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必是誤會。 等阿姆再次算完,停了下來,表情顯得有些失落,她便阻止了王姆和駱保的臆想,說道:“沒影的事,莫胡說八道了!” 駱保訕訕點頭。 菩珠起身道:“王姊有喜,這才是值得慶賀的正事,趕緊去準備東西吧。” 王姆忙去取要帶過去的吃食,阿菊也回過神,示意菩珠隨她來,進屋后,從箱中取了一套小兒衣裳和一雙虎頭小鞋,比劃著說,這是之前她無事之時偷閑做的,這一份專為葉霄夫婦準備,現在王姊有了喜訊,正好可以讓她帶過去。 菩珠眼尖,瞧見箱中還有另套小衣服小鞋,以及一頂虎頭小帽,“咦”了一聲,順手拿起小帽,摸了摸鞋頭上的栩栩如生的小老虎,愛不釋手,問道:“阿姆,這些是給誰做的?”問完了,見阿姆的目光落到了自己的小腹上,想起了方才的誤會,頓悟,急忙改口稱贊阿姆的手藝好,說著將小帽放了回去,轉身帶著禮物,去了葉霄夫婦的住處。 葉霄方有事出去了,若月坐在窗前,正低頭縫著小娃娃的衣裳,見她來了,還帶來了小衣服小鞋等禮物,又聽她向自己恭賀,羞臊之余,面上滿是幸福和歡喜的神采。 這一日菩珠無事,見葉霄在外忙碌沒空陪妻子,便在這里逗留了半日。晌午,她和王姊一道用了飯,知她如今需多多的休息,遂告辭而去。出來后,躊躇再三,終究還是忍不住,以詢問葉霄夫人孕事為由,親自去見了都護府的醫士。 她命其余人統統等在外頭,偷偷請醫士給自己診脈。 結果顯而易見。 駱保確實想多了。 菩珠壓下心中那種或許應當可以被稱為是失落的感覺,回到了住的地方。 前段時日她一直忙忙碌碌,甚至已有些習慣那樣的狀態了,這幾日忽然空了下來,李玄度又沒回——據前幾天她剛收到的關于他的最新消息,他已破了大都尉府,掃蕩胡狐殘余勢力的事也做得差不多了,但要回來的話,也沒那么快,想必至少還要幾天。 此刻阿姆她們,也都各自去休息了。 這個漫長而靜謐的春日午后,竟令她如此地倍覺空虛。 她一個人在華麗的床上躺著,眼前浮現出若月那一張帶著滿滿笑容的面龐,忽有些好奇。 知自己將為人母,難道真能令人生出如此幸福而滿足的感覺? 那到底又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呢?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癟塌塌的小腹,出神了片刻,忽又想起兩人剛來西域在路上發生的那件舊事。 那一夜,他再一次地拒絕了她的示好,對她說他還不想要孩兒的那一番話。 雖事情早過去了,時過境遷,她也從不覺得自己刻意去記他說過的話。但現在不知道怎么回事,那話忽就從她的腦海里跳了出來,字字句句,清清楚楚,甚至連他當時那種看似欲說還休和她好聲好氣商議,實則根本就不容她有任何辯駁機會的語氣都沒忘—— 他的理由聽著很是充分,口口聲聲,條件所限。 但說到底,不就是心里瞧不上她,不想和她生孩兒嗎? 菩珠心中又生出了一陣貓撓似的燒心之感,人也變得愈發沒精打采了,卻又睡不著覺。在床上煩躁地滾了幾個來回,想起了霜夫人。 這回擊鞠大賽能順利舉辦,與霜夫人在財力上給予的諸多支持是分不開的。就在前幾日,她還派人送來了兩桶新釀的葡萄酒,說是她特意選了,留給李玄度的。 她本是打算等他回了和他一道去看望霜夫人的。 現在她卻不想等他了。 反正自己無事,這里到霜夫人住的莊園不過百里地,騎馬一個時辰就能到。霜夫人應也不會嫌自己去叨擾她,不如去她那里先住上個幾天。 