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惜若忽地哽咽落淚。茶香裊裊，他就坐在她的對(duì)面，任世事變幻，風(fēng)雨無情，他依然在她的不遠(yuǎn)處默默看著她，不求不訴，不曾離去。

    溫景安看著眼前妝容普通的清麗嬌弱的女子，眸光似水，前塵往事在腦中一一撲來，她的美她的好，終于落在了另一個(gè)男人的掌心，將由他守護(hù)一生了。

    世人永遠(yuǎn)也不會(huì)明白她，可是他懂。

    “回去吧。”溫景安飲盡杯中的苦茶，把千言萬語都?jí)涸诹诵牡字小?/br>
    他溫和含笑：“若要避開皇上的追兵，你要與他從湖州走，過了湖州就能天地一片空闊了。”

    周惜若眼中的淚落得更急，久久望著他，將一切話都埋在了心底。

    ……

    周惜若回到了客棧中卻不見了邵云和。她以為他外出未歸便靜心等待，可是到了夜間他依然未歸她這才慌了。邵云和向來不是那種隨性的人，說去買甜點(diǎn)怎么會(huì)這么久未歸？

    她再也坐不住，匆匆出了客棧在城中尋起了他。夜色昏暗，除了一些秦樓楚館和一些酒肆商鋪都已關(guān)了門。周惜若終于在一間酒樓看到了臨窗獨(dú)酌的邵云和。他面前已有幾個(gè)空了的酒壇，猶自獨(dú)飲。她上前，來到他身旁，看著他冷然的面色，柔聲道：“云和，我尋了你很久。”

    邵云和深眸中有什么浮上，像是一抹冷冷的笑意。她想看卻已飛快消失不見。

    邵云和看著手中的酒杯，良久才道：“我也尋了你很久。”他淡淡問道：“你去了哪里？”

    周惜若一怔，隨口道：“我出去買點(diǎn)東西卻迷了路，回來時(shí)你卻已不在。”

    “迷了路是嗎？”邵云和輕笑一聲，抬起頭來定定看著她許久。

    他那雙深眸深不見底，似笑非笑的譏諷看得她心中一陣陣發(fā)寒。她正要脫口說自己見了溫景安，邵云和卻已站起身，丟下一錠銀子，淡淡道：“迷了路還能回來已不錯(cuò)了。回去吧，明早還要趕路。”

    他說完走出了酒樓。千杯不醉的他今夜看起來卻是醉了。自顧自走著卻不再回頭看她一眼。如此沉默到了客棧，周惜若忍不住問道：“云和，你……”

    她還未說完，他已打斷她的話，厭倦地道：“我累了。有什么事明日再說吧。”

    他說罷徑直梳洗便躺在了床上沉沉睡去。周惜若心中一嘆，只能暗自神傷地入睡。

    ……

    第二日一早馬車備好，邵云和忽地問道：“我們要走哪條路？”

    周惜若想起溫景安的勸告，于是道：“從湖州走，可以避開官兵。”

    邵云和忽然地輕笑：“若是我不走湖州呢？要知道龍?jiān)诫x也許在玩欲擒故縱之計(jì)，湖州雖然看上去沒什么官兵，但是也許陷阱就在我們前面等著。”

    周惜若心中一突，下意識(shí)道：“應(yīng)該不會(huì)的。”

    “你相信？”邵云和回頭盯著她的眼，像是要看出什么。

    “相信什么？”周惜若忽地覺得看不明白他。

    “你相信從湖州走萬無一失？”邵云和俊顏清冷，淡淡地問道。

    周惜若想了良久，才慢慢道：“我相信。”她抬頭仔細(xì)盯著他的面上，問道：“難道你在懷疑什么嗎？”

    “沒什么。”邵云和別過頭，“只是從小義父，也就是我的父親，他一遍遍告誡我，凡事不可輕易相信。人心不可信，情義不可信，所有都不可信。”

    “可是他是錯(cuò)的。”周惜若心中一沉，慢慢道：“他什么都不信，最后就失去了一切。”

    邵云和輕笑一聲，忽地，他盯著她的美眸，問道：“那我可以相信你嗎？”

    周惜若一怔，盯著他的眼。良久，她道：“你自然可以信我。”說完又忽覺得心下蕭索。生死相許，這么問分明已是不信了。

    “那好吧，走吧。”邵云和一甩長鞭，馬車駛離了客棧，一路向湖州而去。

    這一路上果然繞開了齊國官兵走得甚是順?biāo)臁５搅撕莩牵芟艚K于松了一口氣，溫景安并不欺她。兩人一路奔波，商議了下決定在湖州逗留兩日歇息，順便等著邵云和從赤灼帶來的人前來匯合。

