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山嵐[養(yǎng)成]_分節(jié)閱讀_32
叢展軼一聲不吭,自從走下賽場,就一直這么站著沒有動過。包括被顧海平狠揍那一拳,他頭一偏,唇角裂開,卻仍是不動。許許多多的人在他身邊走過,時不時會傳來一兩聲咒罵:“什么玩意,還是學(xué)武的。”“廢物,懦夫!”“早知道不來了,我還特地請的假……”“讓人買了吧,這么假。”“那更完蛋,人品就低劣!” 也不知過了多久,人群漸漸散開了,走光了,只剩三三兩兩打掃場地的工作人員。叢展軼彎下腰收拾自己的東西,由于僵立太久,骨頭像上了銹,動一下都十分費(fèi)力。叢展軼胡亂地把毛巾衣物扔到背包里,忽地苦笑一下,昨天和今天,還沒超過二十四小時,但這反差太大了,大到令他難以承受。 他突然覺得有人在盯著自己,一回頭,竟是許山嵐。少年似乎一直都站在那里,憂心忡忡地望著他。 叢展軼有些狼狽地低下頭,生硬地道:“你怎么沒跟師父走?” 許山嵐一下子撲過來,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摟住叢展軼,低聲喚道:“哥……” 這一聲叫得叢展軼心頭一顫,咬著牙把眼中的酸澀憋回去,問道:“你也覺得……哥是懦夫么?”許山嵐沒有回答,他只是摟著叢展軼,說:“哥……” “是么?是懦夫么?”不得不說,這兩個字深深地刺痛了叢展軼,他急于從最親近的人嘴里得到令他滿意的答案,像是一種肯定。 但許山嵐依舊不回答,或者說,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更加用力地抱住叢展軼,輕聲喚著:“哥……哥……” 突然之間,叢展軼明白了。對許山嵐來說,他是不是懦夫不重要,贏不贏得比賽也不重要,不管怎樣,他是他哥。 叢展軼扔下手里的東西,回抱住這個勁瘦的少年,心中漲得滿滿的,不知是欣慰,還是感動。 終究有這么一個人,只有你,只是你,無論悲傷快樂,榮耀屈辱,成功失敗,一直陪在身邊,從不會離開。 36、認(rèn)輸3 叢林坐進(jìn)車?yán)铮j然仰靠在座椅上,他已經(jīng)感覺不到憤怒,只剩下辛酸和無奈,像巨石一樣壓著胸口,難以呼吸。他一心想讓自己的孩子在武術(shù)上有所成就,卻沒想到叢展軼竟會選擇另一條路。對叢林來說,是輸是贏并不在意,只要盡力爭取過就行,他最忍受不了的,是叢展軼居然會妥協(xié),向那些敗類那些黑暗妥協(xié)。在他看來,人可以倒下,脊梁卻決不能彎,這是原則問題,是大是大非問題,是關(guān)系一個人尊嚴(yán)和信念的問題。 一個聲音在頭頂上方輕輕響起:“喝點水吧。”叢林慢慢睜開眼,見殷逸遞過來一瓶礦泉水。叢林疲憊地?fù)u搖頭,竟連回答的力氣都擠不出來了。 殷逸坐到另一側(cè)的椅子上,身子前傾,手肘壓著膝蓋。他沉默了一會,說道:“是我讓展軼放棄的。” 叢林霍然瞪起眼睛:“你說什么?!” “是我讓他放棄的。”殷逸又重復(fù)了一遍,“只不過我沒想過他會用這么激烈的方式。我覺得這樣對他,對學(xué)校都好。” “好個屁!”叢林騰地站起來,憤怒地吼道,“你怎么能做出這種事情!我就說嗎,展軼盡管脾氣倔強(qiáng),但不是不分是非的人,原來都是你教唆的!” 殷逸平靜地道:“我只是提出我的建議。