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_分節(jié)閱讀_159
我想跟他過一輩子,我們兩人這么多年都過得很好,沒有你們非要拆散我們,我倆明明可以過得更好、更滋潤。 后來說累了,煩了,他面沖墻躺著,背對所有人,兩耳塞上耳機(jī),就是拒絕與不合作態(tài)度。他奶奶每天給他送飯進(jìn)來,揉他的頭,哄他吃飯。孟小北沒有胃口吃不下,心情惡劣的時候,整個人迅速懶惰抑郁下去,甚至許多天都不起床不洗漱,不刮胡子,在被窩里蒙住頭把自個兒包成個大rou蟲子,不吃不喝搞絕食了!處于與人交惡的精神狀態(tài),就是拼命想要斷絕與外界聯(lián)系。 他呼機(jī)被沒收,無法得到少棠的訊息,不知對方現(xiàn)在怎樣。 少棠那天眉骨流著血離開的。就因為那幾棍子,孟小北很長一段時間不原諒他二姑父,互相基本不講話。 社會上大多數(shù)性取向“正常”的男人,相當(dāng)一部分人,完全無法接受那種事,也沒有“腐男”這種概念。二姑父說:“孟小北你現(xiàn)在這樣你是搞變態(tài)呢!小孩子不懂事,簡直就是他媽有病!” 孟小北吼:“你才有病!活那么大歲數(shù)更不懂事,你憑什么管我和少棠的事,你憑什么打他,你有什么資格?!” 二姑父說:“出這么大事兒,全家你的長輩,都有資格管教你,你做得不對。” 孟小北猛地掀開毛巾被從小床上蹦起來,一把將竹竿架的蚊帳扯掉了,眉頭漆黑抖動,眼里射出的憤怒火苗將周圍人逼出丈外,與全家對峙。 孟小北臉瘦下去,脖頸鎖骨上方青筋爆出,指著對方說:“你生我了你還是養(yǎng)我了?” “你和二姑又沒生過我沒養(yǎng)過我,我沒吃過你沒住過你沒有花過你一分錢你憑什么?……滾!滾蛋!!!” 大姑勸:“小北你也別這樣,別急赤白臉。長輩都是為你好,怕你走歪路將來再后悔啊。你不要這個家么?你要跟家里人決裂?” 孟小北說:“我沒有要決裂,是你們逼我放棄一個家,來將就另一個家。” 二姑說:“賀少棠那樣做真不對,那就是對小孩犯罪,那種罪說出來可難聽了,咱們可以上公安局告他的!” 孟小北在床上跳,砸墻,“是我強(qiáng)jian他的,就是我強(qiáng)jian他,你去告啊,你去告我啊!!!!!” …… 那時也算孟小北狀態(tài)最糟糕灰暗的時期,一塌糊涂。人在氣頭,腦子脫環(huán)兒,又年輕氣盛,他也說過許多混話、傷人的話,說出來是一種發(fā)泄。感情的遠(yuǎn)近親疏,在矛盾爆發(fā)之際,尖銳地凸顯,天平一頭倒的傾斜。孟小北是八匹馬拉不回頭,或者說,現(xiàn)在再想拆開那倆人,已經(jīng)太遲,不趕趟了。 孟小北二十歲,這就是成年了,離開家自立門戶,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而且孟小北確實性格獨立,他爺爺奶奶與父母根本拿不住他。他不是那種啃老的二代,脫不開父母扶持,容易受人拿捏。今天只要放孟小北邁出這道家門,撒出去就回不來。他是大學(xué)生,他有出版合同在身,他能賺錢維持最基本生計,和少棠有房子有家。或者說,孟小北這么多年努力奮斗,明修城池暗渡陳倉,每一步都趟得很遠(yuǎn),前途開闊,就是在為這一天墊腳鋪路。 真正感到無計可施、感到絕望的,是這家人。過不久就九月份開學(xué),一旦開學(xué),必然得放孟小北去上學(xué),總不能就為這檔子不能提上桌面的事,強(qiáng)迫小北休學(xué)?