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州城外，烏云壓城城欲催。宏州城的城守朱大人躲在女墻底下悄悄探頭看著外面烏壓壓的赤灼騎兵。他們一個(gè)個(gè)兵強(qiáng)馬壯，在西北日光暴曬下，一張張古銅色的臉上皆是鐵一般堅(jiān)強(qiáng)的冷肅的氣勢。他們身穿玄黑色的軍服，身上披掛著隱隱寒光的鎧甲，手中長刀微彎，一個(gè)個(gè)悍勇無比。

    他們只守在城外，前方陣中的士兵們巍然不動(dòng)，后方遙遙的士兵井然有序地搭起帳篷，生火做飯，那樣子分明有恃無恐。

    忽地，守在城門前的赤灼士兵陣中動(dòng)了動(dòng)，像是一片大海突然被分一吹起了微瀾。城守朱大人急忙看去，只見烏壓壓的赤灼士兵中間一騎兵暗紅的身影飛馳而來，他身著暗紅戰(zhàn)袍，身上銀甲護(hù)住胸前，威風(fēng)凜凜如天降的神祗。他身下玄黑如駿馬如矯健如龍，如天邊一朵飛來的云彩頃刻之間就到了城門之下。

    城門上所有齊國的士兵紛紛心中震驚，這樣挑釁的行為無異于找死！他們紛紛飛快搭弓引箭，如螞蝗一樣密密麻麻的勁箭指向了那城下一抹在烈風(fēng)中靜靜燃燒的暗紅身影。

    天地仿佛在這一剎那安靜下來。他緩緩揭開頭上的頭盔面罩，露出一張俊美冰冷的俊顏。身后的赤灼士兵發(fā)出低沉的嗚嗚聲，像是在用無形的意念在敬仰和支持敢在千軍萬馬前深入敵陣的首領(lǐng)。

    他仰頭看著高高城門上的宏州兩城三個(gè)字，深眸微瞇，薄唇一勾流露一抹冷冷的似笑非笑。他忽地一動(dòng)手中搭起長弓，三枝白羽箭如三道雪白的光亮飛過所有人的眼前。

    “鏗”的一聲，三支白羽箭深深地釘在了城墻上的三個(gè)大字上。

    城墻的牌匾離地十幾丈高，三個(gè)字皆是石頭所刻，三支白羽箭竟然能從這么遠(yuǎn)的距離根根沒入，這手功夫，世間難匹。身后山呼海嘯般的歡呼聲如滾滾熱浪傳來，幾萬赤灼士兵的士氣一下子燃到了最高點(diǎn)。

    城門上持箭的齊兵們紛紛膽顫，不禁向后一縮。

    邵云和抬頭，目光冷凝，大聲道：“告訴龍?jiān)诫x，我完顏云祈等著和他再戰(zhàn)一場！”

    清亮沉郁的聲音久久在半空中回蕩，邵云和看著城墻上龜縮不敢露頭的齊軍，冷笑一聲，勒轉(zhuǎn)馬頭飛馳回營地中。他來去自如，毫發(fā)未傷，這份膽量與氣魄無人可及。

    城守朱大人滿腦門的冷汗涔涔。他與副都督陳大人兩人相視一眼，偷偷從城墻上縮了了回去，眼中皆是絕望。

    “怎么辦？”副都督陳大人臉上的rou都在顫抖：“要不大人，我們投降吧？”

    城守朱大人頻頻擦著頭上的冷汗，哭喪著臉道：“可是不戰(zhàn)而降是死罪啊！”

    副都督陳大人抖了抖，顫聲道：“可是……不投降也是個(gè)死啊！”

    城守朱大人擦干的額頭頓時(shí)又皆是汗水，他想了想，咬牙道：“好！投降！”

    一封墨跡未干的投降書飛至邵云和的金帳前，邵云和坐在虎皮軟氈上，冷凝的神色巍然不動(dòng)。眼前的投降使者滔滔不絕，言語中皆是諂媚乞降之意。

    邵云和掂了掂手中的投降書，忽地輕笑：“你可知你們皇帝還欠我一個(gè)承諾嗎？”

    滔滔不絕的使者頓時(shí)呆愣，良久才遲鈍問道：“什么承諾？”

    邵云和微瞇了深眸，一字一頓地冷冷道：“帝王之諾。”

    使者吞了吞唾沫，繼續(xù)問道：“那哈赤是要我們皇帝許下什么諾言？”

    邵云和忽地輕笑，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的使者，冷冷道：“你還不夠格知道。你也做不了主。”

    他手一揚(yáng)，投降書嘩啦一聲飛到了頭頂，帳中的人只見一道犀利的銀光掠過，投降書立刻化成了翩翩的白蝶紛紛落下。

    “滾吧。”邵云和看著呆若木雞的使者，冷聲道：“一個(gè)小小的落霞嶺再加一個(gè)小小的宏州十郡，龍?jiān)诫x還輸?shù)闷稹Ｎ乙獛ьI(lǐng)我的赤灼勇士踏破龍?jiān)诫x的河山，讓他想起來他到底欠了我什么樣的承諾！”