展軼是個大人了,不是孩子了,他有他的選擇。” “他的選擇?他的選擇就應(yīng)該是好好打比賽,拿個第一給他們看看!就算是業(yè)余武校,也不是吃素的!咱們憑的就是實力,他們能把咱們怎么樣?!” “怎么樣?”殷逸唇邊勾起一絲不易察覺地諷刺,“難道嵐子就該棄賽嗎?” 叢林被噎了一下,半晌說道:“我當(dāng)然會去替嵐子繼續(xù)爭取,裁判們一定會給我們一個公平。”他說的自己都沒有什么底氣,聲音不知不覺降低下來。 殷逸嘆口氣:“你把希望寄托在他們身上,根本就沒有用。為什么會有人事先告訴我們審評結(jié)果?他完全可以走程序,說不能參加就是直接除名,體育比賽的上訴什么時候成功過?但他們沒有,給你機(jī)會,甚至不止一次,你還看不出來么?他們就是等咱們先低頭,甚至可以這么說,只要展軼退出,嵐子就可以參加比賽。” “我就不信他們能一手遮天!”叢林叉著腰,氣勢逼人,“難道就因為他們有權(quán),就因為他們說了算,我們就得俯首帖耳聽他們的?辦不到!他們越是這樣,我們越應(yīng)該抗?fàn)帲‰y道我們連說話的權(quán)利都沒有嗎?!” 殷逸微蹙起眉頭:“然后呢?行,你抗?fàn)帲阙A了,嵐子可以參加比賽了,然后呢?武校不能只靠這一場比賽活著,也不是有一個許山嵐和叢展軼就能繼續(xù)發(fā)展壯大。難道你每次都抗?fàn)帲看味己退麄兌窢帲繋熜郑阏f的太不現(xiàn)實了。現(xiàn)在世道已經(jīng)變了,不是當(dāng)初人們都按循規(guī)蹈矩做事情的時候了。” “于是我們就該任由這群人胡鬧下去,不僅坐視不理,反而助紂為虐?!”叢林指著殷逸的鼻子,“那是你的做人方式,不是我的!這跟世道沒有關(guān)系,你就是這種人,就是想用其他方式,用不正當(dāng)手段贏取你那點個人利益。年輕的時候是這樣,如今也是這樣!當(dāng)年你就挖門子搗洞要把我從鄉(xiāng)下弄回城里,開病條作假你什么沒干過?哼,從來你就只會用這些見不得人的手段!” 殷逸的臉一下子白了,叢林說他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說這件事,他沉聲道:“我做那些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換成別人我用得著嗎?我會嗎?” “那你有沒有問過我要不要回來!”叢林用力戳著自己的胸口,“我最討厭你的,就是這一點,我之所以不肯回來,在鄉(xiāng)下待了那么多年也是以為這個!你總以為是為我好,是為我著想。敢情你影響了我的生活我的生命,我還得感激涕零沒齒難忘嗎?!當(dāng)年是我,如今是我兒子。殷逸我告訴你,叢展軼是我兒子,我會去教他。不是你的!你有什么權(quán)利告訴他該怎么做?你是他什么人?!” 殷逸身子發(fā)抖,嘴唇微顫,喉嚨一下子被什么堵住了,他忍了好半天才忍住想沖上去給叢林一拳的沖動。用盡全身力氣低聲說道:“好,好,叢林,你說這話可真有良心……”他站起身快步走到車門旁,忽然又挺住腳步,冷冷地道,“你說我沒有資格管展軼,難道你有么?他聽你的么?他跟你也不是一路人,你別忘了,他到現(xiàn)在都不肯叫你一聲‘爸爸’!”說完,也不等叢林回答,大步走下客車。 