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白玉魂骨8
窗戶開了,正當紅色風信子隨風搖曳,羅修走進房間,關上窗戶,木窗子咯嗞一聲,他回了頭擔心吵醒她。 兩個小時的時間,她已經在《百怪通鑒》的空間呆了整整兩個小時,即一個時辰。抬頭看,那一注安魂紫藤香快要燃盡,乳白的香線層層飛舞,自窗戶那一絲小縫隙飛出。 聶兒從來不知道,房間里的花每天都會變化,今天是紅色風信子,昨天是鴿籠蘭,再往前有矢車菊、桔梗、玫紅薔薇…… 紅色風信子,不留痕跡的愛。 鴿籠蘭,等離人回眸一笑。 桔梗,絕望的喜歡。 …… 他種了很多花花草草,閑下來甚至會給每一株植物起名字,小聶兒,小耳朵,小囝囝…… 她就快醒了,約莫半個時辰后。 羅修手肘撐住上半身,安安靜靜地觀賞她,就像觀賞園子里那棵好不容易救活的銀邊梨花樹,她也是他的銀邊梨花樹。 聶兒雙手交叉,頗有節奏的呼吸會叫人錯認她正在安歇,突然,她哭了,一滴晶瑩的眼淚打在枕邊,碎了幾瓣。羅修輕輕為她撫平眉頭,單膝跪在她身邊,吮去她余下的淚珠,她哭得這樣難過,哭得這樣無奈。 如果她醒了,她會明白這一切就只是一場夢,那些人只是她夢中的過客,沒有人會為了一場不切實際的夢境持續悲傷。 一會兒她醒來,正好可以吃上晚飯,或許他應該做點甜食給她。 亢莊園道陌交錯,空間交疊,一不小心就會走錯,這里不像一個園子,像一個不見天日的迷宮。 華年叫來卿酒,告訴他羅修召見,速速回園,等他急慌慌趕回,卻只見到羅修正在做草莓蛋糕,他一猜就是給她的,羅修這樣的貼心,要是依凈看見,說不準疑心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他走近問羅修:“你有事找我?” 羅修沒有回答,只顧著拿手里的勺子劃開草莓,輕手輕腳取出嫩rou,殷紅的果汁滴滴答答打濕了他的手指,卿酒這才發覺他脫下了戒指,沒有戒指,他就沒有了勾陳的力量,這多么可笑,這樣一個高高在上的人,沒了手指上那個戒指竟就成了個廢人,這樣一看,他和普通人也沒有什么差別。 正胡亂想,恍惚一瞬,一個尖銳的利器刺進他胸前,當即痛得無法呼吸,他低頭,那把用來剜果rou的長勺此刻就狠狠插進了他心臟中間。 羅修利落拔出細長的勺子,不咸不淡地說,“你去見了依凈?” 卿酒只能小口喘氣,“是。” “說了不該說的話嗎?” “沒有。” “她問你聶兒的情況,你怎么回答她?” “我只說一概不知。” 羅修前前后后擦拭那只桃木細長勺,血跡可拭去,血腥味揮之不去,他皺眉,“扔了吧,這勺子是宋代木雕大家李英的心血,我找人花了二十金買下,藏了這幾百年都沒有見天。” 他知道羅修是勾陳的得意弟子,但是他不曉得羅修出手這樣快,即使沒有勾陳的神力,要是羅修想殺他,怕是他連一句救命也喊不出。 “只不過臟了,我覺著厭煩,你拿去丟了。” 卿酒答是,緩緩離去,手上那把精致的小玩意被他握得幾乎粉碎,總有一天,他要羅修也得到這樣的下場,捏碎他的骨頭一定比捏碎這個有意思。 解罪人,無一不是大jian大惡之人,從前勾陳在,他們的靈魂困在勾陳手里,不得輪回,等到勾陳身死,這權利卻又落在羅修身上,如此看來,這懲罰竟是無窮無盡,凡人皆有一死,奈何神連死的權利也不肯賜予。 羅修一天不放他們,他們就是沒有靈魂的尸體,死去就是灰飛煙滅,沒有來世。 戰況焦灼,后魏剛開始并不是大鄒對手,景道成率領大鄒軍隊一路驅趕后魏。他一出戰,戰況開始扭轉。 涂山一戰,后魏將士三萬人,居然擊敗了景家軍七萬人馬,景道成大怒,下令景仲等人率領一萬人馬夜襲后魏軍隊,蒙面小將似乎早有準備,埋伏六千人馬靜待大鄒將士。 景瑜不經父親允許,偷偷和景仲參加夜襲行動,景仲自視人數眾多,還未曾戰場與錦鈺相碰,自然不曉得他的厲害,禁不得景瑜再三請求,終于答應她帶她出戰。他以為他可以保護好這個小meimei。 草木呼嘯,馬蹄噠噠,灌木叢中不知誰一聲“沖啊——”,景家軍盡數沖入后魏涂山營帳。 景仲派心腹防火燒光他們的糧草,吩咐景瑜乖乖跟在他身后,不許擅自行動,戰場沒有玩笑,眨眼間人的性命只如草芥。 帶著呲牙咧嘴面具的將軍從容出戰,景仲把景瑜交給身邊人,一舉上去迎戰。 景瑜同一眾小兵廝殺,滿臉盡是鮮血,她的手肘漸漸失去力氣,殺人太多,她已經沒有力氣舉起盾牌阻擋,每當敵人的箭朝她飛來,身邊就會有許多人為她阻擋,她看著倒在身邊的那些人,腦子里滿是他們還活著時候和她吵鬧的景象,他們有的是官僚子弟,有的是普通百姓家的兒子,甚至,剛才為她擋下一劍的男人,她認出是曾經被她打掉三顆門牙的米店掌柜的侄子。 