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而且說實話, 他對自己也完全沒有信心。 時光流逝再不可追,他早已不是從前京都之中那個出身世族仕途無限的他了,年紀(jì)又比她大了不少。即便不論這些, 光是他從前因為受傷在臉上留下的丑陋疤痕,想必就足夠嚇走所有的女子了。所以對于新婚之夜,他早早就做好了打算,若是新婦不愿圓房, 他絕不會勉強。 他沒有想到,王姊不但美貌, 而且多情。洞房夜不但順利,還超乎想象。這兩天除了婚后的次日他帶她去見了下秦王和王妃, 剩下的所有時間,他幾乎都是和她在床上度過的。他的小妻子令他感到極是快樂,猶如身在天堂。 他自然能猜到外面那幫人這兩天在背后會如何拿這個打趣自己,對此,他一開始其實也感到有點羞恥。早年所受的教育,令他覺得他不該如此沉迷,卻又抵不住她的熱情似火。在掙扎了幾次之后,他索性放開一切雜念,隨心所欲,盡情享受著他得到的美人之恩。 此刻,她又在解他的腰帶了。 娶了如此一個充滿異域風(fēng)情又熱情大膽的小妻子,實是莫大之甜蜜,卻又帶來了點小小的苦惱。 他握住了她的手,阻止她的動作,低聲道:“我該走了。不是說好了嗎?” 見她不語,“晚上我就回來陪你了。”他繼續(xù)哄著舍不得他走的新婚小嬌妻。 她終于抬起頭,用不太流利的話說道:“秦王殿下不是放了你三日的假嗎?今日才第三天,為何你便要走了?” “是我哪里做得不對,你不喜歡我了,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嗎?” 她說完,凝視著他,眼圈慢慢地泛紅,目光滿是委屈和不解。 沒想到她竟會生出如此的誤會。這讓葉霄不禁想起了昨夜她告訴他的關(guān)于她的一些事。 她說在他之前,她本是要被送去給那個又老又丑又粗野的東狄人去做侍妾的。她一度十分絕望,已經(jīng)不想活了。后來嫁到這邊,也依然不敢懷有任何的希望。她沒有想到,她的夫郎竟是如此的英武、溫柔、體貼,像山那樣穩(wěn)重而可靠。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喜歡上他了。 她大膽又熱烈的表白,令當(dāng)時的葉霄十分感動,此刻又見她如此沒有安全之感,愈發(fā)感到心疼。 他對她解釋,說不是不想和她在一起,而是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正在等著秦王殿下去做。他也知道秦王在等著他,不想因自己而耽擱了大事,所以想要提早一天結(jié)束休假,回去做事。 她這才露出釋然之色,笑了,抱著他又親了好幾下,這才放走了人。 所以今日一大早,不但賀五那些賭葉霄今日還不露面的人輸?shù)貌铧c要脫褲子,就連秦王殿下得知,也是十分意外…… 說得更確切點,對比著連婚假都沒放完便大早主動回來等著做事的葉霄,天亮仍賴著不想起床的李玄度,又被菩珠無情地給嫌棄了。 他匆匆趕到塢堡前堂,見葉霄果然回來了,衣著整齊,精神抖擻,恭立在旁,看著已是等了有些時候了。 他正色道:“不是準(zhǔn)你休息三日嗎,怎不多陪新婚夫人,竟提早回來了?” 葉霄恭聲道:“多謝殿下垂愛。屬下知殿下有重要之事,關(guān)乎都護府之大計,不敢因我之私事而耽擱殿下的計劃。屬下也休息了兩日,差不多了,該回來做事了。” 李玄度有些感動,但亦覺微微的別扭,心想幸好他這話沒叫她聽到,否則,有如此一位連新婚也不忘公事的勤勉下屬在,往后自己的境況只怕更加艱難,想在她那里多偷個片刻的懶,想必也是不成了。 