叢林被他最后一句話氣得半死,偏偏沒處發(fā)泄,狠狠錘了一下車座靠椅,從胸中發(fā)出一聲長嘆:“唉——” 顧海平從訓(xùn)練館里沖出來,本來也想上車去,但隔著車門聽到師父和師叔在里面說話。他猶豫一會沒進(jìn)去,遠(yuǎn)遠(yuǎn)踢起一顆石子,垂頭喪氣地等著。 觀眾們一窩蜂從里面涌出來,議論紛紛全是比賽的事情。顧海平料想也不會有什么好話,干脆走開,躲到一株高大的垂柳下。不一會,體校的學(xué)生們簇?fù)碇iL也出來了,個個興高采烈。金牌唾手可得,難怪這么高興,尤其是那個解亮,笑容異常刺眼。 顧海平握緊拳頭,真想上去揍那個校長一頓。他眼瞅著那群人說說笑笑走到車前,很快就要上車了。顧海平胸中怒火上涌,邁步就要沖上去,忽聽身后有人客氣地問道:“請問,是顧海平先生嗎?” 顧海平一愣神,他從沒聽過有人叫他“先生”,這個稱呼按在他名字后面,很有一種違和感。他一回頭,見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子,臉上掛著禮貌而客套的笑容,一手夾著個黑色的公文包,一手握著個磚頭一般的大哥大。 “我是,有事么?”顧海平確定自己沒見過這個人,強(qiáng)壓著怒氣答道。 “哦,是這樣的顧先生。”那人帶著南方口音,先生一律說成“先僧”,“我是XXOO影視公司的,這是我的名片。”他點頭哈腰地雙手遞過來一張小小的紙片。 那是名片在北方還不算很普及,有頭有臉的才準(zhǔn)備這東西,顧海平自己就沒有。他疑惑地瞅了那人一眼,接過名片瞧瞧。名片樣式很精致,是經(jīng)過特別設(shè)計的。不過顧海平名片見得少,也不知道有什么不同,所以不太在意,只見上面印著XXOO影視公司秘書部副部長陳阿珍。 “XXOO公司?”顧海平下意識念了一遍,那人愉悅而自豪地說道:“對,顧先生,您應(yīng)該聽說過吧?” 顧海平搖搖頭。 “啊。”那人似乎有點失望,但笑容不變,耐心地給顧海平作介紹,“沒關(guān)系。我們是一家香港公司,我們拍的電影您肯定知道,比如《明戰(zhàn)》、《大城故事》、《說你說我》……”他如數(shù)家珍,一口氣說了七八個。顧海平對電影這玩意不太在乎,他只喜歡看武打片,什么文藝片一看就睡覺,那人念叨的幾個他有的看過更多的沒看過。顧海平根本沒往心里去,扭回頭見體校那群人都上車了,車都要開走了,恨恨地瞪了一眼,不耐煩地打斷陳阿珍:“你想要怎么著吧。” “啊,是這樣。我覺得顧先生樣貌上佳,功夫又好,正是我們影視公司想要收納的人才,不知道顧先生想不想當(dāng)電影明星?” “什么?電影明星?”顧海平啼笑皆非,指著自己的鼻子,“我?”他把名片塞回到那人懷里,“歇歇吧你,我還有事,恕不奉陪。” 那人見他要走,急了,一把拉住顧海平:“顧先生,我們公司是認(rèn)真的,請您仔細(xì)考慮一下。我們公司副總覺得您十分有潛力。” “副總?”顧海平瞇起眼睛,“他認(rèn)識我?” “啊不,不是。”陳阿珍盡職盡責(zé)地解釋,“他這兩天過來S城參觀清朝的故宮,受朋友之邀觀看了您的比賽,對您十分感興趣。顧先生,這是一個好機(jī)會,現(xiàn)在武俠片動作片十分火爆,正需要您這樣有氣質(zhì)身手漂亮的人,顧先生……” “謝了,我對他不感興趣。”顧海平要抽回手臂,誰知陳阿珍拽著他的袖子拽得還挺緊,一臉急迫而又誠摯的模樣,“顧先生,我們不是騙子,請您仔細(xì)考慮……” 顧海平一笑,手肘一擰,回腕一帶。