月光下,血流成河,靜謐流淌于草木之間。 空氣中蔓延的血腥味一度熏得景瑜想吐。 景仲不敵他,數十個來回竟然就敗在他手里,他乘勝追擊,死死咬住這個機會,預備將景仲斬于馬下。 景瑜對黍米大喊,“給我搶一匹馬!” 黍米一錘子砸爛馬上一位后魏小將,把馬匹送到景瑜身邊,景瑜踩著黍米的膝蓋,一躍上馬。 她拼命趕上去營救哥哥,黍米擔心她受傷,一路斬殺一路跟隨,就是不讓任何人傷害景瑜。 聶兒嘆氣,今晚的夜風真冷。 千軍萬馬自她身邊越過,她實地參觀了一場戰爭,溫熱的鮮血盡情揮灑,在這里每個人的殺戮之心皆被放大百倍,從前他們可能是孝順的兒子,溫柔的丈夫,慈愛的父親,但是戰場上,搏殺之間,皆是惡魔。 景瑜忽然出現在他眼前,“我來試試你的本領。” “我不欺負女人!”他說。 被一眼看出身份,景瑜氣惱,一手持槍直刺他心臟。 錦鈺回馬躲開,逗孩子一樣和她打斗。 景仲大喊:“景瑜回來!” 景瑜才不聽他的話,提槍趕馬,使了全力對付眼前看不見真面目的將軍。 “我沒有那么多耐心!”說完,縱馬一躍,從她頭上跳過。 景仲迅速和將士撤退,但是剛才還一心想殺他的那人居然乖乖放他們離開。 景家軍一走,錦鈺手下問道:“他們士氣渙散,此時不追靜待何時?” “殺了他們又如何,這盤棋局由他cao控,他要的只是大鄒稍有損傷。” “是,屬下即刻吩咐,收拾營地。” 景道成急得團團轉,“誰叫你把景瑜也帶去?” 景仲跪下請罪,“我沒想到對方竟然如此深不可測。” “他的功夫在你之上,景瑜還不夠他三個回合的對打,你怎么能帶她去?” “末將該死!” 景瑜辯解:“我并沒有受傷,父親!” “住口!” “是,我并沒有受傷,將軍。” 景道成被她氣個半死。 涂山大戰,雙方打平。 景道成征戰多年,他看得出對方完全有實力再次對戰,卻在一月之后全軍撤退,后魏隱藏實力,背后一定原因。 景和回到常京城已經是四個月之后,jiejie的肚子大起來,走路愈發困難,就算是這樣,班師回朝那天,她還是站在城樓之上等待meimei返回。 王爺在她身邊,不時勸她回府等待,景瓊不搭理他,他沾了一鼻子灰。 來了! 姐妹之間心有靈犀,景瑜抬頭,jiejie就站在高高的城墻之上,城墻太高,她的臉有些模糊,但是景瑜還是認出來,那是她jiejie景瓊。 “看到她了,就放寬心吧!”武懷王給侍女使眼色,叫她們帶她回去。 景瓊卻吩咐自己的侍女說:“阿瑜舟車勞頓,母親把景府的廚子都接來王府給我做吃食,她回去了必定沒有人給她做好吃的。” “是,婢子這就帶幾個廚子回景府。” “叫人給我套馬,我要騎馬回府!” 王爺大驚,“這可使不得,你身子重了,不能騎馬!” 他連忙派人把馬車牽到城樓下,景瓊回身說:“我回家住幾天,你不要跟來。” “景府雖好,可婢女醫師都少,萬一有個……你且去看看再回王府,但是不可逗留。” 景瓊不理他,她還在為景瑜落馬的事情生氣。 武懷王不能明著對她說,暗地里派人給景瑜的馬做手腳,只是為了那個丫頭不上戰場。 沒人能承他的情。 身邊人稟報說:“他今日便會趕回常京。” “為他找個身份,不要輕易被人察覺。” “屬下明白。” 景瑜一回家就問母親是否有人在她不在家的時候上門找她。 母親搖頭:“你惹了什么人?” “不是惹事。”景瑜把話和母親完完全全說一遍。 “那位江湖郎中看來確有本事。” “那是自然,三兩下就把德安救下了。” 母親捂住她的嘴,“不可對殿下無禮。”德安公主乃當今皇上嫡公主,除去后宮主位,天下再沒有比她更尊貴的女子。 “記住了,母親。不過,真的沒有任何人拿著我的信物找我?” “若是有,下人應該會告訴我。” “那行吧。” “阿瑜——”景瓊小跑著進屋。 母親臉色慘白,“我的心肝,怎么能跑著過來,你如今不是一個人。” 景瓊安慰母親:“我不礙事。” 景瓊抱住jiejie,“再過幾個月,我就要做姨母。” “那你給孩子取個名字。” “額,我也沒讀過幾本書,哪里來的墨水給這個小寶貝取名字。” 景瓊大笑,“我不管,第一個孩子一定要她姨母給名字。” “嗯——”景瑜沉思。 她想起戰場上那血流成河的尸體,月光下寒風爍爍的邊疆。 “泰,如何?” “哪個字?” “國泰民安的泰字。” 景瓊眼眶發紅,她meimei一定吃了不少苦頭,見識了生平難以忘記的屠戮場面。 “好啊,泰字最好,皇族姓氏上官,上官泰,好名字!” 母親卻愁眉不展,“這事還有待商議,回頭和王爺商量了再說。” “母親,這樣的小事我能做主。” 武懷王性子古怪,這樣的事情要是不經過他的手,怕是他要遷怒瓊兒,景夫人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