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爹_分節閱讀_157
兩人對視一眼,少棠當時表情十分平靜,沒說話,仿佛早就等這一天,默默拎起沙發上兩件T恤,讓小北也穿上衣服。 少棠慢慢走過去,開門。 孟小北突然按住少棠的手,表情有幾分頑強又倔犟的悲壯,這就像寧死不屈準備架起鍘刀就義了。少棠對小北搖搖頭:沒事,你讓開。 孟小北低聲說:我開門,你先找地方躲了。 他甚至瞬間想出個餿主意,讓少棠系個保險繩,從廚房窗戶爬下去,落到小平臺上,然后再通過那層樓的窗戶鉆回樓道,金蟬脫殼。少棠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溜掉,讓人捉不著jian。 少棠把孟小北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用眼神示意指揮:靠邊站,回屋待著,沒你的事。 第八十六章出柜 門外來的,當然是親爹,孟建民。 孟建民大老遠專程從西安趕過來,一天都沒耽誤,就為兒子。這人眼窩深陷,蘊含血絲,身體清瘦卻仍挺拔自撐。兩年間在家養病,像填鴨似的灌藥,渾身都能聞出一股腐朽藥氣。他肺水的病癥消褪了許多,已經很久不用去醫院抽水,算是治好了,只需服用中藥丸調理。 孟建民也出人意料平靜,克制,竟還不忘串門的禮數,提著東西上門的。 孟建民拎的是用紅繩捆扎的兩瓶精裝西鳳,還有一匣從西安飯莊買的點心,大老遠特意帶過來,讓人暖心。少棠眼眶一熱。孟建民對少棠點點頭。少棠發覺建民的手還是隨心悄悄抖了,酒盒把桌子碰得哐當一下。 三人陷入難捱的沉默,四下寂靜。 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陽臺,灑滿客廳。沙發上扔著孟小北換下的長褲,茶幾上擺兩只漬有茶跡的馬克杯,房間略微凌亂,一看就是男人住的,卻又有家居的溫馨。孟建民忍了片刻,壓抑得自個兒肩膀后心都抖,突然欠身往主臥室走! 少棠大步上前,攔了:“建民。” 孟建民說:“我就進去看看。” 少棠:“別看行嗎。” 孟建民眼眶發紅:“我就是想知道,怎么回事?……我不應該弄清楚我兒子到底發生什么了?” 少棠攥住孟建民手腕,扭得緊緊的,攔住。兩個男人徑直四目對視,眼神深深地看透,什么都不用說,一清二楚的。 兩個爸爸同時厲聲指著門口,把孟小北轟出門了,不讓兒子攙和,要私下談。 孟小北被迫滾出家門,在樓下焦慮地轉圈,胃里焦慮翻江倒海。樓下社區花園里有晨練的大媽大爺,慢悠悠地伸胳膊舒展腿,世間被一片祥和的光芒籠罩。然而頭頂的陽光深深刺痛孟小北的眼,刺得他眼花,心像在海浪中漂泊翻滾的浮萍。這條路真的需要勇氣,在浪濤中掙扎前行,不知哪一個浪頭打過來,就被沖散了…… 他干脆就圍著他們家樓下跑圈,跑了好多圈兒,汗水浸透后心,發根處潮漉漉的。 孟小北胸口振出粗重的氣息。一直感覺自己長大了,成年爺們兒,然而在關鍵時候,仍然顯得渺小,怯懦,把少棠一個人推出去面對接踵而至所有可能的責難與壓力,少棠去扛炸藥包堵搶眼,自己真他媽沒用。 孟小北從樓下早點攤買了豆漿和rou夾饃,又上樓回去了! …… 孟建民與少棠談判,注定無法達成妥協。兩人希望孟小北做出的選擇決定,就是南轅北轍。兩個都是爸爸,都愛這個兒子。對于孟建民,孟小北是他嫡親老大,孟家長孫,一表人才才華橫溢將來前途無量,他在乎這個兒子。而對于賀少棠,這是他親手養大從小擱在身邊看著成長起來的大寶貝兒,前半輩子預支了辛勞澆花施肥,后半輩子渴望共度余生,彼此就是無法割舍的依靠。 孟建民說,我沒敢跟我媳婦說,馬寶純都不知道,我們家老太太也不知道,我就是一人來的。我就是想弄清楚!如果今天是我弄錯,少棠你告訴我我弄岔了,沒那回事,那我立馬走人,咱兩個什么事都沒有。 少棠雙手交握攥緊,說,瞞你是我做得不妥當,感情的事我沒有克制住,我對小北是真心。 孟建民說少棠你腦子糊涂了嗎?你也是孟小北他爹!你怎么想的?! 少棠說,感情過界了……我真愛他。