菩珠終于感到恢復了點勁頭,從床上爬了起來,召婢女替自己收拾東西,換了身外出騎馬的衣裳,戴上一頂冪籬,出去前又吩咐婢女,等阿姆醒來,告訴她一聲,說自己去霜氏那邊住幾天,隨即命人去牽紅馬,帶上幾個隨從出了塢堡,翻身上馬,正要走的時候,駱保聞訊從后頭追了上來,拽著她的馬韁不放,說他也想跟著過去。 菩珠坐在馬背上,想了下,說道:“秦王回來的話,身邊也要有人服侍。你留下等他吧。” 所以這一夜,當李玄度比原計劃提早幾日,風塵仆仆地回了霜氏城,迎接他的,并不是他滿心以為的他那個已快兩個月沒見到面的小嬌妻,而是他的得力干將葉霄。 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他到的時候,不算早了,已是戌時中。葉霄聞訊帶人匆匆趕到塢堡外迎他,見只他和幾名隨扈輕騎而歸,韓榮昌和張捉等人都未隨同,便問了一句。他解釋說,韓榮昌留在那邊繼續掃尾,張捉帶著人馬,還在他后頭的路上,行路要慢些,過兩日便到。 他說了幾句,一邊快步往里走去,一邊開口問自己不在時都護府這邊的事。 葉霄頓時來了說不完的話,將他那日離開后的諸事,包括王妃如何代他上場擊鞠,吸引了全場的注意力,接下來又如何周旋眾人,按計劃將消息慢慢放出去。最后說到大會的最后一日,王妃談笑間,敲打莎車王,又用阿耆尼王的人頭鎮住全場,殺一儆百,直到胡狐首級也被送到,全場沸騰,眾人涌向了王妃所在的高臺,爭相向她致意,以表效忠。 當時的場面,葉霄此刻說起,還是感到有些熱血沸騰。提及王妃之時,語氣更是充滿了敬重和愛戴。 李玄度聽得津津有味,腳步不知不覺邁得更快,很快穿過迷道,來到后堂,卻不見期待中的那道倩影,只見駱保站在入口迎接自己。 他腳步一頓,轉頭看向葉霄。 葉霄知他意思,忙解釋:“方才屬下就想說了,實是不巧,王妃今夜不在。說她白天去了霜夫人那里,還沒回。” 李玄度一愣,腳步徹底地停了下來:“她可有說何時回?” 葉霄示意駱保過來回話。 駱保急忙跑上來,要朝李玄度見禮,李玄度拂了拂手,開口便問:“王妃說她何時回?” 駱保道:“王妃未曾告訴奴婢。但聽阿姆那邊的意思,好似是要住上個幾天。” 李玄度看他一眼:“你為何不跟去服侍她?” “王妃說殿下回來也要有人服侍,叫奴婢留下。” 李玄度不高興了:“以前我怎么跟你說的?王妃出門,你不跟去?我不用你服侍!” 駱保聽秦王責備自己,慌忙辯解,說他很想跟去服侍王妃的,但王妃不帶他,他也沒有辦法。說完又哭喪著臉道:“奴婢也反思了一番,想來想去,或是白天奴婢說錯了話,王妃這才不要奴婢服侍了!” 李玄度微微皺眉:“你說什么了?” “奴婢以為王妃有孕了……” 李玄度一愣。 駱保把白天的誤會說了一遍,囁嚅道:“都怪奴婢想多了,聽風就是雨,令王妃尷尬……” 李玄度這才知道葉霄竟有如此喜事,第一反應便是震驚。 怎么可能? 葉霄成婚,這才多久? 王姊居然這么快就有動靜了? 他就要為人父了? !!! 李玄度呆了片刻,終于反應了過來,忙轉向葉霄,面上露出真摯的笑容,連聲向他道賀,問他幾時知道的消息。 葉霄態度依然沉著,但目中卻有著掩飾不住的欣喜之色,說道:“內子先前整日嗜睡,瞧著精神不大好的樣子,我還道她身體不適。今日請醫,方知有喜。” 李玄度壓下自己心底那一陣突然的不知何來的羨慕嫉妒之感,口中說著“好”“好”,又恭賀了兩句,笑道:“既如此,你快些回吧,莫再在我跟前耽誤了。” 他略一沉吟,又道:“你前些時日也是辛苦。接下來手頭的事,若非緊要,能交給別人,你盡管交出去。你多陪伴王姊,不必顧慮。” 葉霄面露喜色,向他道謝,便也不再留了。 李玄度目送葉霄轉身輕快離去的背影,半晌方從方才的那個消息中回過神來,人卻還是定在原地,一時依舊邁不動腳步。 分開都快兩個月了,他怕她太過想念自己,急著讓她見到自己的面,暗暗期待她歡喜地撲進自己懷里的樣子,這才不辭辛勞,終于提早幾天趕了回來。