到時候可別嚇著人家……” “……還在睡,不是,”江瀾痛心,“你也不怕嚇著我?” “我還不知道你?是誰逮著個豬心剖開又縫上的,大晚上小皮皮跑去給我哭‘奶奶奶奶!姑姑吃小孩了!’,可把我笑的,”齊晴盛出一只餃子,正想拿筷子嘗嘗,就被截胡,“哎,燙,你這么急干嘛。” “唔,還是酸菜rou好吃——嘶,熟了熟了,燜幾秒就能盛了。” “小心這嘴,去去去,看看樾樾醒了沒,然后幫我找個保溫桶,給滿季家送點去,這事鬧的……他家孩子估計都沒口熱飯吃。” “好嘞。” 客廳沒有開燈,叁個圓桌折迭起放到墻邊,以往生意紅火時想必都能支起擺滿,廚房玻璃門上有一層油垢,將紅彤彤的燈光暈成一大團。清樾在樓梯口聽她倆說話,說話聲停止,她看到江瀾披上衣服出了門,這才慢慢坐到餐桌旁,托著腮,接著聽齊老太太快樂唱民歌。 酸菜的酸味后是一種濃醇,聞多了特別餓,不一會兒門開了,這么快肯定是趕著回來吃餃子,方清樾這樣想。 “啊寶寶。” 江瀾瞄了一眼親媽的背影,躡手躡腳坐到旁邊,往桌上擺了個凍柿子,大概是送飯之情的回禮……凍柿子沾著殘冰,涼意中透著股甜,正如下一秒輕輕落下的那個吻。 作話小尾巴: 寫這章是36度燜燒模式……這就是逆天而行吧。 想趕七夕所以并沒細修,等我明天再來。 番外叁想寫的日常場景太多太碎,很難捋順到一章中去,所以會溢出很多小劇場(。 附小劇場一則 晚上九點,視頻通話 曲婷婷(從椅子上活過來,拍膝蓋):糖糖寶,你媽來電話了! 糖寶“嗯嗚”一聲撒嬌,十斤大貓跳到膝蓋上,農民揣打呼嚕。 方清樾(湊近鏡頭):這么晚了,我以為你回去了? 曲婷婷(被噎):啊可憐的糖糖寶啊,我苦命的娃兒,她第一句都不問問留守兒童,就我冒著大雨來陪你—— 方清樾:……好好說話。 曲婷婷:害,你這狗東西倒是瀟灑,我媽聽說你都去見家長了,那個勝負心呦,害我在這躲相親大部隊呢。 方清樾:…… 曲婷婷:冰冷的雨水在我臉上劈里啪啦拍? 方清樾:…… 曲婷婷(舉貓):你看糖糖,這眉清目秀的,不比個人好? 方清樾:你正常一點,我害怕。 曲婷婷:行叭,我換好水喂好rou了,等一會兒雨小就走,哎——別的都小事,你趕緊告訴我,那邊怎么樣? 方清樾:挺好的……我……感覺還有點迷糊。 曲婷婷:啥? 方清樾:就,預想的什么都沒發生,感覺空落落的…… 曲婷婷:那我放心了,你個狗東西什么都往壞處想,沒撞到一個那不是大喜事嗎,給我開心起來啊我真是謝你。 江瀾(擦頭走過來,背后抱):寶,我洗完了,還有熱水你要不要去? 方清樾:…… 曲婷婷(路邊的狗被踢了一腳):…… 江瀾:啊,我說怎么聽到婷婷的聲音,嗨,婷婷。 曲婷婷:嗨,瀾姐(眨眼),明年冬天我能去你家玩嗎? 江瀾(笑):來啊,這趟走的新機場新公路,比以前方便多了,你寒假這么長,到時候借你車看極光去。 曲婷婷:哇塞,可以的,夠義氣以后你就是我親姐! 方清樾:…… 江瀾:不至于不至于,那我先去那屋吹個頭,你們聊。 兩人目送江瀾,聽到吹風機響。 曲婷婷(嘆氣,小聲):哎,她人真好,說實話……不被你對象罵,我也空落落的。 方清樾:…… 曲婷婷:你快去洗澡吧,我看雨小了,啊對了(小小聲)你跟她說了沒? 方清樾(臉紅):沒呢…… 曲婷婷:哈哈哈哈哈加油噢我看好你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