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山嵐[養(yǎng)成]_分節(jié)閱讀_7
許山嵐挨了打,竟然堂而皇之地成為偷懶的借口,中午一覺睡得顛過來倒過去,屁股一觸到硬炕就喊疼,弄得叢展軼也跟著沒睡好。起來扒下褲子瞧一眼,真的頗有些紅腫,叢展軼后悔下手太狠,他畢竟是第一次這樣嚴(yán)重地懲罰許山嵐,難免有些心疼。拿出藥酒擦揉一陣,說:“那下午就別練了。” 許山嵐一聲歡呼,摟著叢展軼照著面頰大大地親了一口,甜甜地說:“哥你真好,你最好了。” 顧海平在一邊聽得rou麻,哼道:“就你這樣,挨點打不練了,這輩子你也練不出來!”許山嵐對他吐吐舌頭,縮到被子里趴下。 顧海平氣不過,跑到師傅那里告狀,叢林只皺皺眉頭,竟也沒多說什么。許山嵐還是年歲太小,一般練武八九歲比較合適,太小了吃不了苦。叢林也只是讓小家伙跟著板板性子,他也明白自己兒子的脾性,徒弟小的時候都是叢展軼帶起來的,想必自有分寸。 叢林當(dāng)然不會想到,許山嵐對叢展軼是特別的,這種特別從童年時代就已突顯出來,盡管當(dāng)時誰也沒在意,盡管剛開始只有一點點。 第二天是星期日,叢展軼要到鎮(zhèn)上去買東西。許山嵐本來也想跟去的,但他早上沒起來,迷迷糊糊半夢半醒地在起床去玩和繼續(xù)睡之間徘徊了很久,最終又進入了夢鄉(xiāng),叢展軼只好自己去。 他去鎮(zhèn)上最主要的原因是要開學(xué)了,所有的作業(yè)本、筆、尺都要買;還有一件事,就是昨天打了許山嵐心里一直不落忍,想到鎮(zhèn)上給他買點好玩的東西逗小家伙開心。叢展軼對許山嵐始終很縱容,和對別人的態(tài)度完全不一樣,越長大越是如此。這個孩子自幼長在他身邊,從未有半步離開過。小家伙的一舉一動,吃穿用度,全是叢展軼cao心,許山嵐的父母固然沒有管過,師傅叢林也不大管。到底是因為付出太多而舍不得離開,還是因為無法離開而只能付出,到最后叢展軼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們兩個就像根扎在一起互相纏繞的兩棵樹,越是生長越是糾纏不清,挪動哪一棵都將伴隨著撕心裂肺生不如死的劇痛。 叢展軼想把許山嵐培養(yǎng)成才,習(xí)武的時候難免嚴(yán)厲,可打完罰完了之后又心疼后悔,想盡辦法不動聲色地哄一哄。這種“打個巴掌給顆甜棗”的行為,許山嵐很快就摸透了,所以他就敢跟師兄對著干,內(nèi)心深處明白著呢,大師兄不能有多狠,他舍不得。 舍不得——就這么三個字,使得許山嵐的習(xí)武生涯不上不下,不緊不松,敬畏大師兄,可也親近大師兄,有時候好好練武,可有時候也難免偷懶耍點小心眼。他的水平在他那一代人中,也算是出類拔萃了,但想要再往上一步,想成為真正的高手,卻總差那么一點。 這一點就是被叢展軼給嬌慣的。 叢展軼在鎮(zhèn)上逛了一天,買了一大包子?xùn)|西,放在布兜子里,沒想到正往汽車站趕的時候,居然下雨了。 天剛陰下來顧海平就瞧著不好,天邊響起轟隆隆的雷聲,烏云滾壓過來。他正忙著幫他爹補漁網(wǎng),扔了梭子就往叢家院子跑,氣得他爹在后面喊:“你去哪呀你,成天不著家,干點活就跑!”他娘錘了他爹一下:“瞎嚷嚷什么呀,孩子大了往外跑才有出息,要不在家圍著鍋臺轉(zhuǎn)嗎?”“出息出息!能有什么出息,念書也不好好念,還不得去跟我撈海蜇。”他爹氣哼哼地坐小板凳上繼續(xù)織網(wǎng)。 顧海平根本沒聽見,他三步兩步跑到叢家院子里,高喊:“師兄,大師兄。” 幾個徒弟都回家了,只有張鑫陪著許山嵐彈玻璃球,見顧海平跑過來,問道:“他還沒回來,你干嗎?” “啊?還沒回來?”這時天上開始掉雨點了,顧海平急著說,“完了,他非得挨雨淋不可。”回身又跑了出去,從家門路過時進屋摸了兩把傘,跑到路邊等著叢展軼。 許山嵐問道:“海平哥干嗎去啊。” 張鑫想了想:“可,可能是接大師兄去了。” “啊?”許山嵐從炕上蹦起來,“我也要去。” “得了吧。”張鑫笑著拉他坐下,“玩,玩咱們的。男子漢淋兩點雨,又,又,又算什么?” 