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嬴政沉默了半天,開口便道:“今日太傅說你鬧脾氣,可有此事?” 這煞風景的人! 見扶蘇瞬間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凌蘿忙拿了一塊糕點堵住他的嘴,笑道:“大王怎偏愛提這些,難道是我做的糕點不好吃嗎?” 本是有心緩解氣氛,倒是忘了小家伙才經歷過失去母妃的痛苦,第一次見他時,他便吵著說她迷惑他父王,剛才那動作本是習慣,卻是坐實了她要同他搶父王的罪名。 訕訕收回手時,扶蘇已經苦著一張臉跑開,凌蘿正要去追,卻被嬴政一把拉住。 “別總慣著他。”他聲音清冷。 凌蘿無奈,轉身看他,嘆道:“他才多大,偶爾使使性子很正常,況且畫兮夫人喪事才過,他心中憋悶著,我若因為這個不管他,豈不是讓宮中其他人說我心思狹隘,刻意虧待他?” 她道:“他母妃在世時對他管束苛刻,你又很少管他,他如今變成這般性子,大王你也有責任。” 如今她在他心里筑了窩,雖是個鳩占鵲巢的,卻也擋不住她在他面前一改前態,恃寵而驕。 對堂堂千古一帝教導,還挺有成就感。 嬴政聞言神情一滯,板著臉道:“他這點氣量都沒有,將來如何能統治大秦的天下?寡人的兒子,便不能慣著他!” 凌蘿哭笑不得:“大王你當誰都同你這般從小便知曉治國之道?” 本是戲言,沒想嬴政聽完倒是心情大好,不禁調侃道:“原來寡人在你眼中,竟是如此厲害?” 她沒敢說自己原本就對他敬佩,那時自己初來乍到只想見見他,哪只會發生這么多事,那時她對他的心思可完全單純,現如今…… 思及此,她不禁面上泛紅,忙將他的手拂開,頗有些羞赧。 “大王若真能沉住氣,便一人在此罷,我去看看扶蘇。” 扶蘇獨自坐在院子里,月嵐等人也不敢過去哄,見她過來,活像是見到了救星,凌蘿探著頭往那邊瞧了一眼,好巧不巧便看見扶蘇探著腦袋往這邊看,同她視線對上,又慌慌張張別過臉去,怎么看都是一副等著人過去安慰的樣子。 凌蘿笑著往他身邊一坐,看他故意背著身子過去,心頭暗嘆這帶孩子的事也著實不容易。 “扶蘇?小蘇蘇?” 她干脆腆著臉去哄,心中也深知這小家伙像極了他父王的口是心非,果然,話才落下,扶蘇立馬轉過頭來,氣道:“不許你這么叫我!” “行行行,我不這么叫你,以后就叫你大公子,可你若是再生氣,我還是會這般叫你的。” 扶蘇說不過她,氣呼呼站起來,眼睛往院子口望了望,問道:“你一個人過來的?” 敢情他還指望著里頭那樽菩薩來哄他呢? 凌蘿點頭道:“你父王他……他特意讓我過來的。” 說謊雖不好,可這兩父子一個比一個犟,若沒她這個“說謊精”,只怕等扶蘇長大了兩人的關系都不見得有什么變化。 “你又騙我。”扶蘇眼神一黯,“父王從來都不會這么做。” 他說罷,小小的身子又往臺階上坐下,支著頭望著天空,委屈的說道:“我想念母妃了。你說母妃會在上面看著我,可為何我卻看不到母妃?” 凌蘿笑著的臉一僵,想安慰他,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呆愣了半晌,才突然靈機一動,問道:“扶蘇你可想給你母妃寫書信,跟她說說話?” 扶蘇聽罷立馬滿懷希冀的看著她,道:“我真的可以跟母妃說話嗎?” 凌蘿點頭,喚來月嵐等人吩咐著她們去尋些輕便的薄布,又找來寫木枝和燭火,便幾人陪著一起做起了孔明燈。 凌蘿伸頭往正在薄布上寫書信的扶蘇那邊看了看,他似是察覺,立馬張手擋住她視線,扭頭說道:“這是我寫給母妃的,你不能……” 他飛快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后頭那話便忍著沒說出口,凌蘿轉頭,見到嬴政踏著一地月光而來,素衣長衫,一張臉被月色映的純白光潔。 她呆愣了片刻,這才起身,許是蹲坐在地時間有些久,腿上竟有些發麻,起身時身子一個傾斜,正要穩住身形,身子卻被攬入一個溫暖的懷抱中,她轉頭,瞧見嬴政那張精雕細刻般的臉,一時有些恍惚。 才回過神,突然意識到眼下處境,便不著痕跡的從他懷中掙脫出來,正要開口,那人皺眉說道:“這蘿清宮地方這么大,偏偏都要湊到這冷冰冰的院子里。” 他說這院子冷冰冰,可就算這樣他還不是也過來湊熱鬧?