他很快收了雜念,神色隨之轉(zhuǎn)為鄭重,說道:“原本是想等你明日休息完,我再去于闐。你今日既回來了,事不宜遲,這邊的事便交托給你,我今日便就動身走一趟,去探望下于闐老王。” 葉霄知他計劃去于闐的目的,那便是聯(lián)合于闐,共同對付寶勒國。 寶勒國人口近十萬,勝兵約三萬,不但是西域中部最大的國,且扼住了沿此西去的一條便捷主道,地理十分重要,所以一直以來,都是中原皇朝和北方政權(quán)極力拉攏和爭奪的對象。 寶勒國在十年前菩珠父親行走西域之時,一度歸向了李朝,但這些年,隨著李朝不再經(jīng)營西域,再次被東狄牢牢控制。懷衛(wèi)此前去往京都,以及后來李玄度送他西歸,皆無法走這條近道,只能取南道迂回往來。 南道之上,亦分布了十來個大大小小的國家,于闐便就是其中的一個大國,因遠(yuǎn)離東狄,相對得以自立,加上樂慕中原,至今仍歸向李朝。王子尉遲勝德也是去年才從京都回的國。 于闐的國力自然遠(yuǎn)不及寶勒,傾舉國之力,勝兵七八千而已,但若能聯(lián)合,加上上術(shù),都護府下有萬人可供調(diào)配,到時謀寶勒之戰(zhàn),并非沒有可能。 但這只是一個設(shè)想。 于闐名義投向李朝,到了關(guān)鍵時刻,出于各種考慮,未必就會愿意真的出兵助力都護府。所以李玄度在剛到這里的時候,便就計劃盡快親自去一趟于闐。 之前事情千頭萬緒,他沒法離開。如今上術(shù)國歸附,都護府的各項事務(wù)也逐漸步入正軌,葉霄知他心事,這才提早結(jié)束婚假,好讓他可以脫身前去辦事。 李玄度命人將張石山和張捉叫來,留張石山,全力配合葉霄守好塢堡。張捉則選一百士卒隨他上路。 交待完了各項事務(wù),李玄度回去告訴菩珠,他今日便就動身去往于闐,半個月內(nèi),應(yīng)當(dāng)能夠回來。 今早還在嫌他偷懶,沒想到才轉(zhuǎn)個身,他竟就要去別的地方了。 菩珠起先微微茫然,很快,她反應(yīng)了過來。 西域不是平靜的樂土,而是一片充滿了各種風(fēng)險和不確定的危險之地。 她的父親便是罹難在了這個地方。 或許往后,他像今日這般的突然出發(fā),就是一種常態(tài)。 她得學(xué)會習(xí)慣才好。 他方才也告訴了她他這趟于闐之行的目的。 以于闐和李朝的關(guān)系,他這趟不會有什么危險,充其量也就是于闐不愿真正效力,他白走一趟罷了。 所以,她也完全不必?fù)?dān)心什么。她在心里又這般對自己說道。 她默默地和阿姆一道替他收拾了行裝,送他出發(fā)。他讓她不必送,她便停在門口,望著他的背影從葡萄架下穿過院落,朝外走去。 日光的影,透過葡萄枝的縫隙,斑駁一片,落在了他的背上。 半個月……好似要好久才能過去…… 她的心有點空,看著他越去越遠(yuǎn)的背影,越來越空,越來越空…… 忽然,在他走到院門口的時候,她看見他的腳步一頓,似乎遲疑了下,最后轉(zhuǎn)頭,望了她一眼,隨即抬手,示意她過去。 她心一跳,立刻朝他飛奔而去。 不過是從屋子的門口跑到院門口,如此短的一段路罷了,她竟也似跑得心慌氣短,呼吸紊亂。 “殿下還有何事?”她喘著氣問他,胸口微微起伏。 他瞄了一眼,低頭下來,將臉朝她湊了過來,唇附到她耳畔,和她喁喁細(xì)語:“葉霄壞了孤的好事!本想今晚再好好教你幾式新想到的防身術(shù),等教好了,孤明日再去于闐……” 他低低地嘆息了一聲。 “總之,你在家自己好好練習(xí)前次我教你的,不許偷懶。等孤回來,孤便要考你。” 一顆心噗通噗通跳得厲害。 