    ……

    武德三年十月，宏州城城守徹夜疾書萬言投降書，呈至赤灼皇帝御前。赤灼皇帝冷笑置之，言道，一嶺十郡不過耳耳。吾將與齊帝會(huì)獵于齊京。于是，拒不受降。齊帝大怒，再增兵一萬。

    就在人們以為邵云和與龍?jiān)诫x的三四萬精兵會(huì)在宏州城外展開生死決戰(zhàn)的時(shí)候。忽一夜之間，邵云和撤去所有的騎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揮軍向東攻打蘇郡，拿下當(dāng)?shù)氐挠旋R國小糧倉之稱的蘇郡縣，解了赤灼人臨冬缺衣少糧的燃眉之急。

    聲東擊西。邵云和這一招生生把龍?jiān)诫x耍了底朝天。三四萬精兵撲空，守住了宏州卻丟了價(jià)值更大的蘇郡，誰也不知邵云和這神來之筆是靈感突然顯現(xiàn)，還是早有預(yù)謀。這時(shí)，似乎很多人才想起來，邵云和——完顏云祈，曾經(jīng)齊國的右相，曾經(jīng)叱咤齊國的手握兵權(quán)的廷尉大人。

    他的每一步走得令人無從猜測。

    齊宮上，一片烏云密布。大片大片的云被北風(fēng)撕扯著向南呼嘯而去。

    龍?jiān)诫x站在御書房前，久久看著這天上的風(fēng)卷殘?jiān)疲砗螅怯肋h(yuǎn)亦步亦趨的溫景安。在楚國督戰(zhàn)水軍的他連夜被龍?jiān)诫x的一十道圣旨宣詔回京。

    等他趕回京城，匆匆來到龍?jiān)诫x面前，卻唯見他在看流云飛卷，良久無語。

    龍?jiān)诫x自然不是發(fā)一十道圣旨叫他來陪他看著天上的流云的。溫景安知道，龍?jiān)诫x在做一個(gè)艱難的決定。

    風(fēng)聲呼呼，向南吹去，寒意遍體，此時(shí)才驚覺這冬天來了。

    良久，龍?jiān)诫x轉(zhuǎn)身，一雙狹長深眸看著身后一身重紫朝服的溫景安。他身邊如今唯有他一個(gè)可信任的人，也只有他是他最得力的朝臣。不知怎么，他忽地想起曾經(jīng)的左右兩相。

    邵云和，那總是唇邊含著一絲譏諷與冰冷的男子。他藏得最深，依附權(quán)王，休妻再娶。他用他卻也防他。可是任由人千防萬防卻始終防不了邵云和的步步精心的計(jì)謀。

    也許是龍終會(huì)飛入云端，來一場天翻地覆。一南一北，兩人這一次對(duì)決無法避免。

    溫景安看著眼前微微失神的龍?jiān)诫x，心中微嘆，更深地低了頭：“皇上。”

    龍?jiān)诫x忽地一笑，淡淡道：“前有猛虎，后有餓狼。景安你說怎么辦呢？”

    溫景安眼簾微垂，說出藏在心中已久的答案：“此時(shí)齊國已陷入兩邊戰(zhàn)事，皇上除了扛過去，再無別的辦法。”

    龍?jiān)诫x哈哈一笑，長笑聲中，寒風(fēng)呼呼吹來，吹起他身上的長袖，即使這么兩難境地，他依然風(fēng)姿若妖，瀟灑翩然不減分毫。

    溫景安道：“無論如何，皇上已無退路。完顏云祈此次挾舊仇而來，皇上不得不應(yīng)戰(zhàn)。”

    龍?jiān)诫x笑完，眸色如冰，問道：“誰最了解邵云和？”

    溫景安一怔，頓了頓緩緩道：“是微臣。”

    龍?jiān)诫x看定他，薄唇微啟，冷冷道：“那就由你領(lǐng)兵迎擊赤灼大軍。邵云和想激朕前去與他一決勝負(fù)。”他忽地薄唇一勾，溢出絲絲冷笑：“他還不夠格！”

    他說完轉(zhuǎn)身大步走入暮色中，溫景安看去，重重宮闕重樓在暮色中蒼茫凄迷，這一場震撼天下的戰(zhàn)事究竟緣起何方，此時(shí)想起竟無從追尋。

    而那清麗無雙的女子，已被男人們遺忘在了戰(zhàn)塵蕭蕭處，再也不見昔日一點(diǎn)容顏。

    ……

    周惜若從井中打起了一桶水，她捶了捶酸痛的腰間，將木桶的水倒入了木盆中，嘩啦一聲，碎碎的薄冰渣在水中沉沉浮浮。

    她怔了怔，抬頭看天，又是一年冬來了。

    這一年的冬天就這樣來了。無聲無息，令人措不及防。

    阿寶，又大了一歲了。她心中掠過這么一個(gè)念頭，頓時(shí)滿心涌起酸澀，無法言說。

    “快洗！娘娘還等著明日要穿這身新衣呢！”耳邊響起尖利刻薄的聲音。

    周惜若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淚水，蹲下身開始在冰冷的水中吃力地洗著衣一條條如彩虹霓裳一樣美麗的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