凌蘿深知他的脾性,干脆笑而不語,只心中卻覺得這樣的他,比從前看起來有“人氣”了許多,起碼不像以前那般,看著總是遙不可及。 她自顧自的晃著神,那邊扶蘇反倒沉不住氣了,細聲細語道:“父王,我在給母妃寫書信。” 他將筆放下,又試探問道:“父王可要跟母妃說些什么?” 這些騙小孩的把戲,怎么能入得了這樽大佛的眼?眼瞧著他面色一凜,凌蘿忙打圓場:“大公子,你父王想對你母妃說的話早就說過了,他偷偷對你母妃說了好多話。” 扶蘇雖半信半疑,可瞧著嬴政沒反駁,倒還真的信了,“既然這樣,那你快些將我的書信傳給母妃,晚了她就看不到了。” 凌蘿點頭,忙將他那寫好書信的薄布粘在做好的燈籠上,又點好了火,那孔明燈竟也爭氣,沒一會便漸漸升起來,扶蘇瞧著那東西能飛上天,先是愣了愣,后頭實在覺得驚訝,兩眼呆呆的看著那東西飄遠,這才回神過來。 凌蘿看他眼角有些淚痕,一時驚訝,忙上去替他擦拭,扶蘇扭頭躲開,也不知鬧什么脾氣,竟飛快逃離了院子。 “誒,大公子……” 月嵐等人見了,忙道了一聲去看看扶蘇,便一個比一個逃的還快,偌大的院中瞬間清凈了下來。 “額……”凌蘿指著幾人跑開的身影,訕笑道:“小孩子嘛,多哄哄就好了。” 嬴政不語,卻徑自朝她靠近,凌蘿看著他滿臉月色,一時心頭涌起諸多旖旎心思。 從那日從外面回宮之后,因逢著畫兮魂歸,兩人一直都沒像這樣獨處過,那日她碰上那些馬賊時,心頭只記掛著他,她知道自己是徹底敗了,這個人已經占據了她心中最重要的位置,她都不敢想象,幾月之后韓楓真要同她回二十一世紀,她該是如何的不舍。 月色之中,他突然開口:“他并非是生氣,那是感激你,卻不好說出口。” 嗯? 凌蘿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扶蘇,一時難免驚訝,想不到他平時對扶蘇很少過問,卻還如此了解他。 真不愧是親生的…… 她連連感嘆,卻聽他又說道:“你剛剛對他說我對畫兮說了許多話,你以為我會同她說些什么?” “我……”凌蘿一愣,心想著剛剛不過是哄扶蘇才那般說,可他偏偏要認真,不禁也認真說道:“畫兮夫人大度端莊,我想若是有來世,大王定然愿意好好珍惜這樣的女子。” 她突然有些可惜,可惜那時自己不夠警覺,竟然那般渾渾噩噩的在宮中逍遙,卻不知自己逍遙的背后,是她為她擋下了許多風雨。 若是真有來世,她倒希望自己能再遇見她,也好還了這一世沒有還她的恩情。 “那你呢?”他冷聲笑道:“你都替寡人許好了來世,那你的來世又要許給何人?”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凌蘿有些發愣,見著他目光灼灼,她不禁撇開頭,笑道:“這一世都沒活明白,又怎敢去奢望來世?” 話音才落,卻被他攬住了腰,她一個不察便撞入他懷里,貼著他那溫熱的胸膛,聽他一字一句下了判定書:“你的來世,只能許給寡人。” 聲音雖輕,卻滿滿的霸道。 凌蘿抬眼,看他如此堅定的眼神,不禁試探道:“大王說這樣的話,可曾想過,來世不會尋錯人?” 這一世都錯認的人,來世又怎么去找?說到底他在意的只是從前那個給了他所有美好的女子,同她凌蘿真是沒有半點關系。 只是……相處了這么長時間,她真的不甘心他只是因為從前對季綰綰的印象而對她與他人不同。她何嘗又不希望,這個人所有的熱忱都是因為她,而不是一個活在記憶里的人。 人的貪戀果然是這世間最可怕的存在。 臉上突然一陣熱意,她回神,才覺那人正將手放在她臉上,連觸碰都如此小心翼翼。 他道:“寡人不會尋錯人。” 他的視線像是一點星火,突然落在一望無際的草原,寂靜之后,撩動起一片火光,將看不到底的前方點亮。 凌蘿有些依戀的靠進他懷里,悶聲說道:“那大王可要記清我,別等來世我換了模樣就忘了我。” 她想她應該是瘋了,一個深受科學主義的教導的現代人,竟然同他一個古人說這等來世之說,只是這人終是不懂,她哪里指望什么來世,只這一世,他能記住她便甘愿了。 ※※※※※※※※※※※※※※※※※※※※ 回秦小劇場 嬴政:寡人的兒子,便不能慣著他! 凌蘿:…… (大王,記住你今天說的話,以后會有打臉的時候: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