菩珠眼前浮現(xiàn)出他那回“教”自己“防身術(shù)”時的情景,面龐登時布滿了紅暈。 李玄度他在胡說八道什么呢? 光天化日,如此不知羞恥的話,他怎會說得出口…… 他卻氣定神閑,語氣自若。 “記住,到時若是未見進步,孤必重罰不饒……” 菩珠忽然一下子又被他給弄糊涂了。 難道是自己想岔了,他其實真的是在說防身術(shù)嗎? 可是那天晚上,她明明記得,他根本就沒教自己幾下…… 他到底是在調(diào)笑,還是在說真的防身術(shù)? 他見她微微仰面看著自己,唇微張,一動不動,表情顯得有點呆,倒是他從前未曾見過的模樣。 他的眼底掠過了一縷暗不可察的笑意,抬起手,輕輕地擰了擰她紅撲撲的一側(cè)面頰,最后道了句“在家乖乖等著我”,這才丟下她,轉(zhuǎn)身邁步去了。 第104章 烏壘和于闐之間, 隔著一片廣袤的戈壁沙漠,一條名叫玉河的水流貫穿南北將兩頭連接了起來。 李玄度一行人便是沿著玉河往于闐而去,在戈壁中穿行了四五日。這一天中午, 根據(jù)向?qū)У恼f法, 過了明日, 于闐便就到了。 李玄度命人就地休整片刻。 士兵們沿河坐了下去,有的進食, 有的濯洗, 有的飲馬。張捉殷勤地給李玄度遞上一袋干糧, 搭訕了幾句,便詢問起了日后對付寶勒國的計劃, 拍著胸脯, 信誓旦旦:“只要殿下給我下道命令, 便是龍?zhí)痘ue,我亦不懼!”說完, 似怕李玄度懷疑自己的目的, 忙又解釋了起來:“如此大國,距離咱們又近,才四五百里的路, 不及早除去,睡覺都不安寧!” 寶勒國原來的王子帶著那個和菩珠曾在蕭氏的澄園里有過一面之緣的瑪葉娜王妃在京都避難,已有多年。如今的國王,則是從前的政變中被東狄扶持上位的一個名叫拓乾的貴族。 對于都護府而言, 此國確實如同腋肘之患,隨時生變。但張捉如此心急, 除了這個原因,其實還有個不足以為外人所知的私心。 他前次逃跑, 迷路也就罷了,竟還遭了那種事,最后弄得人人皆知,簡直是奇恥大辱。如今事情過去有些時日,眾人漸漸淡忘,但他自己卻落下了心病。每每看到有人聚在一起低聲說話,便就懷疑是在譏笑自己,日夜不寧,簡直連做夢都盼著能有一戰(zhàn),好叫他立個大功,一雪前恥。 李玄度接過他遞來的干糧,笑了笑,道:“莫急。等時候到了,必派你為先鋒。” 張捉原本有些擔(dān)心,怕頭功會被張石山給搶走,得了如此許諾,松一口氣,忙又遞上水囊。忽然,一個負(fù)責(zé)守望的士兵大步奔來,向李玄度稟告,從于闐的方向來了一隊人馬,看著有些不同尋常,但因距離還遠(yuǎn),暫時不明對方身份。 李玄度立刻命士兵收隊,隱匿蹤跡,預(yù)備作戰(zhàn),自己到前方觀察,果然,見一列大約十幾騎的人馬正往這邊疾馳而來,但隊形卻全然無序,顯得有些凌亂。 他的目力敏銳如隼,再觀察片刻,待那一行人稍近些,便就辨出對面那個騎在最前的人。 他的神色立刻轉(zhuǎn)為凝重,命張捉去迎,報上自己的名。 片刻之后,于闐王子尉遲勝德被帶了過來,只見他面帶血污,臂上掛著箭傷,形容狼狽,神色焦急,看到李玄度,目露狂喜,大步奔來,誰知才奔了幾步,人便暈厥過去,倒在了地上。 眾人忙七手八腳地將他救醒。 尉遲勝德蘇醒,喝了兩口水,方緩出一口氣。 那邊他的一個隨從已將原委說了出來,道莎車國聯(lián)合了周邊的五六個小國,集結(jié)起將近兩萬的人馬,于數(shù)日之前,向于闐發(fā)起進攻。于闐寡不敵眾,人馬最后全部退守到了國都西城。 他的父王之前收到了李玄度的拜帖,知他立府在烏壘。昨夜尉遲勝德帶了一隊人馬,利用夜色和地形的掩護逃了出來,想去都護府求救,誰知路上遇到了郁彌國的人,險些被捉。