許山嵐沒心思玩了,趴在窗戶上往外看。外面的雨下大了,天色黑沉沉的,豆大的雨點砸在土地里一砸一個坑。許山嵐擰著眉頭:“我得接我哥!” “不用啦,海,海平不,不是去了嗎?你出去該,該感冒了。” 回漁村的車一天就一班,顧海平站在雨地里等了半個小時,才見汽車從雨幕里緩緩開過來。乘客沒幾個帶傘的,下了車拿衣服罩頭上,發(fā)瘋似的往家跑。叢展軼看見顧海平,微吃一驚:“你怎么來了?” 顧海平接到大師兄,暗地里松口氣,臉上卻一副不情愿的樣子:“你去鎮(zhèn)上也不帶把傘,明知道這天說變就變,我要是不來接你,非成落湯雞不可。” 叢展軼見他雖然打著傘,褲腳卻濕了一片,等的時間應(yīng)該不短,還是挺感激的。但叢展軼性子沉靜,自尊心極強,聽顧海平教訓(xùn)他實在不入耳,又不免皺了皺眉頭。他一手撐著傘,一手費力地從懷里摸出一摞子小人書來。雖然放在衣服里,還是被雨水打濕了一點,叢展軼交給顧海平:“你拿著吧。”幾個師兄弟里,要數(shù)顧海平最愛看書,每次叢展軼去鎮(zhèn)上都要給他帶一兩本回來。五分錢一本,花個一兩元錢也就夠了。大家都是師兄弟,天天一起吃住,打鬧是打鬧,看不順眼是看不順眼,互相還是很照顧的。 顧海平?jīng)]想到叢展軼這次買了這么多,摸上去估摸足有一二十本,暗自歡喜,覺得自己冒雨特地出來接大師兄也是應(yīng)該的。 兩人撐著傘,一前一后深一腳淺一腳回到院子里。許山嵐老遠就看見了,兔子似的蹦出門口,站在屋檐下喊道:“哥,哥!” 叢展軼打開布兜子,把買來的東西都攤在炕上。作業(yè)本淋濕了一些,他也不在意,只要曬干了不過皺吧一點,還能用。連著給許山嵐掏酒心糖、牛rou干、巧克力、烤魚片,林林總總,把幾個人看得直眼饞。許山嵐搶過一粒大白兔奶糖,塞進嘴里,眼睛瞇成小月牙:“真甜。” “給,給不給我吃啊大許寶。”張鑫逗他。許山嵐十分大方,把好吃的每人分一堆:“快吃快吃。”回頭沖著叢展軼笑:“謝謝哥。”挨打的那點怨氣早就都沒有了,全心全意地覺得大師兄就是好人,誰也比不了。 叢展軼從顧海平身邊拿回那一摞小人書,把大部分都放到許山嵐面前:“喏,這是給你買的,好好看,別撕壞了。”許山嵐高高興興地接過來,原來是一套連環(huán)畫,名字叫《呼家將》。 顧海平滿心覺得那是給自己的,原來根本不是,那是給許山嵐的,一股怒氣陡然沖到頭頂。叢展軼又把剩下的兩本交到顧海平手上:“給你。”顧海平手臂一揮打到地上,白著臉刺了一句:“誰稀罕!”轉(zhuǎn)身沖到雨里,連傘都沒拿。 叢展軼實在弄不明白這個師弟的心思,說他對自己不好吧,能大老遠冒著雨去給自己送傘;說他對自己好吧,脾氣說上來就上來,一點面子也不給。這時的叢展軼還年輕,還不懂得揣摩別人,只是把顧海平扔到地上的小人書撿起來遞給張鑫:“他不看那你看吧。” 張鑫忠厚老實,呵呵一笑就收下了。 顧海平冒著雨跑回家,雨點砸到臉上,不知道是痛還是什么,他只覺得胸口憋得難受。他娘見他從頭濕到腳,整個人像從水里剛撈上來的,急道:“怎么啦?你不是拿傘了嗎?”顧海平也不理她,一頭扎進東廂房里。他娘怕他著涼感冒,趕緊拿干毛巾換洗的衣裳,又叮囑他爹熬了guntang的姜湯。 顧海平脫光了略略擦擦雨水,身上捂著大被裝睡覺。他不喜歡許山嵐,一點也不喜歡,這孩子跟他們包括大師兄在內(nèi)都不一樣。許山嵐白白凈凈又不愛說話,跟個小女孩似的;許山嵐腳腕上系著銀鐲子,簡直就是個娘娘腔;許山嵐每天早上都要喝牛奶,一身奶味,而在漁村里只有村長家才會訂牛奶;許山嵐每天晚上都要燒熱水洗澡,而他們只在夏天愛沖涼;許山嵐兜里揣著小手絹,許山嵐一天換一身衣服,許山嵐不喝生水,許山嵐……總之顧海平就是不喜歡他,看不上他,從他進到叢家大院的那天起。 最重要的是,以前叢展軼更多地會注意到顧海平,所有的師兄弟里,只有他倆勢均力敵。他們要比練功要比吃飯要比睡覺要比念書要比一切的一切,不相上下此起彼伏。可現(xiàn)在叢展軼不跟他比了,他去照顧教導(dǎo)許山嵐了。顧海平再挑釁也沒用,叢展軼都不多看一眼。到如今,本來就屬于顧海平的小人書,都被許山嵐搶走了。 