沒有鬧著玩兒,沒有不尊重,我拿小北當我愛人。我希望你能同意,將來都不反悔。 孟建民眼神都亂了,你再喜歡他你也不能這么干啊!孟小北他即便是我閨女,他是個女孩子,你也不成,他管你叫爸爸!他當初喊過你一聲干爹,他現在長大了你倆一輩子永遠也是父親兒子的輩分,中國人最講究的家庭倫常,做人最起碼的道德。咱倆這么多年兄弟相稱,你喊我“大哥”,你這是打我臉呢嗎?你打我臉嗎? 少棠說,我喊你大哥喊了十五年,然后我愛你兒子愛了十年,我心里不難受? 孟建民從茶幾上的煙盒里掏煙,病好幾年沒抽過煙,手抖。 少棠給他點煙,淡藍色火焰在兩人瞳膜上灼燒,一片縱橫繚亂的火…… 孟建民一直以來,多么信任少棠,互相認識快二十年,一桌喝酒一床睡覺,是從西溝那段最艱苦歲月并肩走出來的異姓兄弟的感情。現在各家生活都慢慢穩定富余起來,人人日子都發達了,住著單位的新房,賺著翻倍的工資,做著生意,賺著大把鈔票。果然人與人之間只能共患難,難以同富貴;飽暖思yin欲,富貴生異心。 這種狀況,父子luanlun對孟建民理智感官上的沖擊,甚至超過男男同性之愛在當時年代的社會禁忌。他信任到把自個兒兒子交給對方撫養栽培了,以為這是將孟小北送上一條人生的捷徑! 多么諷刺! 人到一定年紀,人生觀價值觀早已鑄就成型,走上一條路就很難回頭,互相很難說服對方。 兩個中年男人并排坐在沙發上,悶頭抽煙,抽得很兇,心里都百轉煎熬。 孟建民艱難地說:“少棠,我一直相信你這人做事靠譜,為人正派。孟小北一個孩子,你畢竟比他大十幾歲……” 少棠說:“我剛認識小北時,他是孩子,很活潑可愛一個男孩,確實沒想過走到這一天。” “和小北年齡沒有關系,他就是那個能牽動我、讓我動心、想要寵著照顧著的人,讓我感覺這世上能有一個人從內心底、從精神世界上彌補我失落殘缺的部分。有些話我甚至沒有對小北說過,他讓我感到感情上完整,精神上很快樂,生活有希望……我沒有他不行。” 孟建民不敢相信:“你這么多年不結婚,誰介紹你都說不要!所以你是那種,社會上所說的‘同志’。其實我也懂,陜北鄉下插隊的青年里有這樣的人,我不是歧視。” 少棠打斷,搖頭:“我真不認為我算‘同志’,不是你想象那樣,建民。” “我沒有別人,這么多年就小北一個,相依為命過來的,我喜歡北北,他是大姑娘還是禿小子,我都沒在乎。” 孟建民一巴掌砸在茶幾上,幾乎弄傷自己手。手疼,心也疼,心亂如絞。孟建民說“你再喜歡我兒子也不成這件事就不應該發生!你這不是欺負他小孩嗎這不是猥褻嗎……” 孟小北這時候進來的,大步進屋,站在客廳里,站直也是挺大的個子。 孟小北說:“爸您不許這么說,干爹沒欺負我。” 孟建民:“你還管少棠叫‘干爹’。” 孟小北頭一歪:“那我私下還管他叫別的呢!我喊他別的,也不能給您聽么。” 少棠:“……小北,好好說。” “你們倆吃早點。”孟小北撅嘴,把豆漿rou夾饃往茶幾上一放,“爸我也不小了我成年了,是我追少棠的,是我欺負他,當初我猥褻他來著!!您別冤枉少棠。” 孟建民:“……” 少棠:“……” 孟小北直視他親爸,毫不掩飾:“我主動的,都是我干的。當初就是我……我想要跟他那個……” 少棠:“小北,別瞎說啊。” 孟小北很兇地瞪眼回嘴:“第一回本來就是……我說的也是實話!” 少棠用更兇厲的眼神把孟小北瞪回去,你給老子留個面子,成嗎。 少棠對孟建民說:“是我喜歡他,我干的我認,我負責。” “建民你把孩子托付給我,我在乎你的交代我傾我所有付出了把孟小北帶到這么大。我也是人,我不是沒心沒肺,是人都會動心!我養了他十三年我對他有感情!!” “當初西溝村民暴動,全村人拎鐮刀追著咱們廠里的人砍殺,我把小北從地洞里拎出來,那時候,我沒想過別的。” “發洪水,渭河河溝里,差點兒就被水卷走,我扛著那箱奶粉爬上岸,那時候,當真是一絲一毫雜念都沒有,絕對沒有想過!” “小北十一歲生日那晚上,我人生最孤單灰暗那幾年,小北抱著我安慰我,說全世界的人都不要我,他要我……那時候我開始在心里想,這小子怎么這么招人疼,他要是個姑娘,將來等他長大,我一定追他。”