一番廝殺過后,僥幸逃出,逃到這里,后頭郁彌國的追兵還在緊追不舍,只怕到不了烏壘就要被追上了,正陷入絕望,沒想到竟能在此遇到李玄度,方才太過激動,加上又受了傷,這才暈厥了過去。 “懇請殿下,救我于闐!”尉遲勝德嘶啞著嗓音向李玄度下拜,久久不起。 李玄度立刻將他從地上扶起,命人先給他和隨從裹傷。 西域各國之間的攻伐兼并,是個常態(tài),尤其在李朝的觸角退出西域之后,大國欺小國的亂戰(zhàn),時常發(fā)生。莎車在南道和于闐的國力相差無幾,此國國王的野心又是不小,這些年一直想滅了于闐稱霸南道,但一直不敢輕舉妄動。這個時候突然跳出來,聯(lián)合小國攻打于闐,背后的意味,怕是不同尋常。 莎車聯(lián)軍將近兩萬,這邊卻不過一百來人,即便立刻回去,將烏壘連同上術(shù)所有的人馬調(diào)來,合并也不過兩三千人。 萬萬沒有想到,半道竟會遭遇如此的局面。 救于闐,該如何去救? 眾人臉色無比凝重,紛紛看著李玄度,現(xiàn)場靜默了下來。 張捉臉色一沉,亦是愣了片刻,待聽得后頭還有些郁彌國的追兵,又問清那郁彌國不過是個人口三四千的小國而已,竟也狐假虎威至此地步,不禁破口大罵,正要帶人迎出去,說先將追兵殺個干凈,被李玄度叫住了。他取樹枝,在河邊的沙地上畫了一幅周邊地圖,吩咐了一番。 張捉聽完他的安排,眼睛一亮,一掃方才的沮喪之態(tài),哈哈笑道:“殿下妙計,好一個借力打力!屬下這就上路!殿下放心,若完不成任務(wù),屬下自己提頭復(fù)命!”說罷帶上李玄度派給他的全部一百人馬出發(fā),迎頭遇上了郁彌國的追兵,總計五六十人,沖上去便是一陣砍殺。那些郁彌人本就欺軟怕硬,又聽對面吶喊,道李朝的西域都護獲悉于闐遭到圍攻,前來救援,后面大隊人馬即將殺到,嚇得魂飛魄散,于闐也不去了,立刻掉頭逃回郁彌。張捉帶人在后緊追不舍,一口氣追到了郁彌城。 似這種小邦,平日自己怎敢出頭,也就這回得了莎車王給的一點好處,又眼饞被許諾的攻破于闐后的分利,這才跟在后頭派兵去打。他國中總計也就一千多的兵馬,派出去一半,此刻城里雖還有五百,但遇上張捉手下這一百血海里廝殺出來的悍勇士卒,如羊群遇狼,毫無招架之力,邊打邊退。張捉的一隊人馬便長驅(qū)直入,很快殺到了王宮的附近。王宮里又傳開消息,說這只是都護府的先遣小隊,后頭還有大隊人馬即將殺到。國王心驚膽戰(zhàn),懊悔不已,很快便在臣子的隨護下出來投降,說自己是被莎車王所騙,一時糊涂做錯了事,往后再不敢背叛李朝,望這次能夠放過,為表誠心,愿將王子送上作為人質(zhì)。 張捉將國王連同王子一并扣下,派人送去李玄度那里,自己接管了這五百士兵,未做停歇,帶著又撲向了附近的皮山國,到了城外,借著地勢,將五六百人分散開來,命搖動旗幟,高聲吶喊。 皮山國的國王聽得新到的李朝西域都護派了支千人的軍隊前來報復(fù),到城頭往外一看,旗幟招展,殺聲四起,一隊李朝的將士頂盔貫甲,刀劍刺目,在城下縱馬而來,但見黃塵漫卷,殺氣沖天。又聽說一起出兵的鄰邦郁彌國已經(jīng)投降了,哪里還敢應(yīng)戰(zhàn),急忙效仿,請求赦罪。 張捉如法炮制,將國王亦送去李玄度那里,又接管了皮山國的人馬,隨即帶著這支人數(shù)越來越多的臨時湊起的人馬,馬不停蹄地再次趕往下個小國實施恫嚇。 三日之后,李玄度帶著五六個國王和緊隨在后的七八千人馬,現(xiàn)身在了于闐國的西城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