顧海平郁悶,憋屈,還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像滿身精力無處發(fā)泄,像滿腹心事無從訴說,像天上地下整個世上都跟他做對。吃都吃不香,睡都睡不穩(wěn)。他娘見他在炕上翻來覆去、擰眉簇目,還以為孩子生病了,急忙問:“平啊,平,你怎么了?跟媽說說唄?” 顧海平“呼”地一聲掀開被子坐起來,咬牙切齒地說:“我恨大師兄,我恨他!” “啊?”他娘上了心,立刻說道,”怎么,那小子欺負你嗎?跟娘說,我去找你師傅!大不了咱不練了。” “練,干什么不練?”顧海平急了,“媽你別管,這是我的事。”他頓了頓,問道,“媽,我跟叢展軼誰厲害?” 他娘毫不猶豫:“那還用說,當(dāng)然是我兒子。” “我倆誰能有出息?” “肯定是我兒子,他不行。” 顧海平很鄭重地點點頭,望著外面迷蒙一片的雨霧,發(fā)誓賭咒似的說,“那我就跟他比到底!” 9、我去上學(xué)校1 顧海平在這邊怨氣沖天,許山嵐在那邊沒心沒肺地還往嘴里填牛rou脯,叢展軼給他拿出本子鉛筆橡皮文具盒,說:“過兩天你就要上學(xué)了,哥帶你去學(xué)校報名,可能還要考試。” 許山嵐嘴里全是好吃的,腮幫子鼓鼓囊囊簡直成了小豬嘴,含糊不清地說:“啥叫上學(xué)?我不去。” “上學(xué)就是學(xué)習(xí)科學(xué)文化知識,老師給你講課,你和同學(xué)們一起念書。” “我不去。”許山嵐急了,直著脖子把嘴里的東西咽下去,拉著叢展軼的手,“哥我不去,上學(xué)不好玩。” “可我們都得去,開學(xué)我們都得走,你要像以前一樣自己留在家里么?”叢展軼掏出手絹給小家伙擦擦嘴邊的餅干屑。 許山嵐眼睛一亮:“哥你也去上學(xué)呀?” “嗯,都得去。” “和我一起去嗎?” “對,都在一起。” 許山嵐樂了,他以為還跟現(xiàn)在一樣,不過換個地方嘛,于是連連點頭:“好好,我跟你一起去。”高高興興地把叢展軼給他買的學(xué)習(xí)用品全塞到書包里,背在背上,來回趾高氣昂地走了兩圈,還真有那么回事。張鑫在一旁笑:“大許寶也……也要上學(xué)啦,讓老師好…好…好好管管你。” 許山嵐沖著三師兄皺皺小鼻子:“大許寶最乖了,老師最喜歡。” 夏天的暴風(fēng)雨來勢洶洶,去得也痛快,下了一陣就停,轉(zhuǎn)眼間又是晴空萬里。小孩子們光著屁股跑出去下河摸魚,或者拿水槍打水仗,或者去池塘得青蛙,嘰嘰喳喳開心無比。許山嵐吃夠了零食,把剩下的扔在炕上不管了,抹抹嘴也要出去玩。他剛跑到院門口,就聽見遠處滴滴的車?yán)嚷曧懀纸^不同于拖拉機的嘟嘟聲,那一定是師叔殷逸來了,整個漁村,連村長都只騎個自行車,只有殷逸每次來都會開汽車。 許山嵐三下兩下爬到墻頭上,往土路上一瞧,果然是殷逸的小汽車,在泥地里艱難地行駛著。許山嵐興奮極了,今天全是好事情,一下子從墻頭上跳下來,摔了個屁墩,也顧不得褲子上的泥,轉(zhuǎn)身往院子里跑:“師父——哥——師叔來啦!” 叢展軼和張鑫一起從東廂房里走出來去迎接。直到汽車在院門口停下,叢林才背著雙手,緩步走出屋子。他一直頗為嚴(yán)厲,即使師弟來看他,也不見得臉上有一絲喜色。 許山嵐跟在叢展軼后面,他性子靦腆而內(nèi)向,只會對極熟的人才會熱絡(luò)。師叔一個多月才會來一次,談不上有多親近,不愿意主動上去打招呼。只是殷逸每次來都會帶很多好吃的,他又有些嘴饞,所以還是要接一下的。 沒想到從車?yán)镒钕瘸鰜淼膮s不是殷逸,而是個三十出頭的女人,一眼瞧見了許山嵐,激動地張開雙臂,叫道:“大許寶!快過來!” 許山嵐愣住了,他覺得眼前的女人十分眼熟,仔細一看竟是mama,可又覺得陌生得很,不由自主往叢展軼身后躲。 許母幾步走過來,用一種極為期盼渴望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兒子:“大許寶,是mama呀,你不認識mama了嗎?” 許山嵐沒回答,又往后躲了躲。許母蹲下身,柔聲說:“來呀寶寶,讓mama抱抱,你不想mama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