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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游]猴子,乖乖 完結(jié)+番外_分節(jié)閱讀_232

    不過昨日他的精氣神突然變好了一些,能支撐著身子下床了。他趿拉著破草鞋,翻出看病省下來的最后半吊錢,披了件短褂就步路蹣跚地出門了。這一去就是三四個時辰,回來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黑了下來。

    我不知道秀才在出去的這幾個時辰里究竟去了什么地方,見了什么人,又做了什么事。只看到他連摔帶撲地開了門,倒在潮濕的地上久久未能爬起來,而等他抬頭撐著地板一點(diǎn)點(diǎn)支起身子時,他原本因久病而變得蠟黃深陷的臉頰已經(jīng)變成了青黑色,下頜掛著一層粘稠的血跡。

    秀才滿臉是淚,哭得不成腔調(diào)。他艱難地爬到桌邊,伸手夠下那個陶土燒成的花盆,對著我又好像不是我,說,“那日你贈我以曇花,說曇花開時若你還未嫁,便回頭找我。可我知道,曇花難開,就像你難回頭。”

    曇花,是養(yǎng)在花盆里的一株花。我,是無意中落在花土里的一粒種子。

    這株曇花是當(dāng)初秀才與王三花一起種下的,后來他們又一起坐在村頭歪脖樹下的干草垛上守著漫天的星星等花開。可他們沒能等來曇花,卻等來了我這株狗尾巴草。

    見我在花盆里生根發(fā)芽,大有鳩占鵲巢之意,秀才可是氣壞了,想要將我連根拔掉。王小姐卻不樂意了,她說看著我頭頂綠油油的小穗子很可愛,她喜歡。于是秀才將我與那株曇花一起養(yǎng)著。

    然而,直到張員外為王小姐尋了門好親事,花還未開。

    那夜,王小姐像往常一樣約了秀才去村頭的歪脖樹下,兩個人爬上干草垛,卻是看了一晚上的星星月亮,誰也沒開后說一句話。臨分別時,王小姐將花盆贈給了秀才,說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說距離她的婚期還有幾月時間,兩人還有機(jī)會。若曇花綻放之時她還未嫁,便與秀才一起私奔。

    然而,直到媒婆帶人三姑六聘將王小姐迎上花轎,曇花卻始終未曾開出花來,反而一點(diǎn)點(diǎn)枯萎了。秀才的命也跟那孱弱到經(jīng)不得風(fēng)吹的曇花一樣枯萎衰頹,一蹶不振。花盆被擱置在草屋的窗臺上再無人打理,只有斷斷續(xù)續(xù)的咳嗽聲呻吟聲飄在屋里。

    窗外的嗩吶聲鞭炮聲逐漸遠(yuǎn)了,屋內(nèi)數(shù)月以來秀才的咳嗽聲也消失了。我往床上遠(yuǎn)遠(yuǎn)看了一眼,薄薄的一張破棉被下面蓋著一張似棉花柴干瘦的身子,只露出秀才瘦脫相了的臉皮。他雙眼緊閉,再不會發(fā)出任何聲音。

    “你…你看他還……”我搖頭晃腦用尖尖的狗尾巴穗子去蹭身邊這紅衣公子的手背。他帶著金色護(hù)腕,手臂垂著,皮膚白到過分,連皮rou下淡青色的血管都根根分明。

    他坐在窗臺上,只淡淡一瞥便輕描淡寫地說,“死了。”他翹著二郎腿,烏黑的長靴上繡著金線,火紅的衣裳喜慶得程度不輸外面的新郎官。

    自我有記憶來,這紅衣人便一直跟著我。王小姐與秀才雙雙坐在草垛上看星星看月亮,將我連著花盆擱在一邊。這人便閑閑躺在歪脖樹的樹枝上,一手墊在腦瓜子下面,另一只手則拿著一根細(xì)細(xì)的柳條兒逗弄我。

