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愛街……

    原來就是一條名不見經傳的街道，后來演變成了早市兒，早晨三四點鐘“開行（hang）”，也沒有什么大廳，甚至遮蓋物，商家就直接在馬路兩邊露天買賣，路面還是土路……趕上刮風下雨，就泥濘難堪，碰上日頭暴曬，甚至數九寒冬，賣貨的人也得硬挺著，冷暖自知，賺錢不容易呀。

    起先呢……

    早市規模不大，柏油馬路上還通汽車，后來，商家越來越多，眼瞧著都發展到幾百家了，管理費上稅也都漸漸多了，地方部門一看，干脆就徹底停了這條街上的交通車輛，專門開辟成了新商業街。

    買賣大了，來的人多了，供貨需求自然也不一樣了。

    原來，市場上的業主都是零打零賣，現在呢，開始搞批發了，甚至有商家大戶直接去廣州拿貨……簡而易總之一句話，六愛街已成了改革開放的先鋒街，在一般人的觀念里，一提到這里的商販，那基本上都是有錢人，如果是大批發商，那絕對是“萬元戶”了。

    可由于業務越來越大，商販攤主忙的分身乏術，也就開始需要賣貨的人員了……多數是找一些年輕漂亮的小姑娘，既可以當模特招攬客人，也兼顧賣貨，招聘的途徑也簡單，就是在自己的攤位跟前立一個大牌子，上面寫著：招收賣貨員，價格面議。

    這正是丁紅豆此行的目的……應聘！賣貨！

    為什么呢？

    她自然有自己的想法！

    丁紅豆本來打算在大學里旁聽服裝設計的，沒想這么快找工作，可自從見到了張玉娥之后，她的想法改變了。

    她心疼表姐風里來雨里去的，騎個倒騎驢賣破爛。

    可正像張玉娥自己說的，除了這個，她又能干什么呢？畢竟身邊有個孩子拖著。

    丁紅豆琢磨了兩宿……表姐既然不能找一份正經的工作，那就只能做點小買賣了，時間自由掌控，帶著孩子也方便。

    可做什么買賣呢？

    丁紅豆左思右想……其他領域也不敢貿然進入，畢竟沒經驗，可賣服裝好像就容易些了，弄個小攤位，只要上貨的眼光準，賣貨的時候肯出力，順帶著，拉攏住一些回頭客，這仿佛就可以有賺錢的希望，并不需要很高的技術含量。

    然而……

    萬事開頭難！

    即便是擺地攤，也得掌握路數啊。

    在哪上貨？

    在哪兒擺攤兒？

    能不能賺錢？

    賣什么貨物？

    這些都需要考量。

    一念至此。

    她決定了……先到最大的市場來體驗一下，摸清了套路之后，才能放心讓張玉娥做買賣！

    到了六愛街……

    在市場里轉了一大圈，也看到了幾個招聘的大牌子，對比了一下，她找了個最大的攤位，挺了挺肩，毫不怯場的邁步而入。趕巧了！

    攤位里不太忙，老板好像正面試另一個女孩呢……

    丁紅豆也沒管那么多，直接笑瞇瞇的張口問，“不好意思啊，你們這還需要人嗎？”

    那老板抬頭一瞧她……五官如畫，笑容如花，身型玲瓏高挑，一把粗黑的馬尾辮兒，配著白襯衫直筒褲，美得青春洋溢。

    他幾乎在心里立刻就定板了：這女孩，必須收，光憑這長相，不用多說話，穿著自己攤位里的衣服，往那兒一站，就絕對是一個招攬客人的好模特！

    老板使勁清了清嗓，“對！我們這招人呢！”

    順勢招了招手，“你過來談！”