當(dāng)一個家庭,父子之間親情,僅剩血緣這一層薄弱關(guān)系勉強(qiáng)維系,這是多么令人悲哀的事實局面。 事情迅速演變,馬寶純很快也得知真相,趕來北京。 馬寶純跟孩兒他爸說:“其實我一早就覺著,咱家老大不對勁,和少棠的關(guān)系,好得離譜出圈兒。” 孟建民說:“那你一直不說?” 馬寶純垂頭想了想:“孟小北從六七歲還是個孩子,就那樣了,我跟你說什么?” “這就命中注定的……孩子天生就那樣……孟小北多么蔫兒有主意一個人,你真要弄得他將來翻臉不認(rèn)咱倆?你何苦來呢……” 孟建民急了:“那你是順?biāo)浦蹣芬娖涑桑磕阍趺催@么當(dāng)媽?!” 兩口子轉(zhuǎn)臉一齊質(zhì)問孟小京,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幫他瞞著,就耍你爸你媽兩個大傻子? 孟小京堅決不承認(rèn):“我什么都不知道,孟小北這種事會告訴我?” 馬寶純感慨:“幸虧當(dāng)初我生了你們哥倆,兩個!有一個禍害了,好歹你將來是要娶媳婦,你可別給我出幺蛾子。” 孟小京反而態(tài)度瀟灑,很俊的眼皮下浮出一層浸到骨子里的淡漠:“孟小北不就喜歡個男的么,而且對方條件這么好,部隊干部,孟小北又不吃虧,有什么的?” 孟小京一指電視,笑說:“您看電視里演的這個劇,家里哥兒仨,搶一個婉君!您應(yīng)該這么想,我們哥倆幸虧沒有喜歡一個女的,如果真搶一個女的打起來,你倆才應(yīng)該哭呢!現(xiàn)在挺好,他喜歡男的,我喜歡女的,我和孟小北永遠(yuǎn)不會搶一個對象。您兩位換個思路不就想開了么!” 孟建民氣得一揮手:“你閉嘴吧!等你將來做了父親,你就明白我現(xiàn)在什么滋味,我看你到時候能想得開!” 屋里,孟建民對臉沖墻挺尸的孟小北說,“小北,你再過若干年,就明白今天道理。外人永遠(yuǎn)不如你的血緣親人真心對你好、對你無欲無求。這世上只有你親爸親媽,是永遠(yuǎn)不會背叛你的人。” “你現(xiàn)在怨恨我,老子不怪你,將來無論發(fā)生什么,我不會不認(rèn)你這兒子……你爸爸永遠(yuǎn)不會害你。” 孟小北沉默,不吭聲。 他心里,少棠的位置遠(yuǎn)遠(yuǎn)擺在親爹之上,但這些話不能拿出來傷他爸的心。 樓里左鄰右舍街坊,察覺到孟家老爺子做壽當(dāng)日家庭起了戰(zhàn)爭、老太太的干兒子與親兒子親姑爺掐架了,大家卻又不知內(nèi)情。后來被添油加醋亂傳,這段子就流傳成了,孟家老兩口歲數(shù)大了要分家產(chǎn),干兒子奪產(chǎn),于是一家子女因為財產(chǎn)分配矛盾展開大戰(zhàn)! 鄰里三姑六婆的眼界思路,大抵就是這一畝三分田地。家里子女多,掐架還能為啥?爭房子爭錢唄。 二姑說:“你看吧,這就是我當(dāng)初說的,把咱家大侄子送給人家養(yǎng),就養(yǎng)成別人家的兒子。這回可好,都養(yǎng)成別人家‘媳婦’了!!” 大姑說:“咱家欠了人家的情,什么廢話都甭說了!都不提當(dāng)初在西溝里,據(jù)說人家就幫過大哥家里好幾次,單說在北京這么多年,每回給孟小北聯(lián)系學(xué)校、花錢、買東西、給孟小北請老師送他去美院繪畫班,都是賀少棠出力。實事求是地講,沒有他干爹那么有本事一個人,孟小北就沒有今天,就不可能像今天這么有出息,現(xiàn)在怎么辦?” 