    可有時(shí)候世事就是這么無常，正當(dāng)他們以為終于可以掌握命運(yùn)的時(shí)候，突然命運(yùn)翻云覆雨手落下，一切面目全非。

    到了第二日，周惜若正起了身梳洗時(shí)，忽地湖州城中大街小巷涌進(jìn)了大批的官兵。陽春三月，晴朗的初春天氣仿佛因這突然的變故一下子黯淡了許多。兩人在房中，街上便是大批的官兵，來來回回像是在尋什么。樓下的客人吵吵鬧鬧。

    有人叫嚷道：“城門都閉了！今日連出城都不成了！”

    “為什么？！”

    “聽說皇上來了！”有人壓低聲音：“這封城的可是皇上身邊的驍風(fēng)騎！”

    整個(gè)客棧紛紛擾擾，各種各樣的流言因這突然的變故而飛快傳開。邵云和與她對(duì)視一眼，都看到了眼中強(qiáng)烈的不安。

    邵云和靜靜側(cè)耳聽了一會(huì)，忽地抬起頭來冷冷一笑：“我說過的，這是個(gè)陷阱，龍?jiān)诫x尋來了。”

    周惜若心已涼如冰雪。她臉上的血色陡然褪去，定定看著面前的邵云和。他猜對(duì)了。這也許是龍?jiān)诫x的欲擒故縱之計(jì)。

    溫景安說，“如今的皇上誰勸都不聽。也許他是感覺到了什么，連我他都不再相信。”

    他不再信了溫景安，反過來，他一定派人監(jiān)視著溫景安的一舉一動(dòng)，溫景安身邊的人也許就是那泄密之人。她心中涌起一股絕望，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天大地大，她為何就是走不出他的掌心？！

    邵云和眼中的譏諷不減一分，他道：“如今只能希望龍?jiān)诫x不再屠城逼你。畢竟這不再是無關(guān)緊要的赤灼賤民！”

    “嘩啦”一聲，周惜若手中的茶盞猛地跌落，碎成了千萬片。她看著他，心中已成殤。他總是能戳中她心中最痛的一處，不帶憐惜。

    邵云和看著一地的碎片，冷意不減，站起身來：“你若與我說你去見了溫景安，我們?nèi)绾螘?huì)落到如此地步？”

    周惜若一震，臉色煞白：“你跟蹤我？！”

    “我只是撞見。”邵云和眼底的怒意再也無法掩蓋，冷然怒道：“你為何不與我說實(shí)話？你叫我如何能信你？！”

    “信？”周惜若心中一慟，美眸看定他：“我怎么信你？你根本不在乎齊國會(huì)怎么樣！你心底也不會(huì)在乎龍?jiān)诫x是不是會(huì)被你的好父親和母親楚太后所殺！”

    她臉色蒼白，看著面前臉色劇變的邵云和，凄然苦笑：“你說得沒錯(cuò)。我們本就互不相信。原來恩愛都是你我心中一場(chǎng)虛妄。”

    邵云和眼中的怒意漸漸沉淀，他忽地道：“其實(shí)說來說去都是因?yàn)辇堅(jiān)诫x是與不是？”

    周惜若笑了起來，眼中淚水簌簌滾落：“我若說不是，你可信？”

    她眼中的傷痛刺痛了他的眼，可他忽地又道：“那你告訴我，到底是什么在牽絆你！”

    熟悉的一句話令她猛地睜大美眸。“你……是你！”周惜若顫抖地指著他，眼中皆是不敢相信：“在白馬寺，那人是你！”

    他竟早就尋她而來，就在龍?jiān)诫x重重設(shè)陷之下，他竟見了她！

    “是我。”邵云和靜靜地道，深眸中有她不明白的冷酷神色：“惜若，你說得對(duì)，我根本不在乎齊國，也不在乎龍?jiān)诫x到底是死是活。因?yàn)椤?/br>
    他低下頭，定定看著她的淚眼，一字一頓地道：“因?yàn)槲抑辉诤跄阋粋€(gè)人。”他頓了頓自嘲一笑：“可是你呢？你的心裝了太多的東西。”

    他說完，猛地轉(zhuǎn)身走出了房中。房門打開又猛地甩上，冷風(fēng)吹來，她捂著心口，淚水滾落。

    他走了。周惜若呆坐在房中，靜靜聽著。似乎在等著緊閉的房門會(huì)再打開，便是他又含怒回來，可是沒有。

    靜，熱鬧的湖州城空寂一片。天色漸沉，一直到了深夜，忽地城中一道沖天的火光破開黑暗，照得天邊一片暗紅。周惜若急忙看去，只見街上人群紛紛涌出，看著那火光來處紛紛驚呼。原來這是湖州城的糧倉。