    我只常聽說有人拿了狗尾巴草去撓別人癢癢,還沒聽說有誰拿了柳條來撓狗尾巴草的癢癢咧。這人一看就是閑的,整日沒有正事做,跑來欺負(fù)我一株小草。奈何我狗尾巴草,天生皮rou厚,不怕癢。他玩了幾次發(fā)現(xiàn)無趣后撇撇嘴便老實(shí)了,歪著頭與我一起靜靜看月亮。慢慢的,臉上露出出神的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起初我以為秀才也能看到他,又隔了幾日才發(fā)現(xiàn),這世上好像只有我能看到他。有日我終于忍不住問了,他才笑瞇瞇地對我說,他是神。

    我歪歪頭,好奇地問:“你們神仙每天都這么閑嗎,閑到跑來偷看這些凡人花前月下談情說愛?”

    他故作正經(jīng)地說:“不是啊,我們神仙每天都很忙的,忙得要死。”

    我撇撇嘴,道:“我才不信,你分明很閑。”

    他坐起身,緩緩支起一條腿,笑瞇瞇地看著我道:“錯,我很忙。我正忙著跟心儀之人——花前月下,談情說愛。”

    那晚,月色極美,他人極好。

    “死了?”我有些訝異,但又在意料之中。“你不是神仙嗎?”我拉著他一根小拇指,焦急地央求著,“秀才的魂兒肯定還沒走遠(yuǎn),你幫他喚一喚。”

    “生死有命,這是他的命,我救不了他。”他淡淡地說,跳下窗臺說:“秀才已死,我?guī)阕摺!?/br>
    “你不是不信命嗎?”我脫口道,說完立刻愣住了。他從沒對我說過這種話,但我心中卻分明堅信著,這話是出自他口。“我……”我迷惑地看著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動作頓了一下,嘴角的笑容一點(diǎn)點(diǎn)收斂。我以為他要生氣了,誰知他卻伸出手指撥弄了一下我的穗子,柔柔地說:“歡喜啊,這事兒你不該管,也管不了。”

    我選擇退后一步,輕聲道:“哪怕讓他看一眼曇花綻放的光景也不成嗎?這一定是他臨死前的心愿。”

    他笑得有些無奈,淡聲道:“你不懂人心。秀才求的是花開,卻又不是花開。像狗尾巴草終究不適合與曇花共養(yǎng)在同一個花盆里一樣,秀才與王三花此生注定無果。”

    “我們做草木的,本就無心,自然不懂人心了。”我挺了挺小胸脯,甚至還覺得很驕傲。

    他望著我的眼神很是溫柔,又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調(diào)侃,說:“也不盡然,我倒是認(rèn)識一株有心的桃花。”頓了頓,他自嘲一笑,“可惜,直到失去他的那刻,我才算懂得了他的心思。”

    我道:“咦——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是不是誤會大了,惹人家傷心了?”

    “不完全是誤會,是我錯了。沒能事事以他為先,更沒能護(hù)得住他。”他說。

    “還好啦。神仙也有打盹的時候,不能完全怪你罷。而且我看你現(xiàn)在也有心悔改,你去道歉,若他是個講理的,肯定就不跟你計較了。”我道。

    “……”他似乎對我的話感到驚奇,下意識瞪了下眼睛。

    我不知他已經(jīng)道過歉了,但對方卻沒能“原諒他”;亦不知這其中究竟發(fā)生過怎樣的前塵舊事,有過怎樣的一段情一次傷;更不知有朝一日我在九重天上再與猴子提起今日,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并且從此在他那里落下一個綽號——“不講理的”。

    我道:“先不說這個,咱還說秀才的事兒。你既然是神仙,救人一命是輕而易舉的事咧!”

    “但這世上終究逃不過一命抵一命。若我救了他,這世上總會有另一人因此而亡。”他坦言。

    “……”我默了會兒,轉(zhuǎn)頭望著雖然緊閉但四處漏風(fēng)的破窗戶,微笑著道:“你幫我把窗子打開,我想看看窗外的景色。”

    窗外,秋天到了。

    曇花總在夜里開,我肯定看不到了。因為我用自己剩下的半月壽數(shù)換了秀才的十二個時辰,又換了那株曇花的一次花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