那人只覺手上一滑,不知怎么就被顧海平給掙脫了。他愕然張開嘴,剛要再說,顧海平一個箭步?jīng)_了出去,眨眼間不見蹤影。 叢展軼和許山嵐沒有立刻回招待所去,午飯和晚飯都是在外面吃的,他們打了一下午的電動,許山嵐從來沒玩得這么暢快過,回來的路上還跟大師兄唧唧喳喳說攻略。叢展軼心情緩解許多,至少不像剛從賽場下來時那般嚴(yán)峻而冷酷。事情已經(jīng)做了,想再多都沒有用,自己選的路,沒有后悔的余地,更何況,盡管這樣難受,他卻沒有感到后悔。 兩人回到招待所已經(jīng)快七點了,走廊里偶爾有其他運(yùn)動員經(jīng)過他倆,都要回頭瞅一眼,小聲議論低聲竊笑。 許山嵐一下午放松的心情消失得無影無蹤,擔(dān)憂地望向叢展軼。大師兄卻只淡淡的,看不出喜怒。叢展軼性格倔強(qiáng)固執(zhí),十分強(qiáng)勢,一旦下定決心絕對全力以赴,自己的父親都影響不了,更不用說其他人。他摸摸許山嵐的頭,示意安撫,兩人到了走廊盡頭,卻見房門竟開著。 叢林坐在椅子上,面前擺了一張紙片。他抬頭瞥了叢展軼一眼,就當(dāng)沒看見,板著臉問許山嵐:“跑哪兒瘋?cè)チ耍棵魈炀鸵荣惲酥恢溃俊?/br> 許山嵐一縮頭,老老實實地回答:“跟哥出去散心。” “散什么心,賽前就應(yīng)該保持狀態(tài)緊張。”叢林一拍桌子上的紙片,“你的骨齡檢查結(jié)果已經(jīng)下來了,他們說重新檢驗之后完全合格,允許參加比賽。” “真的?”許山嵐眼睛一亮,拿起檢驗報告仔細(xì)讀了一遍,果然,下面蓋著個“合格”的紅戳。他抿嘴笑起來,對著叢展軼一揚(yáng)手里的單子:“哥,我能比賽了!” 叢展軼意料之中,輕輕地笑了笑。 叢林站起身道:“晚上不要隨便出去,好好休息,明早過來接你。”漠然不理會叢展軼,仿佛這個兒子是一片空氣,轉(zhuǎn)身走出房門。 許山嵐興奮之極,捏著小拳頭不知怎么辦才好。可這興奮勁沒過十分鐘就被一種揪心的緊張給替代了——明天就要比賽了。一想到這里,渾身血液好像一下子全竄到心口處,手腳不自然地發(fā)冷。他愣了半天神,忽覺大師兄一拍他:“去吧,洗洗澡。” 這一晚上許山嵐都沒有睡好覺,總是在做夢,周圍人影幢幢,半夜的時候突然醒來,胃部一陣陣抽痛。 這是老毛病了,完全是精神過于緊張而造成的。其實不參賽也沒什么不好,他后知后覺地想,悄悄翻個身,俯趴在床上,手掌按著肚子。 許山嵐輕手輕腳小心翼翼,就怕把睡在另一張單人床上的叢展軼給弄醒了。但他剛一翻身,叢展軼就睜開眼睛,低聲問道:“怎么,胃又疼了?” “嗯——”許山嵐細(xì)聲細(xì)氣地應(yīng)了一聲。叢展軼起身,從暖壺里倒點熱水,讓許山嵐喝下,自己湊到這張床上來。他人高馬大,跟許山嵐擠在一張單人床上肯定不舒服。叢展軼側(cè)著身,盡量不占地方,讓許山嵐仰躺著,伸出手慢慢給他揉肚子。 叢展軼的手又大又溫暖,掌心的熱度從腹部散到四肢百骸。許山嵐舒服地發(fā)出一聲噫嘆,心境平穩(wěn)下來,漸漸進(jìn)入夢鄉(xiāng)。 這一覺睡得極為酣暢,什么夢都沒做,睜開眼時甚至忘了自己在什么地方。許山嵐眨眨眼,剛剛看清頭頂上的天花板,就聽見一旁傳來大師兄的聲音:“起來吧,到時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