    周惜若心中一凜，邵云和在想辦法出城！他瘋了！

    周惜若急忙起身，可腿上一麻，整個(gè)人都跌在地上。她顧不得疼痛，站起身踉蹌奔出房門。才剛走出幾步，在走道上走來幾個(gè)身穿玄青色軍服的人。

    周惜若一驚，急忙縮回房中，可是他們看見了她。幾人打了個(gè)手勢(shì)向她而來。

    周惜若已被眼前突然出現(xiàn)的驍風(fēng)騎士兵給震亂陣腳，她心中涌起一股絕望。那幾人進(jìn)了屋中，急忙又關(guān)上房門似乎怕聲張。周惜若瞪大美眸盯著他們，連驚叫都忘了。

    他們忽地跪下：“皇后娘娘莫驚慌！”

    周惜若吊起的一顆心這才大大落下。她捂著心口顫聲問道：“是誰派你們來的？”

    他們低聲道：“是廷尉大人。”

    周惜若大大喘了一口氣，眼中的熱淚猛地簌簌滾落，顫抖半晌才沙啞問道：“他人呢？”

    他們面面相覷，其中一人道：“娘娘不要問了。廷尉大人說過讓屬下們帶娘娘走。”

    周惜若心中一痛，指著那沖天的火光：“他引開了追兵？”

    幾人面上一黯，不再吭聲。

    “不！他不能這樣！”周惜若猛地推開他們，向外面沖去：“他不能這樣對(duì)我！”

    她心中已絕望，龍?jiān)诫x若篤定了這城中有邵云和是決計(jì)不會(huì)放過他的。邵云和這是在自找死路！

    他臨別的話此時(shí)在耳邊這么清晰。

    “……我根本不在乎齊國，也不在乎龍?jiān)诫x到底是死是活。因?yàn)槲抑辉诤跄阋粋€(gè)人……”

    她眼中的淚像是無法抑制流淌的溪水在臉上蜿蜒，她錯(cuò)了，她不應(yīng)該不信他。她不應(yīng)該這樣傷了他的心。

    她沖出房門，可是卻又被方才那幾個(gè)驍風(fēng)騎的士兵拽住。她聽見身后有人道：“娘娘對(duì)不住了，廷尉大人吩咐過一定要把娘娘帶出城外。我等的命是大人所救，一定要完成大人的囑托。”

    她想要回頭說什么，脖頸上一痛，眼前黑暗襲來，她軟軟地昏倒在地。

    ……

    周惜若醒來的時(shí)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身在了馬車中。馬車顛簸，馬車外火光沖天，不斷有嘈雜的叫嚷聲從馬車邊傳來。周惜若猛地坐起身來，馬車在路上飛馳，她透過車簾的縫隙看見整個(gè)湖州城外處處火光。看樣子邵云和為了攪亂這城中，不止燒了一處。

    街上百姓四處奔逃，再也分不清什么是什么。周惜若心急如焚，她撲上車轅，對(duì)埋頭趕馬車的人急問道：“告訴我云和在哪里？”

    那人悶聲道：“娘娘不要問了。廷尉大人自有安排。”

    周惜若氣急交加：“不！他不能這樣沖出城外去！還有別的辦法！”

    那人悶悶道：“沒有別的辦法，屬下們和廷尉大人商議過，唯有這個(gè)辦法。”

    馬車走得飛快，一步步向著城門而去。邵云和引開大部分追兵，他們才可將她從另外一邊城門打開送她出城。這招是聲東擊西，她明白，可是她亦是明白這要付出多大的代價(jià)。兩旁街邊的景物紛紛向后倒退，周惜若緊緊攀附在車轅上，心中亦是驚濤駭浪。后頸還在劇痛，可是心中更痛。

    那人見城門將近，喝道：“娘娘坐穩(wěn)了！”

    他一把將周惜若拉在自己身后，拔出長劍砍斷了馬鞍上與馬車相連的車轅。周惜若驚叫一聲，此時(shí)街邊兩旁有七八騎不知從何而出，護(hù)著他們向城門沖去。城門的守兵看到了撲來的人，紛紛搭箭對(duì)著他們。

    那人沖他們喊道：“我們找到了娘娘了！”

    城門守兵一聽，猶豫地放下手中的弓箭。那人低聲道：“娘娘小心了！”