    他身邊的女孩也扭頭瞧了丁紅豆一眼，一看對方的外形條件，很覺得有些競爭危機感。

    他們在打量丁紅豆的時候……

    丁紅豆也在心里評估著他們。

    只見那老板不到30歲的樣子，長的倒也算周正，上唇上留著一撇小胡子，穿了一條大喇叭的牛仔褲，上配著印花的藍襯衫，燙著卷發，戴著墨鏡，腋下還夾了個小皮包……這些都是那個年代最潮的裝扮了。

    那個女孩兒呢？

    二十一二歲，長得明眸皓齒，梳著披肩的長發，穿了一件穿了火紅的連衣裙，還在腰間系了條黃腰帶，瞧上去嬌滴滴的楚楚動人，只不過呢，她的眼神有點太過靈活了，嘰里咕嚕的亂轉，一看就是精明過頭了。

    老板先做了個自我介紹，“我姓喬！喬梁！這買賣是我的！我想找兩個年輕小姑娘來賣貨，一天15塊錢，我看你倆條件都不錯，如果想來呢，今天就可以上班！”

    說話辦事兒還挺痛快。

    旁邊的女孩也做了介紹，“我叫唐麗麗！今年21！我有初中畢業證，所以呢，我不光只能賣貨，還可以幫老板記記賬！”

    說完了話呢，她用眼角瞄了一眼丁紅豆，頗有點洋洋得意的樣子。

    初中學歷？

    在那個年代就算不錯了……畢竟那時候的年輕人，是被動亂耽誤了的一代。

    喬梁很滿意唐麗麗。

    又將目光投向了丁紅豆，“你啥學歷？”

    丁紅豆是農村長大的，實話實說，“小學沒畢業！”

    唐麗麗輕蔑的撇了撇嘴。

    一下子就把丁紅豆看低了。

    喬梁倒不是很在意，“哦！這樣啊！我自己也沒學歷，我就是個個體戶，在我這兒能賣貨的，就是好員工！賣的多，月底還有獎金呢！”

    獎金？

    唐麗麗的眼睛亮了亮！

    剛要張口說話。

    攤位外緩步進來了一個30左右歲的女人……手里拎著一大編織袋貨，頭發凌亂，穿的也不是很好，最乍眼的是小腹微突，一瞧那個樣子，還是個孕婦。

    喬梁皺了皺眉，語氣里帶著幾分埋怨，“哎！我說了多少回了，不讓你干這些體力活！算了！算了！那什么……我剛雇了兩個賣貨的，你帶帶她們，我出去辦點事兒！”

    也沒給幾個人具體介紹，轉身就出了攤位。

    唐麗麗為人乖巧，殷勤的迎了過去……想要打聽一下對方的底細，“大姐，你貴姓？你在喬老板這里做多久了？是具體負責什么的？”

    那女人斜眼瞧了瞧她，嗓音粗聲粗氣的……正好和唐麗麗的嬌嗲，形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我姓余！余華！你們就叫我余姐吧！我在這里就是個賣貨的，比你們早來幾天！”

    賣貨的？

    唐麗麗原本的殷勤勁兒沒了，臊眉耷眼的說了一句，“哦！這樣啊！”

    扭頭向四處瞧了瞧，“那……我現在該干什么？”

    余華啞然失笑，“你問我呢？你自己眼里沒有活啊？我剛搬進來這么多貨，你不會幫我把貨都碼好啊？”

    說完了話，直接蹲下了身子，兩只手忙碌了起來。

    唐麗麗干活jian滑，“那……讓丁紅豆幫你碼貨吧，我站在門口賣衣服！”

    門口賣衣服多輕巧啊？

    就只是動動嘴兒！

    余華沒說話。

    丁紅豆快速的蹲下了身子，抬眼望著她，“余姐，你這肚子幾個月了？千萬別累著！找個地方坐下吧！這點活我能干！東西放哪兒？你動動嘴就好！”

    余華望著她毫不作做的表情，感激的點了點頭，“真不瞞你說，我這么蹲著，是有點難受！不過也沒辦法，為了掙錢嘛！多累也得做！”