二姑說:“那他也不能用恩情拿著咱們?nèi)遥衙闲”币惠呑哟钸M(jìn)去啊!” “咱家造孽了,怎么會碰上這種事?!” …… 孟家老爺子壽辰?jīng)]過好,氣得肝病發(fā)作,無法忍家里一團(tuán)混亂爭吵,去醫(yī)院看病。然而,醫(yī)院住院部都不愿接收高齡病人住院,怕您老一身病住進(jìn)來,就出不去了,白給我們醫(yī)院添一死亡名額,不樂意收,又給打發(fā)回家待著。而且醫(yī)院床位擁擠,哪有那么容易等到一張空閑床位?上回老爺子不舒服去醫(yī)院,還是少棠走后門給聯(lián)系醫(yī)生,帶去老干部醫(yī)院瞧病…… 一家子中間,只有老爺子老太太,反而沒有對賀少棠說過一句重話,雙雙陷入難堪尷尬,蔫兒了。 老爺子一句話不吭,拒絕說話,不愿見人,把幾個姑爺都轟走。臉上無光,心上更加不好受,不樂意和親戚再來往。原本平時常在院子里跟幾個老哥們兒下象棋,如今也不去下棋了;原本喜歡在家啃著螃蟹腿蛤蜊殼,喝一口小酒,這回連酒都戒了,每天憋悶著。 老太太呢,最疼愛她大孫子,第二最疼少棠了,這件事對老太太也是很大打擊。 老人這種根深蒂固的情感,很難再反轉(zhuǎn),而且老人是不講道理的。孟奶奶仿佛就從內(nèi)心底下拒絕接受少棠有任何不是,拒絕相信,執(zhí)拗地固守多年信仰。她一肚子惱火,以調(diào)轉(zhuǎn)槍口轉(zhuǎn)移目標(biāo)的方式,撒到周圍人身上。老太太后來將她小閨女臭罵一頓:“你沒事兒跑去西安趕剩么呢?你到底怎么想的能跑到西安去?!跟婆家鬧個別扭,鬧得俺們?nèi)也坏冒矊帲 ?/br> “半年多前瞧見的事,你就一定瞧準(zhǔn)了?” “這輩子,別的事沒有一件你給我干成的,你就干成這一件好事——瞎挑唆!!” “自個兒日子捋不順溜了,也見不得別人舒服好受,這事就怨你遮遮蝎蝎的,就你造的!!!” 老太太養(yǎng)大孫子養(yǎng)了整整十三年。 過去這十三年里,她親生兒子陪她過年次數(shù),尚不足三分之一的年份。每年的大年三十夜,只要少棠人在北京,雷打不動陪在二老身邊吃團(tuán)圓餃子、看晚會、聽新年敲鐘的“家人”,就是少棠和孟小北,不是孟建民馬寶純或者哪一盆“潑出去的水”。事情逼到眼前,最考驗人心的冷熱親疏。 孟小姑也委屈:“我大哥問我,我能不說么……這種事我難道騙他?……小北畢竟也是我親侄子啊,我能看見他在火坑里不管……” “你才在火坑里,就你活在火坑里!”老太太胸脯起伏如風(fēng)箱,把繡花繃子上一對水鳥戳了個洞,實在想不出遷怒的理由,半晌倔道:“勺燙抹油看上你,看上俺的碑碑了,你不舒服吧?俺要是他,俺也看不上你!!” 家里只有一群娃兒最天真,少年人頭頂?shù)奶炜諢o憂無慮,純凈無暇。幾個表弟表妹,來到姥姥姥爺家時,對家庭戰(zhàn)爭無知無覺,吵吵嚷嚷著要找小北哥玩兒。孩子的心靈最單純直接,價值觀尚未受到傳統(tǒng)禮法與社會眼光的暴力扭曲。兩個男人“好”怎么了,有什么關(guān)系呢,就不能在一起愉快玩耍了么?大人們這是什么道理? 各人有各的心思,人生百態(tài),千番滋味。 …… 少棠與小北那一個多月沒有見面,分來是被迫,也是互相晾一晾,讓距離考驗熱烈忠貞。 少棠被孟家姑爺打了,沒有還手。 他撐著樓梯扶手,慢慢走下樓,頭特別暈,顱骨脹痛欲裂。 他在樓下蹲了一會兒,嘔吐。徹底沒法開車了,后來好像是孟小京偷偷溜下樓,幫他打了一輛黃包面的。孟小京悄悄說,“我要是您啊,這種事,我就挑個家里人最少的時候,對老太太單獨‘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