    他說著狠狠抽了身下的馬兒，馬兒吃痛，全力沖向城門。這時(shí)城門邊的守兵這才覺得不對(duì)頭。等他們要舉了弓箭。他們也沖上前來砍殺。周惜若坐在馬背上不由得緊緊閉上了眼。這是城西，守衛(wèi)大半都被引到了城東，加上被方才護(hù)送她的那幾個(gè)驍風(fēng)騎的人詐了一詐。這突起變故令城門守軍越發(fā)不知所措。

    那人看來是邵云和手下驍風(fēng)騎中武功最高的人。他一劍砍翻擋在馬前的一位守軍，向城門沖去。兩旁的護(hù)衛(wèi)策馬上前緊緊將她護(hù)住。到了城門邊，已是一片混戰(zhàn)。四面紛紛涌來不斷的守軍。幾人被圍困在其中。

    周惜若只覺得眼前刀光劍影，血色噴濺。她除了緊緊拉住那人根本無法他顧。城門的守軍越來越多，里里外外，逼得他們步步退后。周惜若心已跌入了深淵中，按此形勢(shì)看來當(dāng)真是出不去了。正在這時(shí)，遠(yuǎn)遠(yuǎn)的，有火光耀起，向這邊風(fēng)卷殘?jiān)贫鴣怼Ｗo(hù)著周惜若的那人忽地歡喜道：“看！廷尉大人來了！”

    周惜若心中深深一震，急忙望去，只見遠(yuǎn)遠(yuǎn)地有十幾騎浴血而來，當(dāng)先一人玄青軍服，長身挺立在馬背上，身影是這么熟悉。

    是他！當(dāng)真是他！他換了一身驍風(fēng)騎的軍袍向這邊而來。周惜若正要大聲呼喚，可目光落在他身后，不禁驚呆。

    只見他身后亦是有大批的追兵。他們一個(gè)個(gè)手撐火把，猶如一條在黑夜中猙獰的火龍就要將跟前十幾騎單槍匹馬的邵云和等一并吞噬。

    周惜若定定看著他風(fēng)馳電掣而來，他面色沉沉，手中的長劍猶在滴血，身上的長袍亦是被染紅了一大片。可唯有他那雙深眸在黑夜的火光下熠熠閃著冰冷的光。

    他飛馳而來，舉劍砍翻圍住周惜若等的守軍。他大喝一聲，猛地一縱馬，他身下的馬兒驚嘶一聲，再落下時(shí)已穩(wěn)穩(wěn)落在了她的身邊。他看向她，忽地一把將她拉起放在自己的身后。

    這一招行云流水，舉重若輕。周惜若哽咽一聲，緊緊抱住了他。他再恨她怨她，都不曾棄了她。

    他的突然來到令四周的守軍紛紛震驚。有人認(rèn)出了他，驚叫道：“是廷尉大人！”

    守城的守軍大部分是他當(dāng)年精心訓(xùn)練而成的驍風(fēng)騎，如今舊主再現(xiàn)，他們都紛紛猶豫起來。

    邵云和看著越來越近的追兵，厲聲道：“快打開城門！”

    守軍面面相覷，有的緩緩放下手中的長劍，而有的卻目光閃爍，城門已鎖死，輕易是打不開的。而捉住邵云和加官進(jìn)爵卻是一定的。情義和富貴相較，更多的人還是選擇了后者。

    周惜若看著眼前的困境，低聲道：“護(hù)城河！”

    邵云和眼中一亮，一策馬帶著十幾騎飛快向前奔去。湖州水路眾多，護(hù)城河如今是唯一可以逃出湖州城的通道。

    耳邊的風(fēng)聲呼呼，周惜若緊緊抱著他的勁腰，看著他冷冷的側(cè)面，心中思緒復(fù)雜萬千。

    在這奔逃的夜，她忽地覺得平靜歡喜。他在，她亦在，便是此生最大的幸運(yùn)。

    “云和……”她的聲音在風(fēng)中飄忽：“你當(dāng)真來了。”

    邵云和恍若未聞，她以為他聽不見，可是下一刻，風(fēng)中傳來他冷冷的聲音：“總有一天，我定會(huì)掏光你心中的所有，只裝著我一人。”

    周惜若聞言心中既歡喜又悲傷，她緊緊摟住他，心中涌起絲絲縷縷酸澀又甜蜜的暖流。

    而遠(yuǎn)遠(yuǎn)的，護(hù)城河漸漸落入了眾人的視線。今夜是不是能就此逃出湖州城，還是就這樣陷入必死的絕境，就看著一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