    順勢坐到了一邊。

    這幾句話……讓丁紅豆想起了張玉娥。

    不由得嘆了口氣，“唉！是挺不容易的！為了家，為了孩子嘛！”

    手腳麻利的，把貨一件件從編織袋里拿出來，碼到了一邊，隨口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余姐，你知道吧？他們這都是在哪兒上的貨呀？”

    余華拿起了一邊的保溫瓶，喝了兩口水，單手下意識的摸著肚子，“咋的？你還挺關心這個，你也要上貨哈？”

    她倒也不矯情，有什么說什么……大概是感激丁紅豆的體貼，“這個市場呢，大戶一共就那么幾家，都是從廣州上的貨！那邊有服裝廠家專門給他們打樣發貨，要的貨物多了，價錢就低可！其余的小業主呢，搭不起路費，就從這些大批發商手里拿貨，然后再加價往下賣，這么一層一層的，就形成了買賣鏈！以后你在這市場上時間長了，誰家什么樣？你自然就都知道了！”

    丁紅豆抓住時機，“余姐，那你在這兒的時間比我長，據你的觀察……什么貨好賣呀？我的意思是，在手里壓的時間短，資金周轉快？”

    “各有利弊吧，賣貨呢，尤其是服裝這一塊，最主要的是眼光要準，只要你上的東西對了大眾的心思了，趕上潮流了……不過也不能只跟潮流！”

    她顯然也是一個非常有主見的人，說話的時候口齒清晰，語速極快，但是意思呢卻絕對表達的清楚，“……只跟著潮流，那最后，你賣的東西就得變成淘汰貨。”

    丁紅豆也是個聰明人，幾乎是一點就透，“我懂你的意思了，你是說，無論做什么生意都要有自己的特色唄！不跟著潮流，要開發潮流，引導大眾買向！”

    余華瞇著眼睛笑了，“你今年多大呀？”

    “18！怎么了？”

    “沒什么，我就覺得你思想挺成熟的！說話辦事兒也不滑頭，挺難得的！”余華接著往下說，“賣衣服嗎？必須得有時尚的觸覺，好比那些大老板，去廣東打樣子，如果訂的貨不好，發回來了，沒人要！那不都砸在手里，賠錢了嗎？如果貨好呢，弄一批過來就大發，幾萬塊錢都有的！”

    一批貨就能賺幾萬？

    這話……說的丁紅豆小心臟撲通撲通跳，好像未來要走的路越來越清晰了，越清晰就越興奮。

    余華也是個精明人，看出了她的興奮，笑瞇瞇的用手捏了捏她的肩膀，“小丫頭，做買賣可是一門學問！看著挺簡單的，實際上呢，要有眼光，要懂得交際，還要有好口才，好人品，好信譽，天時，地利，人和，一點兒都不能差！慢慢來！只要你肯學，在這個市場上，你會見到很多東西的！”

    丁紅豆聽出了對方的睿智，使勁點了點頭，“余姐，我看出來了，你可是個能人啊！以后，別忘了多指點我幾招！”

    余華淡淡的瞄了她一眼，“呦，你嘴倒挺甜嘛……小丫頭！嘴甜沒有用！往后事兒上見吧！”

    *****

    丁紅豆正在六愛街，向做生意的路上……步步前行。

    與此同時呢？

    楚北月也在大學的校園里……“意氣風發”。

    沾沾自喜的都找不到北了。

    傲嬌的揚著小脖子，站在教室門口，面對著眼前的攝像頭，故意把聲音提得很高……仿佛唯恐身邊的同學聽不到，“什么？你們是省電視臺的？哦！對！對！我認識你，你是著名節目主持人安童！你來采訪我？真的？沒有搞錯吧？”

    安童瞇著眼睛淡淡一笑。

    陽光暖暖的攏著她，白襯衫，黑長褲，胸還有掛著個記者證……簡單干練的還真像是一個兢兢業業的專業人士。

    她緩緩的把手里的話筒遞了過去，“不錯，我是安童！楚北月，見到您很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