卻沒想到人去屋空。 她丟下自己,去了霜氏那邊。 他簡直等不到明天了。 要是叫他明天再去,他今夜怎么過? 他想馬上、立刻,見到她。 實在不行,他臉皮厚些,晚上和她一道留在那邊也是無妨。 但這中間有個問題。 她今天才去了那邊,此刻又不早了。他若就這么連夜登門去接人,這舉動于霜氏而言,有些失禮。 去,還是不去? 他斜睨了眼縮在一旁一聲不吭的駱保:“要不要去接王妃?” 駱保立刻道:“殿下既問了,奴婢妄言一句,一定要去的!殿下你有所不知,王妃先前殫精竭慮,休息不好,身子本就虛弱,那日又被那兩只頭顱給嚇到,受驚不小,恐怕她人此刻還是有些不適。殿下關愛王妃,這才一回來就不辭勞苦,連夜趕去見她,霜夫人怎會怪殿下失禮?” 李玄度微微頷首:“你所言極是。” 他說完,轉身大步朝外走去,上馬后,徑直出了城,急催坐騎,就著頭頂那片皎潔的月色,朝著莊園的方向疾馳而去。 第116章 霜氏莊園位于城池的西北方向, 出城后行一段路,道路的左側便漸漸變成了一望無垠的貧瘠戈壁,而右側卻依然是大片的綠洲, 景色奇幻而壯美。菩珠便在這天高地曠之間, 縱馬抵達了莊園。 霜氏收到通報, 十分歡喜,親自出來迎接, 見只她一人, 便問李玄度。菩珠解釋:“他尚未回, 得消息說大約還要幾日。我本想等他回了一道來拜謝夫人,但今日在那邊無事, 恰想到了夫人, 便不顧冒昧打擾自己先來了。” 霜夫人聽了更是歡喜:“何來冒昧不冒昧之說?你能想到來看我, 我高興都來不及。”說著問她路上的情況,得知她一口氣騎了將近一個時辰的快馬才來了這里, 忙叫管事帶著她的隨扈去落腳, 自己領她入內。 這個白天剩下的時間,菩珠便在莊園中度過,受到了霜氏無微不至的關懷。 夜幕漸漸降臨。到了晚膳時分, 見天氣晴好,霜氏特意命人將食案設在一處露天的樓臺之上。地面鋪了地毯,周圍輕紗繞柱,屏風后隱著七八個樂伎, 她們抱著琵琶,搖著銀鈴, 為主人和她的貴客獻樂助興。 高樓華臺,佳肴美酒, 在隨風飄拂的輕紗帳中,耳邊傳來悠揚悅耳的樂曲,連面前用來盛放食物的器具亦是金雕銀鏤,無一處不顯露著精美和華貴。對面的霜夫人又言笑晏晏,熱情無比。 這一頓飯,原本應當吃得極是愉快。 表面上,菩珠看起來確實如此。 她和霜夫人談著笑,向她描述上月那場擊鞠大會的一些精彩片段,但實際上卻有些心浮氣躁。并且,隨著天色越來越黑,婢女們在高臺的周圍點起華燈,她悄悄轉頭,看了眼霜氏城的方向,心緒變得愈發不寧了。 今日她之所以會來這里,純粹是出于心血來潮。 本以為見到霜氏,換了個地方,便能換一種心情。 確實,一開始,見到了許久未見面的霜氏,她真的很高興。但那一陣子過后,當白天結束,天色一分分地暗了下去,她便漸漸感到渾身有些不得勁了。 她想回去…… 不是霜氏對她不夠好,而是她自己的原因——因她實在控制不住,天一黑,就老是想著李玄度。 而且,就在片刻之前,一個念頭從她的腦海里冒了出來。 假設,她是說假設,萬一他提早回來了,卻得知她丟下他離開了都護府,他會不會對她感到失望,甚至有所不滿? 他在外打仗,一個不慎便會有生命危險。她不好好地待在都護府里替他守著后方等他回,丟下一切竟跑了。 至于原因……好像僅僅只是她忽然對他從前說過的一句話而感到耿耿于懷? 他若知道了這個,定會覺得她小肚雞腸,無理取鬧…… 菩珠忽然有點心慌,愈發坐立不安了起來,恨不得趕緊插翅飛回去才好。 晚飯這時也近尾聲了,霜氏留意到她漸漸帶了幾分魂不守舍的樣子,以為她白天騎馬趕路累了,便關切地問了一聲,說她若是乏了,這就送她去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